徐雅一巴掌扇过去，“你刚吃饱肚子就知道要脸了？嫌弃你姐姐，你还没有资格，没有她，你拿什么上学，刷脸吗？没有她，你吃什么长大？吃屎？”
  弟弟被骂得无地自容。
  一拳捶在门柱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何美嘉跪着爬过去，抱着弟弟的腿，连声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起来，你不欠他的。”徐雅一把拽起她，像扶起当年十八岁的自己。
  老徐冲出来，抡起拖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抽：“我让你使坏，让你害我，让你败坏我闺女，我徐老虎今天就弄死你，也不枉我背一回杀人犯的恶名！”
  洗浴城的员工，无不拍手称快。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看不下去了，说道，“哎呀哎呀，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对待一个残疾人呢？”
  “真是真是，欺负弱势群体，太凶暴，太残忍，太没人性了！保安，保安呢？”
  保安早就躲起来，以免老徐打得不够痛快。
  每一个说要举报霓虹洗浴城的人，都是来砸饭碗的，都是全店几百号人的公敌。
  何美嘉听见众人议论，扯开嗓子喊起来：“大家都别管，挨打的这个是我爸爸，他在家天天打我弟弟，打得比这还狠。”
  “哎呀，当爸爸的管教儿子，和这公然行凶，两码事。”向来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总以为自己比谁都公正。
  何美嘉一把举起弟弟伤痕累累的手臂：“我弟弟要是被打死了，你们负责吗？谁再多管闲事，我就告你们纵容家暴！”
  “你还打孩子，你个活累赘，没用的东西！这么大的孩子，挣钱养活你个老残废，给你吃给你穿，还给你买止疼药，你凭什么打孩子？虎毒还不食子呢，你是个什么畜生！”
  冰天雪地里，老徐穿着浴袍，光着一只脚丫子暴打老何的样子，倒真有几分老虎的气势。
  红姐推了美嘉弟弟一把：“还不带你爸回家，等着被打死啊？”
  老何被儿子推走了，留下一阵无望的哭声。
  一个男人趁机凑到何美嘉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小姑娘，你这命可够苦的，别在这干了，我养你。”
  “你养我？”
  何美嘉伸手指了指老徐宽厚挺拔的背影，也压低声音说道，“那是我大爷，你去问问他，同不同意。”
  “对，我是她大爷，有事儿呀？”老徐猛然回头，拎着一只拖鞋，瞪着那个男人。
  男人慌忙摆手：“没事儿，没事儿，开个玩笑，大爷别生气！”
  ……
  雪停了，花开了。
  几度春冬，在霓虹洗浴城的灯火明灭中，悄然流逝了。
  凉风起的时候，母亲的三年忌到了。
  徐雅第一次来给母亲扫墓，又和老徐狭路相逢。
  老徐嗫嚅嘴唇，老泪纵横：“老婆子，你闺女来看你了，往后你可千万别再给我托梦了。”
  “三年前的今天，我还在想着，该从哪省出一笔钱，给她买点增强免疫力的营养品。”徐雅望着墓碑上母亲的笑脸，脸上滑过两行清泪。
  老徐张了张嘴，声线颤抖：“你妈那个人，就是太要面子了，接受不了你……才说了那句狠话。”
  “接受不了什么？”
  徐雅冷笑一声，掀开自己的衣襟，露出一道狰狞丑陋的疤，“你们看我这个样子，能出去卖身吗？”
  老徐眨了眨眼睛，满脸错愕：“闺女，你这是？你妈换的肾，是……”
  “她要挖出来喂狗的那个肾，是我的！我在东莞那么多年，卖的是我的半条命！”
  “你怎么从来都不告诉我？你怎么不告诉你妈？”
  “知道了，她就能接受我的肮脏，活着陪我吗？”徐雅笑着问。
  但没有人能回答她。
  墓碑前，只有萧瑟的秋风，卷着满地落叶来回翻飞。
  扫完墓，父女俩一前一后，回到洗浴城，一进大堂，就听见红姐豪放的笑声。
  正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三年来，霓虹洗浴城的技师，不知换了多少茬。
  伊菲走后，红姐又执掌了技师部的大权，每天稳坐大堂，笑迎八方财神。
  徐雅早已学会对她视而不见，径自走向前台。
  老徐在红姐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有那么好几次，她想走近徐雅，都被徐雅躲开。
  老徐来传话儿，说红姐想跟她道个歉，也被她瞪了回去。
  打那以后，红姐笑得没那么爽朗了。
  老徐说，她就是这个性子，别人欠她可以，她不能欠别人的，欠了，睡觉都不踏实。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徐雅更来气：“就不让她踏实！”
  可谁知，红姐还是抓住了机会。
  那天，洗浴城来了几个面生的人，进门就问谁是安宁。
  “我。”徐雅还没反应过来，红姐已经抢着回答。
  徐雅刚想过去解释，被红姐一声喝止：“徐雅，去把你爸叫来。”
  徐雅意识到不对，不敢多问，转身去叫老徐，回来时，红姐已经被那几个人带走。
  老徐和孟醒到处打电话找人，这才知道，是有个当年的大哥犯事儿，供出“安宁”给她介绍女孩儿的事。
  老徐去见了红姐，回来说事情结了，红姐承认她就是那个“安宁”，得在那边待一段时间。
  “谁让她多管闲事儿了？我还能替自己负责，我去把她弄回来。”徐雅毫不领情。
  老徐一把拉住她：“徐雅，你给她一个机会。”
  “谁给我机会了？”徐雅冷冷问他。
  “是我对不起你，当初应该好好问问你。”
  徐雅霎时红了眼睛，这副残破的身躯，终于等来一个道歉。
  ……
  又是一个夏日的黄昏，天边云霞绚烂。
  霓虹洗浴城门前，华灯初上，车水马龙。
  何美嘉一边给客人开票，一边忙里偷闲地问：“徐雅姐，你说大家为什么都喜欢洗澡啊？”
  “都是行走在风尘苦旅的路人，走累了，歇一歇，洗掉一身疲惫，才好接着上路啊。”徐雅微笑着回答。
  何美嘉嘻嘻一笑：“孟醒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说清水洗尘，能洗掉世间一切的脏。”
  话音一落，两人都愣住，陷入无尽的沉默。
  徐雅知道，还有句话，孟醒一定没有告诉美嘉——
  清水洗尘，洗得下一身脏，洗不掉心头的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