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杨乐在休息区玩的工夫，洛晓筱简单地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告诉老杨。
  杨乐确实是报过失踪的孩子。
  当地公安部门，也联系了他的亲生父母。
  可他们，起先不承认杨乐就是他们走失的孩子，直到dna结果出来，他们才不得不承认。
  可承认是承认，他们一点都不急着接孩子。
  听说杨乐是个残障孩子，接孩子回去这件事，竟再未提起。
  洛晓筱带着律师找到他们，连吓唬带哄才知道，当年杨乐并不是被拐走，把他丢在医院的人，就是他亲生母亲。
  当年，杨乐病得很重，家里人都以为治不好了，把他丢在医院，原本打算生死由命。
  遗弃是犯罪，他们怕邻居们问，执法者追究，就谎称孩子丢了，还像模像样地去当地执法局报了案。
  新闻里说，一年失踪的儿童那么多，他们是真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那个重病的孩子，还能被找回来。
  “杨乐还有三个亲哥哥和一弟一妹，他们是真不差这个孩子。”洛晓筱声音冷冷，透着心寒。
  老杨夹菜的筷子，僵在半空，一动不动，那筷子被捏得“咯咯”作响。
  晓筱使劲从他手中抽出筷子，尽量保持平静的说：“我知道你很生气，我已经替你骂过他们了。”
  老杨摇摇头，眼眶里明明有泪光，表情却还是一贯的混不拎：“你该替我谢谢他们。这些年，要是没有杨乐跟着我，拉着我，让我知道自己还有份责任在，或许我早就在牢里待着了。”
  “年轻的时候犯混，谁也拦不住。这些年，我一直让自己活得像个人，就是因为杨乐看着我呢。你发没发现，那孩子有一双特别干净的眼睛。”
  晓筱拍了拍他的肩，忽然想起什么，从身边拿过一个牛皮纸口袋，塞进老杨的手里：“给你！”
  老杨打开一看，里面是杨乐的亲生父母出具地过继声明书。
  上面有当地民政、公证和公安部门的盖印，他们自愿把杨乐过继给老杨，死生不悔。
  “我过几天带杨乐重新上户口，办身份证，以后，他就是你的孩子……”
  晓筱没能把话说完。
  因为，她看见老杨用那几张薄薄地纸盖脸，双肩剧烈地颤抖着。
  良久，低吼般地哭声缓缓溢出，声音不大，十分深沉。
  晓筱默默地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一口，学着老杨的样子，缓缓吐出白雾。
  在这男人隐忍的哭声中，她听出了撕心裂肺的痛楚。
  也不知哭了多久，老杨感到背上一暖，一双有力的手臂，把他紧紧裹住。
  杨乐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他用脸蹭着老杨的头发：“不哭，不哭就不疼。”
  每次他摔倒，老杨都会告诉他，不要哭，你不哭，那摔破的地方就不会疼。
  父子十几年，老杨还是第一次，让儿子看见他的眼泪。
  他不好意思地拉开儿子。
  如今他们是合法父子了，老杨用力拍拍杨乐的肩膀，然后看向晓筱：“我……我谢谢你。这个大人情，我这辈子还不上，下辈子……”
  “一百年后的事，我不关心。”
  跟老杨待久了，晓筱的嘴也贫起来，“杨兆乾，你要真想谢我，就让杨乐去面试工作。你抠成这样，能攒多少钱？就算钱够了，你死的那天，放心留他一个人吗？你是他爸，要为他的一辈子打算。”
  “你是他爸”这四个字，像一只大锤，重重捶在男人心上。
  老杨低头不语，洛晓筱用力拍拍他的肩：“你信不着别人，还信不着我吗？我们可是一对狗·男女。”
  老杨扭头看过去，晓筱被浓浓的白雾，遮去了半张脸，露出的半张脸上挂着一点笑意。
  老杨重重舒了一口气，深深地点点头。
  ……
  杨乐穿着白色的t恤，牛仔裤，若不开口说话，谁也看不出他与常人的不同。
  烘焙店的店长，用一块红豆面包，哄他单独留下面试。
  老杨等在外面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简直比他自己面试还紧张。
  “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洛晓筱实在没忍住，翻着白眼叫住他。
  “他们都问什么呀？太难的问题，杨乐可答不上来，他们不会吓着孩子吧？杨乐生病之后，可从没离开过我……”老杨说着，用手扒门缝往里看。
  洛晓筱长叹一声，几步冲过去将他扯到一边：“杨乐要真在这工作，他得一天一天离开你。还有，这里不让接送，有班车送员工回家。”
  “来这工作的目的，就是要培养他独立生存的能力。你这样是妨碍孩子成长，知道吗？”
  老杨原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平静自己。
  这才发现，洛晓筱一双浓重的黑眼圈，挂在她蜡黄的脸上：“你……你这是怎么了？”
  “啊？”
  晓筱看老杨指着自己的脸，以为蹭了脏东西，忙往旁边的穿衣镜照照，也才发现自己惨不忍睹的一张脸，“哦，没事，最近太忙了，没休息好……内部审计还没结束。”
  职场的事，老杨不懂，也没法劝。
  片刻沉默，他又想起自己的“亲儿子”还在面试中，又忍不住扒门缝往里看。
  晓夜没再拦他，疲惫地倚着墙壁蹲下去。
  ……
  老杨从看守所回洗浴城那天，洛晓筱在包房里，没等到他来推罐儿，却是沈梧塘敲开了她的门。
  与之前一把鼻涕一把泪，求着晓彼别离婚的样子不同，沈梧塘连说话都硬气了。
  婚内出轨，这样的行为操守被公司知道了，别说升职，能不能保住饭碗都不好说。
  城市就这么大，流言八卦飞得很快，比如，某人常常出入洗浴城这样的“新闻”，在朋友圈里传过三个人，也就无人不知了。
  沈梧塘那天来洗浴城，就是来找洛晓筱的。
  所以，他一进休息区，就看见自己的老婆，和穿花裤衩的男人，眉飞色舞地嬉笑。
  沈梧塘明白地告诉晓筱，他不会离婚，晓筱也最好别再提离婚的事，否则，他会把女人婚内出轨的事，先捅给她公司，再放上各种网络平台。
  所以，以后两个人，不管关上门是什么样，对外必须是恩爱夫妻。
  他沈梧塘，仍然是对老婆一往情深，不在乎她能不能生育的绝世好男人。
  这样的人设，可让他吃了不少“红利”，上司们对他的人品，无不交口称赞。
  沈梧塘一脸嫌弃地，嘲笑着晓筱的眼光差到极点，一把年纪的老女人，还真是不挑食，一个推罐搓澡的男人，有到底有什么好？
  晓筱冷笑，她眼瞎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但凡不瞎，也不会嫁给沈梧塘这样的渣男，还一嫁就是六七年。
  ……
  店长亲自把杨乐送出来。
  “这孩子不错。”
  店长说着，将杨乐交还给老杨，“虽然智力有限，但很懂礼貌，简单的技能学习应该没问题。”
  “我这边尽快做好相关登记，然后就通知他来上班。我们已经说好了，杨乐可以自己赚钱买面包，对不对？”
  杨乐高兴地点着头。
  老杨感激地看着店长，又看向洛晓筱。
  “麻烦你了！”
  晓筱显然与店长之前就认识，“以后这孩子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我。”
  “洛姐，看你说的。”
  店长笑着说，“不是你牵线搭桥，我们项目还成不了呢。再说，帮助这样的孩子，不就是我们的目标嘛。”
  老杨眼看着两个人说客套话，一向嘴贫的他，却一句都插不上。
  “干嘛呢？”
  洛晓筱与店长说完告别的话，才发现老杨愣眉愣眼的看着自己，“走啦！杨乐，来，跟洛阿姨一起走。”
  老杨跟在他们俩身后。
  眼看着两个人的身影，渐渐走进逆光里，夕阳如笔，在他们身上描了金灿灿的一个光圈。
  老杨看着，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光亮。
  此前，他们爷儿俩的生活，就像在深渊边挣扎。
  此后，无论是他，还是杨乐，似乎都有了光亮。
  洛晓筱扭头看向夕阳中的杨乐，就像老杨说的，这孩子有一双干净明亮的眼睛，笑起来有十分的感染力。
  让人看着，就忍不住跟着他一起笑……
  ……
  杨乐第一天正式上班。
  杨兆乾目送儿子独自上了班车，还开心地朝自己挥手，心里来不及感慨，就接到洛晓筱的电话。
  晓筱电话里求他帮个忙。
  杨兆乾向安宁请了假，又向老徐借了套能见人的衣服。
  按洛晓筱发来了的地址，准进赶到一间十分有格调的咖啡馆。
  老杨年轻的时候，这种地方还不普及。
  再后来，这种地方就彻底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洛晓筱正坐在咖啡馆的角落里，一遍一遍地核对着手里的文件。
  老杨走近了才发现，女人手里的是离婚协议书。
  “呦，怎么想开了？”老杨说着才要坐下，晓筱却拉了拉身边的椅子，示意他坐在那里。
  老杨转了转眼珠：“还约了别人？那老小子？”
  晓筱不说话，最后一遍确认了所有条款，然后郑重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你那升职什么的，搞定啦？”老杨问。
  晓筱摇摇头，才要说话，目光忽然划向门口，正看见沈梧塘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