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蔓兮平静无波的眼睛动了动，她迟疑着站了起来，双手抱住他的头，生涩地安慰着。
  “别……哭……”太久不与人交流，她有些费力地说，“只要你相信自己，我就帮你。”
  说话间，她看向那本摊开的书，熟悉的兔斯基，仿佛正对自己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笔迹习惯，哪怕教会她绘画这个的人是唐宋，也不能跟李蔓兮做到一模一样。
  何况她素来观察入微，绝对不会认错。
  可她也清楚记得，自己每天做过的事情。
  野有蔓草和兔斯基的秘密，应该只有李蔓兮和唐宋知道。
  留下这条线索的人，似乎笃定了唐宋，会回到那里去寻找，并指引他过来。
  对方真正的目的显而易见。
  李蔓兮双眸微垂，看向了脚下灰扑扑的水泥地板。
  ……
  与简单土气的地上建筑不同，这间地下室，非但占地面积不小，设施布置半点不输给唐宋见过的一些科研室。
  只不过，有些设备明显年份久了，如无意外，这里建立于李蔓兮父亲生前，为父女俩的执着坚持至今。
  “我父亲生前已经研究出第一代时空机器，可它存在很大纰漏，不仅无法定位精准的时空坐标，更不能保障有机生命体，在穿梭过程中的安全。”
  “他会被科研局赶走，也是因为数次试验失败，有一名测试员永远消失了。”
  走到最里面的密室里，唐宋看到一座巨大椭圆形的金属机器，离地放置在屋子中央。
  密密麻麻的数据线，将它与各种仪器连接在一起，仿佛共同孕育着某种无形生命的孵蛋器。
  “他把余生，都用在改进技术方面，我继承了这一切，并加以升级，如今它虽然还有很多不足，但已经能够支撑单人短期往返了。”
  李蔓兮抚摸着金属外壳，“我成功证明了，我和父亲都不是疯子。”
  唐宋觉得喉头有些艰涩：“那你为什么不公布成果？”
  “因为在我成功那天，我意识到自己彻底失败了。”李蔓兮认真地看着他，“你听说过诺维科夫自洽性原则吗？”
  “没有，那是什么？”
  “人可以回到过去，却不能改变未来，因为我们的世界，已经是改变后的最终形态。”
  “我不懂……”
  “你只要记得一件事，我能够把你送回悲剧开始之前，可你无法阻止它的发生。你所能做的，唯有寻找真相，拯救你自己。”
  她说完这些，转身在一台电脑上输入代码，问清了时间和地点，然后丢给唐宋一只电子腕表。
  上面有猩红的倒计时。
  “12小时，这是目前能做到的最长滞留时间，不要接触过去的你，不要试图做改变未来的事情。”
  顿了顿，李蔓兮指向电脑屏幕，“我会通过腕表，监控你的生命体征状态，如果我判定你遇到生命危险，会把你提前强制遣返。”
  她虽然这样说，目光却好似洞悉了心灵。
  唐宋有些狼狈地戴上腕表，蚊呐般说了声感谢，然后迫不及待地钻进了时空机器里。
  冰冷的金属门，隔绝了外界。
  很快，原本静止不动的倒计时，发出“滴”的一声。
  强烈的失重感，骤然降临。
  唐宋觉得，自己像是置身在滚筒洗衣机里，不受控制地旋转、扭曲……
  骨骼与血肉，遭受到无形重力的撕扯挤压，几乎让他以为，自己会被生生扯碎。
  好在，这仅仅是一瞬间。
  下一刻，所有力量刹那消失，唐宋狼狈地滚落在地。
  晕眩感令他浑身瘫软无力，趴在地上干呕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抬头看到了熟悉无比的房间。
  2020年4月27日12：00，唐宋的家。
  唐宋曾一遍遍回忆那天发生的事情，无比肯定，这个时间段的自己，已经跟朋友见面了。
  屋里本该空无一人，适合做他穿越回来的落脚地。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手机，不出意料，发现信号全无。
  于是立刻出门，找了家便利店，给张妍打电话。
  果不其然，看到店主那张熟悉的脸。
  原来，打电话的人，当真是自己。
  唐宋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可电话已经接通了，他只好背过身去，尽可能压低声音。
  略显沙哑的女声传入耳中：“您好，请问哪位？”
  生死相隔之后，再听见张妍的声音，唐宋眼眶立刻红了。
  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开口：“阿妍，是我。”
  电话那端的张妍，明显愣了一下，过了半响才重新笑开：“唐宋，你最近过得好吗？”
  唐宋很想听她多说两句话，可腕表上猩红的数字不容忽视。
  他只好开门见山：“你现在家里吗？”
  “是啊，怎么了？”
  “你今天下午，跟赵立约好了，去买钻戒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张妍明显有些不悦，“你打听我的事做什么？”
  “不能去！”
  唐宋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了，可他实在不能控制，“听着，哪一天都可以，今天不要落单做任何事情！”
  “唐宋！”
  张妍努力压抑着怒火，“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无权插手我的任何事情，更别说是这种莫名其妙的要求！你……”
  “我以为分开这么久，你会有改变。可我错了，你还是这样独断专行，强迫别人接受你各种没头没尾的古怪想法！”
  张妍的话，让唐宋下意识回忆起他们分手那天，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如被毒蝎子垫了下。
  他勉强牵起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不，阿妍……我不会害你的，求你相信我这一次，要么别去，要么就等赵立去你家……”
  说到一半，唐宋又想起张妍家里混乱诡异的情况，连忙改口，“你现在马上离开家，去物业保安室里等着，我立刻过去找你！”
  张妍只觉得毛骨悚然：“你到底想干什么？”
  “听我的，相信我，否则你会死……”
  唐宋话没说完，张妍已经挂了电话，估计被他吓到了。
  店主还在打扫货架，可她显然已经关注这边许久，见唐宋转头，立刻背过身去，假装跟顾客搭话。
  唐宋意识到，自己把这件事搞砸了，却已经顾不上许多。
  他看了眼时间，距离张妍离家，还有一个半小时。
  而在那之前，肯定还发生了一些事情，他必须现在赶过去。
  张妍家离这里颇远，公共交通显然赶不及。
  唐宋无奈之下，找了最近的租车行，老板跟他是熟人，不用手机下单也能办理手续。
  好巧不巧，目前唯一空闲的那辆车，正是后来执法者找到的证物之一。
  “人可以回到过去，却不能改变未来。”
  李蔓兮的话，此时回响在脑海里，竟如诅咒一般，令人浑身发冷。
  唐宋以最快速度，驱车赶往张妍的家。
  奈何两地相距实在太远，当他终于抵达目的地，已经是13：28。
  保安正在睡午觉，唐宋跟做贼一样，踩着监控死角溜进去。
  照旧从花盆下面拿到备用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
  ……
  屋里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
  唐宋不敢掉以轻心。
  他蹑手蹑脚地潜入进去，发现房间已经乱得如他后来看到那样。
  只是这一回，地上还残留着零星的血迹。
  看到血迹的一瞬间，唐宋心脏猛地缩紧，他拿了摆在玄关上的铜质摆件做武器，弓肩缩脖地往二楼书房走去。
  那扇门是虚掩的，里面隐约泄露出一两声闷哼。
  唐宋把脸贴在门外，眼睛透过缝隙看到里面的情景——满地狼藉中，一双属于女性的脚在拼命踢蹬。
  而唐宋看不到她的身形面容。
  因为有一个男人，背对着他，骑坐在她身上，很可能在掐她的脖子，所以发不出呼救声。
  本能地，唐宋推开门，就要扑上去救人。
  不料，背后风声突起，他来不及回头就觉得后脑剧痛，眼前顿时一黑，昏了过去。
  幸运的是，唐宋没有昏迷多久，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被绑在张妍家的卫生间里，手机已经不见了。
  后脑抽痛，不时眩晕欲吐，唐宋估计自己被打出了脑震荡。
  他奋力蠕动到门边，拼命撞击，动静不小，始终没有回应，屋里怕是真的没人了。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唐宋下意识认为，那个女人是张妍，可按理来说，她在这个时间还是安全的，难道是自己带来的蝴蝶效应？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背后偷袭他的人又是谁？
  唐宋费力地用嘴转动门把手，艰难地蠕动到客厅。
  本就不多的血迹，已经被清理掉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把水果刀，隔断了尼龙绳。
  看了眼电子钟，现在是13：50，他只昏迷了十来分钟。
  他立刻冲出门去，顾不得暴露自己，直冲保安亭想要报警。
  不料，在相距不到三十米的位置，唐宋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走出大门，在候车区招了招手，恰好一辆出租车就停在她身边。
  “不，阿妍——”
  唐宋这一嗓子叫破了音，连小区保安都看了过来。
  可张妍不仅没有回头，反而直接坐进了出租车。
  车门立刻关闭，很快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