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往事依稀
作者:露晓夜白      更新:2022-01-01 23:21      字数:3544
  孙茗这几下犹如兔起鹤落,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之际,她便已越过围墙,落到了寺内的平地下。汪远洋想要出声制止,已然来不及。
  汪远洋只感到十分诧异,什么不好争,孙茗竟要争着去挨刀,当真不可思议。秦桑等几人都觉孙茗冷漠无情,无论怎么求,她总不肯出手为人医病,身为医者,却立毒誓不为别人治病,都觉得她太过不近人情。此刻见她要代宏远法师挨刀,都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情。暗想:“她发誓不肯出手治病,那假如是她受伤生病,又不知她肯不肯为自己治疗。她钻研医经已年深月久,定然学到了不少医方,医术只怕已达化境。她不肯医治别人,便无法印证她的医术,只好让她多挨些刀,多生几场大病,她自己给自己医治时,便可印证自己的医术了。”秦桑等明知这想法很恶毒,但因为孙茗钻研医术,却不用来给人治病,仿佛一个家财万贯的大财主,只知一味的敛财,却吝啬无比,绝不肯掏腰包接济一下穷困。因此上对孙茗也就不怎么客气。
  孙茗忽然现身,令寺内一众僧人都十分诧异。数十对眼光不约而同的集中到她的身上。宏远法师道:“寺外大树上的朋友,也请一起进来罢。”
  汪远洋等人便知藏身之所已然暴露,与黄云龙等相互瞧了瞧。都想既然人家已出声招呼,就光明正大的下去得了。
  八人连同黄宜便纷纷跃进寺内。汪远洋拱手道:“我等山野匹夫,来得莽撞了,搅扰各位大师清修,老夫深感不安。”
  宏远法师眼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遍,料得各人均是身负武艺的高手,却不知这七人来意如何?但听汪远洋执礼恭敬,也不便轻易便来得罪。淡淡地道:“不防事,各位光降憋寺,令舍下蓬荜增辉,举寺上下无不欢迎。”
  他嘴中虽说欢迎,但神情姿态上却没半点欢迎的意味。不过堂而皇之的客套一番。汪远洋等人心中均想:“我们来得毫没理由,他既不来过问,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也就懒得说了。”
  却听那年纪较长的和尚问道:“不知各位纡尊降贵,所来何事?”
  汪远洋等人已瞧出他便是宏远法师的师兄。道:“听闻南禅寺乃佛门圣地,凡是来寺内烧香的,无论祈求什么事,必会得到寺内诸神菩萨庇佑,在寺内烧香祈祷之后,一帆风顺。读书人必得高中,为官的官运亨通,生意道中的人必会发大财。老朽等人耳中听来,颇觉神奇。正好也有些未了的心愿,故此特来上刹烧香祈福。适才在外面,见各位大师正在讲经说法,专心致志,不敢便来搅扰。”
  汪远洋等人可没想过要来寺内烧香祈福,至于有没有人来寺内烧香,灵不灵便,原本也不得而知。但天下的寺庙,没有哪一座会禁止香客前来拜詹。汪远洋这番话先称赞了南禅寺内菩萨时常显灵。这说法也是临时的见机而行,不管事实真假与否,总是在给南禅寺大说好话,一众僧侣听后,都大感荣光。
  果然,只见寺中僧人们脸上露出了喜色。宏远法师的师兄道:“施主可把本寺说得太那个……呵呵,这个……可不敢当。既是来憋寺烧香许愿,那便是本寺的客友了。待此间大事一了,老衲亲自给几位引荐本寺的真佛菩萨。”
  汪远洋道:“我等山野俗人,怎敢劳动大师法驾。”
  那和尚道:“几位远来是客,应该的,应该的。”
  汪远洋道:“如此有劳,我等先行谢过。”向那和尚抱拳为礼,秦桑、霍山等人也抱拳行礼,那和尚合十还礼。
  汪远洋与那和尚客套一番后,总算化解了一场‘偷听’的尴尬。霍山等人心中佩服:“汪大侠不愧是老江湖,幸而有他在,才算应付了下来。若是换作我,恐怕三句说不合,一场架是免不了的,说不定从此与南禅寺结下梁子了。”各人退到一边。
  宏远法师也没过多在意。转向看着孙茗,忽然脸色一变。变得十分欢喜,但随即又十分庄重,随之变得十分恐惧,最后才恢复如常。众人并不知道,宏远法师应对牛高马大之时,无论对方如何刁难,说话有多难听,他始终面不改色,平静如水。但一见到孙茗的面相之后,霎时间竟起了这许多变化。
  牛高和马大本来就要动手在宏远法师脸上划上一刀,在他脚上砍上一剑。汪远洋等忽然现身之后,便住手不砍。两人打量着孙茗。忽然间脸色又是一变。牛高道:“你……你是当年的西……?”
  孙茗说道:“不错,你没认错,我就是当年在华山脚下搭建凉棚,给过往的伤病之人治病疗伤的闲人。西施华佗,真好笑,那是有人给面子,送我的外号。可我医术有限得很,及不上华佗。至于相貌更是丑陋不堪,与西施压根就没法可比。西施华佗,那不过是个戏称罢了。我叫孙茗,不是什么西施华佗。”
  牛高和马大面面相觑,都有些措手不及。牛高道:“你叫西施华佗,我们曾经这样叫你,那是一辈子也不会改变的了。你怎么会叫孙茗呢?西施华佗才是你。”
  孙茗道:“我本来就叫孙茗的。你们若还记得,就叫我孙茗。叫西施华佗,我是不敢应的了。”
  牛高和马大两对眼睛里,同时惊讶不已。
  只听宏远法师说道:“西施华佗也好,孙茗也罢。不过是个称呼而已,既然女施主执意要大家叫她孙茗,那我们就叫她孙茗。从今往后,我们只知有孙茗,世上便没西施华佗这个人了。”
  孙茗转头说道:“你终于记得前事了吗?”
  宏远法师缓缓点了点头。道:“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多年,总以为遥遥无期,哎!终于让我等到了你。孙施主,当年你发下宏誓大愿,在华山脚下搭建草棚,慈悲救苦,针灸药石,治好了不少人,你自己却甘愿清苦。环视当今,就是佛门之中,也极少有你这般舍己为人的义士。老衲为人所伤,命在旦夕。从给老衲诊脉开始,包扎、裹伤、挖药、熬药、喂药每一样都是你亲力亲为。如此不辞辛劳地治了我两个月,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这番救命之恩,天高地厚,老衲怎能忘记,又怎敢忘怀?”
  孙茗心中颇为感动,眼中也不禁泪光涌动。道:“你……还记着干什么?都过去这么些年了。什么宏誓大愿,不过是学了医术之后,想多医几个人,也好神气神气。没本钱开医馆,这才胡乱搭了个草庐,又有什么恩德了?”
  众人听孙茗并没有反驳,料想刚才宏远法师的话是确凿无疑的了。秦桑等人一直觉得孙茗只钻研医经,却不肯出手诊治,十分不近人情。但听了宏远法师的话后,无不惊佩。均想:“原来孙……孙神医当年真的治过不少人,做过不少善事。不管她真是立下宏愿,还是出于少年人想显露本事的心情,总之是帮过不少人的,是武林中的大功一件。也不管是不是真没本钱开医馆,但为了行医而甘居草庐,如此高致雅量,十分难得。”秦桑等对孙茗的反感霎时间烟消云散,只觉得孙茗一下子变得高大得多,非仰视不可。
  宏远法师道:“不是你没本钱开医馆,你是医术世家,历代积富如山,只要你开口说一句话,区区数十万两银子,根本就不算什么。再说,当年去华山向你求医的不乏富贵之流,无论是谁,你都不收取一分费用,只要每一位经你医治好的病人挖几味草药相送,作为酬谢。你倘若真肯收钱,还不早就发了大财,什么医馆也早就有了。但你却甘居草庐,无论是谁,你从不分高低贵贱,都只当作是你的病人看待,一般的用心医治,这是你志意高洁。我不仅很承你的情,而且十分的倾倒仰慕。给你治好伤患之后,无以为报,又不懂得你女儿家的心思。冒昧取了个‘西施华佗’的外号,聊表仰慕之情。我却哪里知道,我虽极力想讨好于你,但却完全会错了意。”
  众人都是‘哦’的一声。原来孙茗‘西施华佗’这个外号,竟是宏远法师给起的。
  孙茗默默听着,神思仿佛飞到三十年前,在华山脚下的草庐之中,给求医的病者治病除患的种种情景。又想起当年医治史宏达,他病愈之后,却不肯离去,说要向自己学医,又说可以打打下手,帮助自己为病人熬药,或者做做饭,提提水。找了许多借口,总是不愿意离自己而去。又想起史宏达第一次称呼自己‘西施华佗’的时候,十分的惊讶,经他详细解释,这才惊喜交加。那时双方都年轻貌美,一个是俊郎不凡的才子,一个是娇美高洁的少女。郎情妹意,十分投契。虽未明言,却当真便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盟约缔结于两人的心目当中。那一时那一地,人生美妙难言。
  孙茗低声道:“我也没有怪你。”但她说得极是低沉,几乎没人听到。在此众目睽睽之下,却不敢将自己心迹太过表明。
  宏远法师便是史宏达,当年的落第书生。
  只听史宏达说道:“可我那时多遭挫折,又连年科考落第,虽有心却无力。在我心中,你是天下的凤凰,我却连癞蛤蟆都算不上,心想你肯定瞧不起我这穷困落魄之人。自然便不敢高攀,又怕耽搁你,我忍痛割爱,虽然万分不舍,还是……还是……悄悄的走了。”说到这儿,史宏达思想停滞,语言也梗住了。院内一时鸦雀无声,谁都不敢率先打破沉静。
  孙茗神色沮丧,默默地想:“不是的,我……我当年就没瞧你不起过。可是这种话,我怎能明明白白说出口来?因为一说,我怕会伤害……伤害你的自尊。你科考失意,我知你心里不好过,总是在想法子和你慢慢商量,可是……你走得那样急。你走之后,我又悔恨又难过。你又何尝体会过那种茫然若失的感觉……?”她仿佛有千言万语,但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众人见她神情悲苦,双眼里泪花打转,在拼命忍住。却谁也不敢前来安慰,就怕一开口,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