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宜回到家后，让母亲看了头上的包。林梦梦细心引导之下，黄宜才说出了实情。并道：“我的头也不痛，我踢还了买尔斯一脚的，算下来也不吃亏。妈，你们别去找买尔斯的麻烦好不好？”
  林梦梦心疼不已，儿子是她的心肝宝贝，宁愿自己受伤，也不能让孩子受半点委屈。本是要去买尔斯家，找买尔斯问罪的。听到黄宜的话后，问道：“我去找他问问，有什么不好吗？”
  黄宜道：“他会笑话我，说我只会可怜巴巴的告状，我不就在面子上输给他了？”
  林梦梦道：“小小年纪，你怎么也这样在乎面子？”随即又想：“在乎面子，至少不会做出丢人的事来。但这孩子心底实诚，将来少不得多受欺骗，怎么想个法子，让他圆滑一些才好。”可转念又想：“要是小小年纪就学得奸诈狡猾，长大后更加不好调教。”林梦梦犯起了愁，总没个妥善引导之法。忽然心道：“宜儿从小没接触过外人，我们教他什么，他就学什么，他总是见大哥也极好面子，所以才会这般要强。中原有的是私塾，是该让他去中原，让私塾的先生教教他，或许就转变了。”
  黄宜见母亲独自出神，全不知是在为自己操心。问道：“妈，我说错了吗？”
  林梦梦想到了去中原让他上学，这法子既然可行，忧愁舒展开来。道：“没错，要面子也没有不好，可有时候也不可太要面子。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小孩子家也要学着能屈能伸，该低头时偶尔低头，只要心中坦荡，也不丢面子。”
  黄宜并不理解如何叫做能屈能伸。道：“能屈能伸？”
  林梦梦心想：“我听父亲说过，中原读书人读的大多是四书五经。这四书是指《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若将四书融会贯通，就算懂得了为人处世之道。若能学以致用，仕途就打开了。不过我怎么教他呢？”
  林梦梦道：“能屈能伸这句话，是咱们中原以前的圣贤总结出的经验。你别小看这句话，到关键时候，只要想到它，就能助你度过难关。”
  黄宜道：“中原的圣贤？妈，中原是什么呢？”
  林梦梦与黄继业从来没向黄宜提到过中原。因此黄宜并不知中原这两字到底包含着什么意义。但是只要是在神州大地土生土长的人，就都知道中原不仅只是个地名统称，只要提到中原，便自然而然的想到中原的人物、山川、文化、武术、以及诗词歌赋、天文地理，中原这两字实在包含太广，既古老而又新鲜，已经成为了一种象征，一种代表。
  林梦梦道：“中原是我们的家乡，你爹爹妈妈当年不得已离开中原，才来草原的。那地方有山有水，有桃花、有园林、有燕子、有鱼、有石桥，可比草原美丽富饶得多。”
  林梦梦说到这儿，不自禁地也想念起浙江老家来。离开中原十一年了，这十一年来，全副心思放在养育黄宜上，极少有闲暇去想念故乡。忽然间打开了思乡这道大门，以前在中原的种种回忆霎时间涌上心头。不知中原现今变成个什么样，回归中原的念头就越加强烈。
  黄宜满脸向往。道：“我们去中原玩玩。乌木尔肯定也没去过中原，她跟我一样，没见过桃花、燕子、鱼儿。我们带她去看好不好？”
  林梦梦脸现难色，见黄宜一张小脸上兴奋得发红。心道：“宜儿和乌木尔自小玩得来，天天在一起。他们不知道感情是个什么东西，但宜儿只要有好的，第一个就想到要跟乌木尔分享。可乌木尔能去中原吗？”
  黄宜又道：“妈，你怎么不回答我话呢，我们带她一起去好不好？”
  林梦梦柔肠百转，不愿打击孩子的兴致。道：“当然好，不过要征得古力叔叔和古力阿姨同意了才行。”
  黄宜小小的心中，充满了天真和童稚。道：“妈，你请古力叔叔一家一起去吧，好吗？”
  林梦梦道：“好，你真是妈妈的好孩子，快睡吧。”
  黄宜依言躺进自己的被窝里，林梦梦给他盖好了被子。不一会儿，黄宜便沉沉入睡。睡梦中梦到了盛开的桃花，梦到了河流、鱼儿，梦到了燕子。又梦到自己拿着鱼竿去打鱼，拿着网子去捕捉燕子。
  林梦梦对着油灯，织着一双小鞋，黄宜渐渐长大，乱跑乱跳，费鞋。她打算织双新鞋，给黄宜穿去中原。过了一会儿，丈夫黄继业回到家中。黄继业喝了些酒，神色间有些发愁。道：“梦梦，你还没休息吗？”
  林梦梦低声道：“还差几针，我织完就睡。你去问古力热，如何呢？”
  黄继业道：“他们说牛羊还小，卖不到几个钱，今年春天不去中原了，等秋天牛羊长大些再去中原贩卖。”
  林梦梦织好了一双新鞋，收好针线。道：“那还要好几个月呢。”
  黄继业道：“是啊，你又给宜儿做新鞋啦？”
  林梦梦道：“他越长越大，整天东奔西跑，你看那双鞋也快破了。我们回中原，总不能穿得破破烂烂的吧。”
  黄继业道：“可真辛苦你了，暂时去不了中原啊。”
  林梦梦沉思了一阵。道：“他们不去的话，我们自己去吧。”
  黄继业道：“我们自己去？”
  林梦梦道：“宜儿应该去私塾念书的，他十岁了，这事不能拖。而且离开中原久了，我实在也想回去看看。”
  黄继业点点头。道：“明天走吗？”黄继业大事上把握得准，但细节上面不如妻子考虑周到，对林梦梦十分佩服，是以小事上多听从林梦梦的主张。
  林梦梦道：“后天吧，明天收拾收拾，后天走不急促。”黄继业点头称善。
  第二天早上，黄宜早早地起来了。他见父母在收拾东西，问是何故。林梦梦便将回归中原的事告诉了他。黄宜道：“你们有没有邀请古力叔叔一家一起上路呢？”
  黄继业道：“古力叔叔在草原过惯了，去中原住不习惯，就算邀请他也不去。”
  黄宜听到这话，心中一愣。道：“那乌木尔不和我们去吗？”想到乌木尔不和自己去看燕子、桃花、捉鱼，心头大感没趣。
  黄继业道：“乌木尔去干什么？”
  黄宜道：“妈，你昨天说会邀请古力叔叔一家和我们去的。”黄宜眼眶里泪水打转。
  林梦梦心下也甚感懊悔，他在草原长大，忽然远离，肯定舍不得。但昨晚应该直截了当告诉黄宜，或许他哭哭就好了。可昨天为了不打击他的兴致，答应了会邀请古力热和乌木尔同去。从黄继业口中得知，古力热一家不肯去中原，那也不便相邀。可这样一来，不是就等于欺骗孩子了吗？
  林梦梦道：“乌木尔要陪着古力叔叔和阿姨，他们也舍不得乌木尔去那么远的地方。就像爸爸妈妈丢不下你一样。宜儿，听话。”
  黄宜道：“你们不请，我去请他们。”说完转身出门。黄继业喝道：“你本事大了啊？回来！”正要去追，林梦梦拦道：“让他去跟乌木尔道个别也好。”
  黄继业停下脚步。道：“这次就让他。”
  林梦梦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黄继业道：“你看看他，越来越觉得自己了不得了，再不严加管教，准闯出大祸来。”
  林梦梦一听到‘严加管教’四字，不由得打了个激灵。道：“严到什么程度？”
  黄继业柔声道：“梦梦，你也知道，我和你是一样的心思，都是爱护宜儿的。可我们不能老惯实，把他惯实坏了，那是害了他，而不是爱他了。”
  林梦梦顿了顿。道：“可也不能打压得太厉害。”
  黄继业道：“好好！”
  两人收拾东西，能拿的带上，不能拿的都打包准备送给古力热。
  黄宜直跑到乌木尔家门前。却听得乌木尔家中传出阵阵抽泣声，他停住脚步，听得是乌木尔在哭。只听乌木尔哭道：“爹，黄伯伯他们真的要回中原了吗？”
  古力热道：“乌木尔，爹知道你舍不得他们。可中原是他们的故乡，就像草原是我们的故乡一样。无论外出多远，将来都会返回故乡的，那叫落叶归根。你这么懂事，应该听爹的话，不要哭了。”
  乌木尔强忍泪水，抽泣了一声。道：“我不哭。”
  古力热道：“乖，这才是爸爸的好孩子。”乌木尔伏在古力热怀中，抽泣了一阵。道：“爹，我去看看黄弟弟。”
  古力热道：“你脸花了，这样出门会让人笑话。”
  乌木尔啵的一笑，洗了脸，转身出门，遇到了黄宜。两个小小孩童平常一见面便会无话不说。但此时因其中一个将要远离，在两个孩子的心目中，尚未成为现实的事也完全当真，都觉得彼此已经分别了。
  黄宜道：“乌木尔，你哭了吗？”
  乌木尔本来已经心情回转，听到黄宜这么一说，顿时便难过起来，伸袖擦擦泪水。道：“我没哭。”
  黄宜也流着泪。道：“我明天就要走了，以后不能陪你玩了，我们最后玩一次过家家好不好？”
  乌木尔道：“好啊。”两个小孩走到一堵废旧的挨墙下，那里还摆放着几块石片，几枝木条，一些青草。在两个孩子的童真的眼中，那分别代表碗、筷子和菜。他们像往常一样玩着，玩得十分起劲，黄宜忘了自己将要回归中原，乌木尔忘了黄宜即将远远地离去。直到黄昏，黄宜听到了黄继业在呼唤他回家吃饭，应了一声。道：“我爹找我了，我们回家吧，明天接着玩。”
  乌木尔道：“明天接着玩。”这才忽然想到，他明天就要走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黄宜也才想到这事。从怀中掏出一只折叠精致的纸鹤，递给乌木尔。道：“乌木尔姐姐，我把这只纸鹤送给你，我教你怎么玩。”黄宜轻轻拉了拉尾巴，纸鹤的翅膀就上下扑腾，作势要飞。乌木尔看着感到十分神奇，也很喜欢，接过了，将手中风车递给黄宜。道：“黄弟弟，我也把风车送给你。”那小小的风车只要遇着风，就会转，黄宜也接过了。黄继业喊声越也越响，黄宜不敢再逗留，应了几声，两个孩子各回各家。
  第二天一大早，黄继业和林梦梦收拾东西准备返回中原。林梦梦收拾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有七八包，几乎将能带上路都包装了，总觉得还是丢下了很多。
  黄继业牵着一只骆驼和两匹健马，来家门口准备装上。见林梦梦带的东西太多。道：“梦梦，我们又不是搬家，这些不太贵重的东西就不要了，到了中原我们再买。”
  林梦梦道：“每一样家什都用惯了的。突然要丢开，我……舍不得。”说到这儿，想着在这儿生活了十一年，从此离去之后，恐怕再也不来了。忽然间却又感到有几分留恋。
  黄继业以前行走江湖时，便只一个黄布包裹搭在肩上，只带些银两和几件换洗衣服，从未带过这么东西。见妻子眼显留恋之色，心中却也有些不舍。但想到儿子的将来，那是必须得走了。又劝说再三道：“我们只要带足半月的干粮和水，过了大漠，最多三天就可赶到玉门关。一进关内，想买什么都能买到。这些东西带在路上，只会增加累赘，耽搁行程。”
  林梦梦忍痛割爱，又不舍地放下了几个包。最后带着一包梳妆用品，一些随身衣物，和近几年来攒下的银子，一袋干粮，几大皮袋水，也挂满了一只骆驼。
  古力热携带妻小前来送别。古力热的是草原女子，和林梦梦相处得好，如同姐妹。男子汉和男子汉道别，便是拱手抱拳，喝几送别的酒，道声保重便算完事。女子和女子道别却要说上许多依依留别话，姐姐长、妹妹短，一个说有空要来草原看看妹妹，一个说会的，妹妹如果去中原一定去浙东找我们，说得两人都眼圈发红，好生依依不舍。
  黄宜和乌木尔两个孩子小小的心灵中不知道离别是什么。但都同时想到，他将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要过很久才能见到。
  黄继业抱黄宜上马，林梦梦也骑上了马。黄继业向古力热一家抱了抱拳，道声珍重，黄宜眼泪打转。哭道：“乌木尔姐姐，我会回来看你的。”
  乌木尔也哭了起来，她的母亲抱起她，与黄继业家挥手作别。唰的一鞭，黄继业击在马背，那马放天蹄子，向东该急奔。黄宜转过小小的脑袋，一直乌木尔，回望着草原。
  乌木尔一直看着，直到三匹马转开了，被山坡挡住了，她才转开了眼睛。
  乌木尔问道：“爸爸，妈妈，黄弟弟、黄伯伯和林阿姨他们会回来看我们吗？”
  古力热道：“会的，他们在中原待久了，烦恼了，想来草原放牧散心时候，就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