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者:杜默雨      更新:2024-04-01 23:12      字数:4025
  过了百花镇,进入南坪县境,人口和屋子也多了起来。这里是出了京城的第一个县城,扼大运河的起点码头,为北方货运集散中心,京城的重要门户;有富商官员不耐京城狭隘拥挤的,便在南坪置产居住,是以南坪富庶繁荣的程度绝不输京城;相对在治安的维护上,也跟京城有相同等级的严格要求。
  到了黄昏时分,终于回到南坪县城,还没走近城门,就有一个小少年奔了过来,脸上又是焦急又是欢喜,喊叫道:“小田!小田!”
  “阿溜,你怎么在这里?”小田也欣喜地喊他。
  “我等你。我知道你今天一定会回来。”
  “我当然会回来了。”小田放下篮子,也不管荆大鹏还提着腌菜,便将手上的大火腿塞给他,再按住比她矮半个头的阿溜肩头,仔细地瞧着他的脸道:“你好了?都好了?”
  “这两天天气暖和些,我没事了。”
  “太好了,春天到了。”她抬头看了蓝天,笑意更加灿烂,提了篮子给他道:“这里有烙饼和包子馒头,你拿回去给他们吃,全是早上刚做出来的,还很新鲜,凉了就用灶火煨一下,味道会更香。我晚点再回去。”
  “他是谁?”阿溜不放心地望向盯住他们的荆大鹏。“你要跟他去哪里?”
  “我有些事情得跟捕头大人说清楚,不然他不放我走。”她指了过去。“大
  鹏捕头耶,你不是最崇拜他,想要长大以后当捕头,学他抓坏人?”
  “他是大鹏捕头?”阿溜眼底闪出光芒,但随即哼了一声道:“谁敢欺负我家小田,管他是天王老子还是大鹏捕头,我阿溜第一个找他算账!”
  “好啦,回去了。跟毛球说我没事,等一下就回去了。”
  “你要去衙门?”阿溜还是不放心。
  “赶快回去,不然大鹏捕头抓你去关喽。”
  “嗯。”阿溜先跟她应允,接着竟跑到荆大鹏前面,仰起头,拍着自己的胸脯,毫不畏惧地道:“荆捕头,你有事找我阿溜,跟我家小田无关。”
  荆大鹏冷眼旁观,一个小毛孩他还不放在眼底。说小,倒也不小了,那模样约莫十二、三岁,已经转了声,带着粗嘎,搭上他那副“小田是我的”的神情,倒有些人小表大的傲气。
  女贼还真的叫小田哩!她急着回来,原来是为了阿溜毛球什么的?
  “你家小田有没有事,那得看她愿不愿意说实话。”他公事公办,跟小孩讲话也不会客气。
  “捕头大人,我帮你拎腌菜。”小田陪着笑脸,机伶地提起地上的两坛腌菜,向阿溜挪了挪下巴。“阿溜,回去等我,都说没事了。”
  阿溜一双黑眸注视荆大鹏片刻,这才提着篮子跑掉。
  荆大鹏不在意,他不是没被更凶狠的人瞪过;小毛孩走后,他要她走在前面,当做是在后头押送。
  呵,押送?他又恼了,谁看过捕头抱着一只大火腿押送嫌犯!
  总算回到了衙门,一进到班房所在的院子,就看到阎勇匆匆跑来。
  “头儿!”阎勇见了他,喜出望外。“谢天谢地,你回来了,我才从寇大人那边过来,大人很重视这件案子,说一定要查个明白才行。”
  “发生什么事了?”
  “咦!她?”阎勇好奇地看着那个东张西望的小姑娘。
  “你拿着。”荆大鹏将手里的大火腿递给小田,又向坐在廊下打盹被吵醒的小役道:“旺子,你看好她,不准她乱跑。”
  “是!”旺子精神一振,头儿命令他看住漂亮的姑娘耶。
  “昨天有人路过石井镇,”阎勇边走边说案子:“看到几个大汉将一个血淋淋的老头子扔到街上,还往死里打。那路人到了县城后便跑来通知衙门,我今早叫老范到石井镇去问,查到被打的是一个外地来的戏班子班主;老范想找戏班子,他们却已经收拾走人,钱没拿,还有两场戏也不唱了。”
  两人进到屋内,里头七、八个当班的捕快见头儿回来,全都围了过来,还来不及寒暄问候,接着继续讨论案情。
  “老范你只问到这些?”荆大鹏放下大包袱,问道。
  “如果我问出来被打的老头子是欠人钱财或yin人妻女这种事,那就罢了。”
  范元恭道:“偏偏那边的百姓好像被什么人威胁着,不是说不知道,就是赶快走开,再也问不出半个字。”
  “石井镇不大,按理发生事情,百姓应该会知道原因。”荆大鹏思索着,想到了某个人物。“该不会是姓曹的牵扯其中?”
  “要真是姓曹的,谁敢办他?所以我就不跟寇大人说到这一层了。”
  “可大人刚才又叫我过去追问案情。”阎勇擦了汗。“光天化日下差点打死人不是小事,我正不知怎么办,还好头儿你回来了。”
  “我猜,极可能是戏班主得罪姓曹的。”范元恭做出推论,哼道:“那也是他不知好歹,不知姓曹的来头,活该被打。”
  “不管是谁犯案,一定得查清楚。”荆大鹏心里有定见,立刻指示道:“高
  升,你去追戏班子,他们有伤者应该走不快,务必问清楚原因。若有冤情,告诉他们,事情发生在南坪,南坪衙门自然会主持公道。另外,明天一早我亲自去石井镇查案。”
  “头儿,你去没用啦。”范元恭摇头道:“别说老百姓见我是捕快,什么都不肯说,就算假扮路人,现在风头正紧,他们也有戒心,看到男人就怀疑是官差,不会随便跟陌生人说实话。”
  “那得找女子扮夫妻”
  “我家那口子生性害羞,遇到陌生人,话都讲不出来。”阎勇赶快笑道。
  “我妹妹更没胆量。”另一捕快也忙道:“上回她帮我去问,才说一句听
  说这儿有人被杀,就有人吼她你是探子喔,她吓到回家哭了一夜。”
  荆大鹏明白,因为人力不足且刺探案情需要,难免要请兄弟家里的女眷帮忙;但毕竟她们是久居闺阁的妇女,不管是性情或体力上,皆无法承担办案所面对的风险和各种突发状况。
  兄弟们保护自家女眷,情有可原;那么,他该找谁呢?谁有本事扮演查案的探子角色——扮演?他不自觉地望向了门外。
  “头儿,你家妹子”阎勇早就听到外头的说笑声。
  “她不是我家妹子,她是小”一个贼字尚未出口,荆大鹏吓了一跳,立即大步出门,什么时候休息中的衙役全围到小贼那里去了?
  “头儿的妹子来了?”屋里的捕快们十分惊喜,也跟着跑出来。
  “荆大娘啊,我是说我姑姑啦。”小田指着地上的两坛腌菜,展露娇美的笑靥,跟围观的衙役道:“她知道大伙儿兄弟在衙门很辛苦,所以做些开胃的腌菜,要我八哥哥带来给大家吃个痛快。”
  “我最想念荆大娘的腌菜了,吃了都能多扒两碗饭,长些力气。”
  “头儿最好了,不管是他回家,还是有家人过来,都会给我们兄弟带些好吃的。他们荆家村种出来的大白菜就是够脆够甜。”
  “这是我们荆家村的福气,可以种出好吃的大白菜,给各位正义、勇敢、除暴安良的南坪英雄加点小菜。”
  小田笑容甜美,嗓音娇脆,一句“南坪英雄”让在场所有人眉开眼笑。
  荆大鹏暗喊糟。明知道她花招百出,万万没料到才一时半刻没留心她,竟又让她编出了这一大段故事,跟他称兄道妹起来了。
  “啊,原来是荆姑娘。”阎勇热心地招呼她,又转头过来撞了撞头儿的肩膀,暧昧地笑道:“头儿,你不是最小的吗?哪来的妹子?”
  “头儿难得带妹子在身边呀。”其他捕快也跟着起哄。
  “我真是荆家的妹子。”小田听到他们说话,主动答道:“我们荆家村家家户户都有亲戚关系,往上追三百年,八哥哥算是我的远房表哥。”
  再编啊!再演啊!荆大鹏很想将她扔出墙外,免得她继续妖言惑众。
  “头儿,”阎勇乐得帮头儿编派任务。“既然是自家妹子,又是个活泼不怕生的姑娘,你们扮夫妻去查案是最适合不过了。”
  “查案?”小田抱着火腿,眨了眨眼睛,不解地望向荆大鹏。
  “这边说话。”荆大鹏示意她往旁边的小房走去。
  房间里有桌,有椅,有睡卧的炕,她又是好奇地滚着眼珠子张望。
  “哇,这里是专门关犯人的地方吗?”
  “关犯人有大牢,审问犯人在公堂。”荆大鹏冷冷地指着凳子道:“你如果不坐下来,想去这两个地方之一,我马上带你过去。”
  “唔。”她乖乖地坐下来,放下火腿和大包袱。
  “你几岁?”
  “十六。”
  “你去年十六,今年也十六?”
  “我去年又不认识大鹏捕头您,您怎知我去年十六?”
  “你该不会是每年都十六岁吧?”
  “好啦,十八岁。可以吗?”她笑嘻嘻地。
  他不欲再跟她争论无谓的年龄问题。她看起来稚嫩,扮起他的老婆可能嫌小,但这无妨,只需在装扮和言行间多加留意即可。
  “你帮衙门做事,我放你一马,不跟你追究骗钱之事。”
  “骗啥钱?都跟你说四十九次我冤枉了。”她照例撅小嘴给他看。
  “好。”他也照例冷笑给她看。“卖猪的钟九财你还记得吧?他被你砸破了头,包得像一颗粽子到衙门来告状,我立刻去找他来。”
  “他谁呀?他要认错人了,我岂不冤上加冤。”
  “这件是南坪的案子。”他一一道来,同时注视她的眼神是否闪避害怕。
  “东邑还有被甩了巴掌的李六,被踢了那话儿的张水,北关是被揍了肚子的赵同,西丘县则有两起案子”
  “好啊,你去找他们来对质,我就在这边等。”她的目光毫不畏惧,直直跟他四目相对。“你找几天,我就等几天,别忘了供我吃住喔。”
  “你!”他握紧拳头,很压抑地不去用力捶桌子。
  说到底,现在是他有求于她,她便有恃无恐了。
  衙门办案并非僵固不知变通,有时也会有所取舍,相较于打人重伤甚至可能是蓄意杀人的重大刑案,她的骗钱小案可以暂时摆到一边去。
  “一句话,衙门请你办事,愿不愿意?”
  “要帮忙可以,我要这只大火腿。”
  “只要这个?”
  “还有,不能再找我麻烦。”
  “只要你不再被我抓到在路上骗人钱财,我绝不再打扰你。”
  “嘻,那我骗人感情呢?”她眨眨长长的睫毛,抛给他一个媚笑。
  “你若想要大火腿,”他对她的笑容无动于衷。“就得听我的话助我查案,不准自作主张,也不准乱说话。”
  “知道了。”她笑着竖起右手掌,以手心向着他。
  “做什么?”他瞪着她白白的手心。
  “击掌为誓啊,不然我怎知道你是不是骗我,回头又要抓我。”
  “我荆大鹏说话算话,不需做击掌这种幼稚无聊的举动。”
  “口说无凭,这种事也不能立字据吧。”她不断地摇晃自己的手掌。“好嘛,手伸出来啦,要拍一下才算数。”
  他勉强伸出手掌,她的小手立刻拍了过来,清脆响亮的啪一声,轻轻的刺痛感,有点柔软,也有点粗糙,很奇怪的一只小手掌。
  他缩回手。天色已暗,他尚未点起烛火,两人脸色显得朦胧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