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闻见
作者:面人儿      更新:2024-04-22 22:52      字数:9836
  老朋友来了,成基命亲自接到了大门外,而看到成基命从府门走出来的那一瞬间,孙承宗的心就沉了下去。
  老朋友的身体原本不好,一是因为年纪大了,二是因为袁崇焕这件事而忧心如焚。孙承宗知道,他也曾特意写信来劝慰老朋友,要想开点,但没什么效果。
  可眼前,这哪是那个身体不好的老朋友!现在的成基命精神矍铄,脚步铿锵,身体看上去简直棒极了!
  孙承宗现在非常敏感,他立刻就预感到,老朋友还是老朋友,但再不会与他患难与共了。
  孙承宗心里非常哀伤。
  两人是几十年的老朋友,彼此都非常了解,成基命立刻就感到了孙承宗心情的变化。兴奋之情一扫而空,成基命握住孙承宗的手,眼眶湿润,说不出话来。
  回到书房,一杯清茶,两个老朋友相对而坐,默默无言。
  半晌,孙承宗抬起头,对成基命道:“成兄,我们都到了这般年纪还有什么看不开的,没关系的。”
  成基命笑了,淡淡地嘲讽道:“稚绳,你说的倒轻巧,你真的看开了吗?”
  孙承宗也笑了,云淡风轻,似乎都过去了。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孙承宗问道:“你似乎很欣赏那位领政大人?”
  成基命收起笑容,神色凝重地看着孙承宗,缓缓地道:“稚绳,你说错了,我对他不是欣赏,而是崇敬,更以我有生之年能得见这等人物而引为毕生幸事。”
  孙承宗的神色也凝重起来,问道:“他真有这么了不起?”
  “又何止是了不起!”轻轻叹了口气,成基命道:“稚绳,他跟我说过一些治国方略,想不想听听?”
  神色肃然,孙承宗道:“成兄,请讲。”
  成基命道:“他说朱家江山必亡,但原因不是建奴,也不是流民暴乱,更不是皇帝昏庸与否。他说那都只是果,而不是因。”
  孙承宗愕然,问道:“那果是什么?”
  成基命道:“果就是以皇亲国戚、大地主、大商人和整个文官集团结合在一起的既得利益集团的贪得无厌,如果不能抑制他们,那就会有更多的流民,更多的暴乱,而这些暴乱的流氓早早晚晚会彻底摧毁这个既得利益集团。”
  “稚绳,领政大人告诉我,国家强大稳定与否,就在于自耕农阶层的强大稳定与否。自耕农阶层强,地主阶层就弱,反过来,自耕农阶层弱,也就意味着地主阶层强。国家要想稳定,就必须抑制地主阶层,因为地主阶层越强大,他们蚕食自耕农阶层就越快速。到了一定的阶段,就会形成一个强大的既得利益集团,他们通过种种地租、逃避赋役、贪污、受贿、巧取豪夺等等方法,把整个国家的资源都弄到了自己手中。而这就导致了我们现在看到的结果,国家赈济灾民没有银子,抵御外患没有银子,但是,稚绳,你知道吗?仅仅从京城这些皇亲国戚手里,领政大人弄到了多少银子?”
  “多少?”孙承宗有些茫然。
  “至少五千万两,而这还仅仅是金银,还不算田地、宅院、店铺、珠宝、古玩、字画等物品的价值。如果把那些东西折算成银子,可能还得翻上几倍。稚绳,你去看看,户部的库房门前,装银子的大车排出了多远?”
  孙承宗沉默不语。
  顿了顿,成基命继续道:“稚绳,如果没有外来的力量介入,朝廷自身是没有力量制约这个利益集团的,因为一旦起冲突,皇帝就是一个人,除了太监,将不会获得任何其他力量的支持。”
  孙承宗心里乱成一团,找不到头绪,他茫然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支持皇帝?”
  成基命苦笑一声,道:“因为俸禄低。”
  “因为俸禄低?”孙承宗愕然。
  “对。”成基命道:“就是因为俸禄低。”
  这个时候,孙承宗清醒了过来,他问道:“成兄,这是什么道理?”
  成基命道:“读书是需要银子的,科举更需要银子,所以朝廷的各级官员大都是出身地主和工商阶层。他们当官后,俸禄很低,待遇很差,一旦有过错,受到的责罚却重,他们要是为皇帝拼死拼活,那是什么也得不到的。所以,他们是不会站在皇帝的立场说话的,他们是为地主和工商阶层说话的。而这,就是万历年间,围绕矿税弄出那么多事的根本原因。”
  慢慢消化着成基命的话,想到那么多反对加商税的奏折,孙承宗不由微微点了点头。
  成基命继续道:“赵宋和我们不同,他们给予文官集团优厚的待遇,这就使得相当一部分文官脱离出身阶层,从而形成另一个相对独立的官僚阶层。这个官僚阶层是站在皇帝的立场说话的,因为他们掌握权力,国家的收入增加,他们的收入也会跟着增加,这对他们是有好处的,所以他们会赞同国家强化对工商业的控制,增加国库收入。”
  这些虽都是闻所未闻,但只要稍微想一想,就会认同其中的道理。
  “这些都是那位领政大人说的?”孙承宗问道,他的眼睛有点发干。
  轻轻叹了口气,成基命道:“诗词文章、玄理妙谈都是小道,这才是真正的大才。稚绳,领政大人真正让我有茅塞顿开之感的还不是这个。”
  “还有什么?”孙承宗有些木然地问道。
  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孙承宗心头的重忧一个接着一个,但哪一个都没有成基命给他的这个重。这会儿,孙承宗麻木了,就反倒不那么愁了,也不那么沮丧了。
  “贪污!”说这两个字,成基命的口气有些叹为观止的味道。
  “贪污?”这有什么可茅塞顿开的,孙承宗不解地问道。
  成基命道:“他给我解释了官员贪污为什么这么严重的原因。”
  “呃,他是怎么解释的?”孙承宗不由也来了兴趣。
  成基命道:“官员贪污的严重原因和前面说的既得利益集团直接相关,领政大人告诉我说,之所以发展到今天无官不贪、无贪不官的境地,是因为只有吏治败坏,既得利益集团才可以最大限度地为自己攫取利益。吏治愈败坏,他们攫取的不法利益就愈多;相反,吏治越是清明,他们的利益损失也就会越大。所以,方方面面,众多相关的利益群体都积极推动吏治败坏。”
  “在这样的情势下,文官集团早就发展成为整个既得利益集团攫取利益的一个环节,所以,凡是官都贪,那么,还有能够惩处贪官的官存在吗?稚绳,崇祯皇帝想抓一个贪官而不可得,你说,朱家江山还有救吗?”
  默然半晌,孙承宗问道:“成兄,说了半天,你还没说他的治国方略呢。”
  成基命失望地叹了口气,知道还是改变不了老朋友。沉吟片刻,成基命道:“领政大人的核心百分之九十都是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所以无论他想做什么,只要下定决心,他就一定可以做到,没有人可以阻挡。他最先要做的是建立一个独立且廉洁高效的官僚集团,这个官僚集团不仅指的是官,还包括吏。其次,是建立一个强大的自耕农阶层,他要让这个阶层拥有保护自己利益的必要的能力。其三,是鼓励工商业……”
  随着成基命的叙述,孙承宗心头的沉重感又回来了。
  ―――――――
  内城的绝大多数人都被赶出去了,现在只是些官员的府邸还有人住,但也大都府门紧闭,看不见一个人。
  骑在马上,孙承宗茫然四顾,心头空空如也。
  刚才在成府,他没有问成基命谈判的事儿,一来没有意思,二来突然感觉和这位老朋友相隔的是那么远。
  对于谈判,从宁远到山海关,又从山海关到京城,信心一直是直线滑落的。到了这一刻,孙承宗清楚,他们手里实际上没什么筹码,一切都得看人家是怎么想的。而最为窝火的,是他现在还摸不着头绪,根本不清楚对方是怎么想的。
  作为一个年近古稀、历练数十年、阅尽沧桑的耄耋长者,一切又都清清楚楚,事情都明摆在那儿,却就是看不透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的想法。
  身后是自己的一名侍卫和王顺开派来带路的一名小校,回过头,孙承宗道:“去户部。”
  小校立刻道:“大人,您请。”
  路上,那些王谢堂前,大多寂寥无声,门前只有两名军士抱刀肃立。
  路过的第一家,孙承宗没注意,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之后,孙承宗终于注意到了一件事:那些门前抱刀肃立的军士都是一个模样,仿佛木雕石刻的一样,警惕威严的目光威压着一切。
  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事情刚开始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人人都生机勃勃,斗志昂扬,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就都会慢慢开始变化。
  这个,陈海平也是免不了的,他想的那些东西终究会成为镜花水月。
  一丝嘲讽的笑意刚刚出现在唇边,但转瞬间又消失无踪,懊恼羞愧的神色在孙承宗眼中一闪而逝。
  终于有人了,走了一会儿,孙承宗看到前面不远处,一座府邸里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穿梭不断。
  孙承宗不知道那是谁家的府邸,到了近前,抬眼望去,府门上高悬的横匾上篆刻着三个方体大字:驸马都尉李府。
  孙承宗不知道这个李驸马是谁,这样的人太多了。
  心中一动,孙承宗对小校问道:“我们可以进去吗?”
  小校干脆地道:“行。”
  翻身下了马,把缰绳扔给侍卫,孙承宗举步向府门走去。
  小校跳下马后,立刻快跑两步,超过了孙承宗,来到守门的军士前,把令牌递了过去。
  他们显然认识,但小校令牌递的认真,军士检查的也认真。孙承宗看到这一幕,心中又叹了口气,羡慕的不行。
  府中到处都有军士肃立,情理财务的都是一些伙计掌柜模样的人。
  在一进院子里,孙承宗开了眼,金银财宝那叫一个堆积如山!
  开了眼,孙承宗也立时就失去了再看下去的心情。出了驸马都尉府,孙承宗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离户部还老远呢,载着一封封银子的大车排成了一条大长龙。每一辆大车旁都有一个军士肃立,军士面对银车,怀中抱着钢刀。
  刀为什么老抱着,而不是跨在腰间?孙承宗对这个产生了兴趣,而且这刀的形制也特殊,刀鞘既宽又长,以前没见过。
  下了马,孙承宗对小校道:“我想看看他们的刀。”
  这个更没问题,小校上前,令牌都没拿,从军士手中把战刀要了过来。
  孙承宗把刀从小校手里接了过来。
  刀一入手,孙承宗手一沉,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他知道这些军士为什么总是抱刀,而不是跨刀了。
  这刀太沉了。
  孙承宗是大行家,刀一入手,不用掂量,就可以确定这刀至少在九斤以上。
  这种刀,除非天生神力,否则是不合适在步下用的,这是马刀。这刀的分量,不论是关宁铁骑,还是八旗兵,他们的刀都没有这个分量,差远了。
  这刀不是特制的,一眼扫过,都是这样的。
  一按崩簧,钢刀弹出三寸,一道精光随之射出。左手握住刀鞘,右手握住刀柄,孙承宗把钢刀横在眼前。
  随着刀身被缓缓拔出,孙承宗感到脸上的汗毛根根竖起。
  好刀!
  这一刻,孙承宗忘记了太子,忘记了朱家江山,他周身的热血开始沸腾。
  有关宁铁骑在,有挥舞这种刀的勇士在,还有那如山如海的银子,只要他们不撕破脸,让建奴捡了便宜,那建奴之凶必将很快就成为历史!
  好刀,好刀,在孙承宗热切的目光注视下,冷硬的刀身似乎也开始升温了。
  当刀还鞘,离手,一瞬间,孙承宗茫然若失,他呆呆地看着小校把刀还给了那名军士。
  “去皇宫。”缓过神来,孙承宗翻身上马,对小校道。
  他们是从大明门进入皇城,又从午门进入的紫禁城。
  皇宫里冷冷清清,走了好长的一段路,却只见森严列里的士兵,但没有看见一个太监,或者宫女。
  八九万人呢,他们都去哪儿了?孙承宗感到奇怪,他向一旁的小校问道:“皇宫里的太监和宫女都去哪儿了?”
  小校道:“他们都被安置到其他地方去了,但具体是哪儿,我也不清楚。要不我给您问问?”
  摇了摇头,孙承宗道:“不必了。”
  进入午门后,他们直走,过太和门,然后在太和殿前左转,拐进了右翼门。
  路过慈宁宫时,孙承宗停下了脚步。
  慈宁宫是前代皇后贵妃居住的宫殿,天启帝的皇后懿安皇后就住在这里。
  孙承宗老谋深算,思虑绵长,在得知崇祯皇帝被逼服毒自尽,想到要让太子回到南京立国之时,他就想到过这位懿安皇后。
  太子年幼,才一两岁,自然就有个谁来监国的问题。本来,监国之人非周皇后莫属,因为周皇后既是皇后,又是太子生母。但现在多事之秋,存亡危急,最好是能有一个聪明干练之人监国。
  对周皇后,孙承宗不了解,但这位懿安皇后,那可是大名鼎鼎。仅从传说来看,这位懿安皇后可是位坚韧果决,意志坚定的女人。
  原本这也就是孙承宗在心里想想而已,因为一旦要懿安皇后监国,那就会有诸多不可预测的后果。但今天,跟成基命谈过之后,实际上,不知不觉间,孙承宗就已做了决定,在他心中,这个监国之人,懿安皇后是第一候选人。
  当然,这还要亲自考察过懿安皇后和周皇后之后,才能最终做出决定。
  不时有巡逻的士兵一队队经过,慈宁宫的宫门前也有四名军士肃立。孙承宗看了宫门一眼,向小校问道:“懿安皇后在里面吗?”
  “您稍等,我去问问。”说着,小校向慈宁宫快步走去,到了近前,和守卫宫门的军士说了几句,小校又回到孙承宗面前,道:“没在,里面没人。去哪儿,他们也不清楚。”
  孙承宗的心咯噔一下,懿安皇后年纪尚轻,又是绝色美人,会不会……不会!孙承宗随即就否定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
  那个人不会做这种事的,不知为什么,孙承宗突然对陈海平变得很有信心。陈海平会做什么,他不清楚,但不会做什么,心里却似乎很有把握。
  孙承宗不觉摇了摇头,又向前走去。
  慈宁宫旁边是养心殿,一过养心殿,孙承宗眼前豁然一亮,他看到了一队队英姿飒爽的女兵。
  男兵一个也不见了,守门的、巡逻的全是女兵。
  孙承宗看得出来,这些女兵可绝不是样子货,每一个都是能提刀宰人的主儿。
  看来懿安皇后也应该在坤宁宫,孙承宗终于把心放了下来。
  心情轻松下来,孙承宗发现身边的这个小校神色有点不太正常,看那些女兵眼神有点不对劲。
  “喜欢她们?”孙承宗笑着问道。
  “嘿嘿……”小校嘿嘿一笑,有点不好意思地道:“何止喜欢!”
  还是有点不对劲,孙承宗试探道:“要是相中了,那找个人提亲去不就行了?”
  小校道:“您不知道,我们那儿不兴这个的。”
  孙承宗问道:“那你们那儿兴什么?”
  “看好了,要自己去勾引。”见孙承宗有些愕然,就跟着解释道:“我们少爷说的,就是让我们自己去追。”
  这更新鲜了,孙承宗道:“既然喜欢,那就去追啊。”
  小校伸手挠了挠脑袋,悄声道:“她们都是少爷的宝贝,骄傲着呢,根本看不上我们。”
  孙承宗刚开始会错意了,但看到小校说话的声音虽低,但神态光明正大,没有丝毫猥琐之意,也就明白过来。
  孙承宗更糊涂了,问道:“看不上你们,那她们看得上谁?”
  小校理所当然地道:“比我们更优秀的人啊。”
  孙承宗问道:“还有比你们更优秀的人?”
  小校有点沮丧,道:“那太多了,看来我就是再努力也不成。”
  “努力就能娶到她们?”
  “是啊,我们那儿很多人,就是为了能娶到她们才拼命训练学习的。”
  “训练”这两个字不奇怪,奇怪的是“学习”这两个字,孙承宗问道:“你们学习什么?”
  “写字、读书,愿意学什么就学什么。”
  眉头轻轻皱起,沉吟片刻,望着那些英气勃勃的女兵,孙承宗笑道:“娶她们有什么好?她们都是你们少爷的宝贝,娶她们回家,到时是你听她的,还是她听你的?”
  又嘿嘿笑了笑,小校道:“您老不知道,我们少爷说了,今后要想进步……”见孙承宗又不明白,就解释道:“进步就是升官。”
  孙承宗“啊”了一声,小校继续道:“今后要想进步,让老婆或者女儿出来工作是最重要的条件之一。”
  小校嘴里竟是新鲜词,虽然意思能理解,但还是觉得不得劲。
  孙承宗问道:“你说的工作是指什么?”
  小校道:“我也不太明白,总之,就是不能让女人像以前那样在家里窝着。”
  让女人出来工作,那男人干什么去?而且女人身大袖长,这成什么体统!如果说没收皇亲国戚的财产,孙承宗还能理解,但让女人出来工作,那是他万万不能认同的。
  孙承宗的眉头不觉深深锁起。
  到了坤宁宫的宫门前,小校屁颠屁颠地跑上前去,去跟守宫门的大姐套近乎。
  这一次,没有让孙承宗立刻进去,守宫门的一个女兵转身进宫,禀报去了。
  ―――――
  坤宁宫里愁云惨淡。
  宽大的游廊里,秦良玉按着剑都而立,向彩英乖巧地随侍在一旁。
  “他们怎么样了?”秦良玉问道。
  “大哥他们很好,您放心。”向彩英道。
  当日,秦良玉入宫后,马祥麟自然担心母亲的安全,后来向彩英带着马祥麟入宫一次。马祥麟被老娘骂了个狗血喷头,这才老实儿地回去呆着了。但秦良玉仍然不放心,可伺候这几位皇后贵妃,秦良玉心力交瘁,很多时候都顾不上儿子和部下。
  听说崇祯死了,包括懿安皇后,几位皇后贵妃都要自杀,因为怕被污了名节。秦良玉劝这个,说那个,还得一天到晚地睁大眼睛看着。直到后来,消息传来,说是皇亲国戚只是被没收了财产,其他的什么损失都没有。那些贼人不仅没杀人,就是女人一个也没欺负。
  这是非常不可思议的!历史上,哪一次的王朝更迭,不是杀的血流成河,至于女人,那更是提到不要提。
  谁都不信向彩英的话,包括秦良玉,直到秦良玉自己出去看了一次,又带着太康伯张国纪和嘉定伯周奎几位国丈入宫哭述,众人这才信了。
  但是,这也是暂时无忧,谁知道稳定之后又会怎么样?她们始终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秦良玉的工作依旧繁重。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想如何处置她们?”秦良玉又问道。
  这话秦良玉问了不是一遍了。
  自从出事之后,秦良玉对向彩英就没什么好脸色,好在向彩英一如既往,从没有过丝毫怨恨之意。
  “干娘,您放心,少爷是不会欺侮女人的。”看着秦良玉的脸色,向彩英小心地答道。
  “你们少爷不欺侮女人,那其他人呢?”瞪了向彩英一眼,秦良玉质问道。
  见秦良玉对自己叫干娘没什么不良反应,向彩英偷偷地笑了,然后大大方方地道:“干娘,少爷是我们的天,唯一的天,少爷最恨欺负人,更何况是女人,没人敢的。”
  秦良玉清楚,向彩英和阎应元这对夫妻在陈海平的集团里一定有很重要的地位,和他们处好关系有利无害。前些日子,由于心情实在恶劣,没给向彩英什么好脸色,但现在,逐渐冷静下来之后,秦良玉知道,在情在理,她都不该这么对待向彩英的。
  “彩英,能不能跟干娘交个底,你们到底是怎么打算的?”秦良玉问道。
  向彩英道:“干娘,我不是不跟您说,我是真不知道。”
  处了这么长的时间,秦良玉对向彩英还是很了解的,知道向彩英没说假话,但还是心有不甘,她又问道:“那彩英,你是怎么看的?”
  少爷没有特意叮嘱,那就是可以说的。沉吟片刻,向彩英道:“干娘,短时间内,我觉得我们不会进兵江南,但至于会不会让她们去江南,那我就不好说了。”
  沉吟片刻,秦良玉追问道:“彩英,你说的短时间是多短?”
  向彩英有点为难,但还是道:“至少应该有三两年。”
  知道问不出什么来,秦良玉抬头,看见院子里肃立的女兵,注目良久,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对向彩英道:“你们那位少爷当真是天纵之才,但他这么做,对她们真是好吗?”
  说到这个,向彩英的神色也凝重起来,道:“干娘,少爷这么做的意义至少是让像您这样的人,不管身份如何,都能有出头的机会。”
  这个倒是,秦良玉点了点头。
  “再者,干娘,少爷跟我们说,这是改天换地的大事,总要有人做出牺牲的,只有经过不断的努力,甚至是牺牲,这个天才能真正换个新的天,而这个新的天对我们女人太重要了。”
  秦良玉不觉点了点头。
  忽然,向彩英展颜一笑,欢快地道:“干娘,少爷人好,他是不忍心看着我们牺牲的,所以至少我们这些人命很好,是不会被牺牲的。”
  “为什么?他这也能做到?”秦良玉惊讶地问道。
  向彩英道:“干娘,少爷早就宣布了,只要想进步……啊,就是升官,那娶我们就是最快的捷径。比如两个人竞争一个官位,两人只要差的不是太多,那要是谁娶了我们,这个位置就是他的。”
  秦良玉摇了摇头,笑了。
  “而且,干娘,”向彩英有些得意地道:“娶了我们还不敢对我们不好,就是想纳妾,也得把我们哄好了,得征得我们的同意,否则,没门!少爷说了,我们欺负男人可以,但绝不许男人欺负我们,万事有他给我们做主。”
  “那你们还不得上天了?”秦良玉吃惊地笑道。
  “就是要上天!”向彩英得意地道。
  向彩英很少做这种小女儿状,秦良玉看得好笑,她不觉伸手拍了拍向彩英的后脑勺。
  忽然,就在这时,一个女兵踏着整齐的步伐,快步走到向彩英面前,随即一个立正,然后报告道:“队长,有位叫孙承宗的人想要进宫,他持有一级令牌。”
  向彩英转头想秦良玉看去。
  秦良玉一听,大喜,主心骨可算来了,她立刻对向彩英道:“你先让孙大人进宫,我这就去回禀一声。”
  ――――――
  深宫寂寞,但寂寞中的女人关系却极不容易友好。
  崇祯很重感情,最宠的三个女人始终是一开始就跟着自己的周后、田妃和袁妃。
  周后是皇后,又是太子生母,地位最是尊崇,但崇祯最喜爱的女人却不是她,而是田妃。周后和袁妃虽也都是绝色佳人,但比不了田妃,何况田妃体有清香,又兼多才多艺,更是周后和袁妃无法比的。
  周后不是大度之人,虽然在崇祯面前维持着一团和气,但背地里依然是刀光剑影,往来不断。但在这一刻,三个女人的关系出奇地好了起来,除了晚上睡觉,三人几乎总在一起。
  不,不是三个人,还有一个,是懿安皇后。
  懿安皇后张嫣本就不是个平凡的女子,更有着五六年与魏忠贤和客氏这对巨奸恶邪的斗争洗礼经验,心智和手腕都远不是周后和田妃能够比的,所以她自然就成为了坤宁宫的主心骨。
  在要不要自杀的争论上,也是懿安皇后定的砣。
  当秦良玉进到西暖阁,四个女人正围着太子慈浪坐着。
  皇家不论什么时候都是讲规矩的,这一刻也不例外。懿安皇后和周皇后并肩坐在一起,田妃和袁妃东西侧坐。
  这倒给秦良玉带来的方便,到了近前,秦良玉微一躬身,禀道:“皇后,孙承宗孙阁老孙大人在宫外求见。”
  一听孙承宗来了,懿安皇后的眉梢一挑,眼有喜色,但这个时候,她不能先说话。
  与懿安皇后的反应不一样,周皇后却道:“孙承宗与袁崇焕关系非浅,而且现在那些贼子不让其他官员进来,却让孙承宗来,这是什么意思?”
  秦良玉一窒,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懿安皇后开口道:“不管什么意思,先让孙承宗进来,听听他说什么。”
  周后点了点头。
  秦良玉反身出去,这时,孙承宗和向彩英已经进了坤宁宫的中院。
  秦良玉与孙承宗有过两次共事,对孙承宗非常敬重。到了孙承宗面前,秦良玉躬身施礼,道:“老大人,您一向可好?”
  孙承宗苦笑,道:“秦将军,辛苦你了!”
  秦良玉道:“老大人,请,皇后和贵妃都在里面。”
  这时,向彩英止步,侧身站在一旁。
  过了中院门,进入内院,孙承宗问道:“此女也是那位领政大人的人?”
  轻轻叹了口气,秦良玉道:“老大人,她叫向彩英,是位奇女子,她的丈夫也是不可多得的盖世虎将。”
  孙承宗一惊,问道:“秦将军认识她们?”
  又叹了口气,秦良玉道:“老大人,说来话长,以后再跟您细说。”
  孙承宗道:“懿安皇后也在?”
  秦良玉道:“在。”
  说着,两人到了西暖阁的外面。这时,一个宫女走上前来,道:“皇后请孙大人快快进去。”
  进到西暖阁,孙承宗要大礼参拜,但周后不允,赐座。
  孙承宗落座。
  比之周皇后,懿安皇后要对孙承宗敬重的多,也了解的多。与崇祯不同,天启皇帝与孙承宗的关系极深。可以说,除了魏忠贤和客氏,天启帝最信任倚重的就是孙承宗了。
  怕周皇后说什么不得体的话,懿安皇后抢先说道:“老大人,现在有眉目了吗?”
  话真是分什么人说,懿安皇后这话一问,孙承宗立刻就觉得心里暖暖的,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这是什么?这是绝对的了解和信任!就是在这种局势下,根本就没有丝毫的沟通过,但懿安皇后就知道孙承宗一定是在为她们奔波。
  孙承宗道:“皇后万安,老臣一定倾尽全力,必定要请太子到南京安国。”
  这话一出,周皇后的态度立刻就变了,眼里射出了希望的光芒。周皇后眼眶红了,垂泪道:“一切就都仰仗老大人了!”
  实情说不出口,孙承宗安慰道:“皇后安心,老臣已经劝服袁大人,袁大人已经答应尽力。”
  周皇后喜出望外,但孙承宗发现懿安皇后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这里不便久留,又谈了一会儿,孙承宗告辞离去。
  送孙承宗出来,过了中院门,秦良玉停下脚步,问道:“老大人,有用兵的可能吗?”
  摇了摇头,孙承宗道:“没有,至少十年之内没有。”
  秦良玉松了口气,叹道:“那位领政大人真是了不得,就是这些女兵,打起来也不见得比我的白杆兵差多少。”
  这个孙承宗早已不再奇怪,静默片刻,他低声问道:“如果太子去南京安国,秦将军何往?”
  毫没犹豫,秦良玉道:“南京。”
  又默然良久,孙承宗终于开口问道:“太子年幼,需要太后监国,秦将军以为如何?”
  这话什么意思?转念间,秦良玉就明白了。如果太平无事,那自是周后监国,但现在……想到四周的那些女兵,秦良玉默然良久,低声道:“懿安皇后。”
  孙承宗冲秦良玉微微点了点头,道:“秦将军保重。”
  秦良玉道:“老大人保重。”(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