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标在七天前将我欠下的医疗器械款全数打进了周如意公司的账户，周如意的公司因此而起死回生。
  我心里猛跳几下，胡标替我还钱，居然没告诉我。他这样悄悄地做了这个事，是不是希望我能被感动，从而回去认亲？
  倘若如此，这代价也太大了点。
  周如意笑嘻嘻地说道：“李乔，你说这个胡老板，真是想你做他的女婿吗？一下子给你还一个亿，你这个女婿身价怕是有史以来最贵的了。怎么样？心动了吧？”
  我紧皱眉头，叱道：“周如意，你少胡说八道，谁是他女婿啊？”
  “胡菲儿不是一天到晚都守着你吗？”周如意哼了一声说道：“一个人造美人，今后你们就算结了婚，生出来的孩子照样要打官司。”
  我知道她说的是传说中的故事，不过在故事中，南方是豪门，女人是贫苦人家的女儿。而我与胡菲儿的状况，恰恰相反。
  “还有，我再次警告你，你不能抛弃我，我是你的人。”周如意恶狠狠地说道：“你敢抛弃我，大家同归于尽。”
  她的样子变得令人害怕，我不由揪紧了心。周如意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个胸无城府的姑娘。她似乎永远都没有烦恼一样，整天笑嘻嘻的。我想，如果她是个男孩子，倒是个非常不错的兄弟。
  我不想继续与她聊了，谁敢保证她不提出更奇怪的话题来。我仰靠着椅子假寐，不再搭理她的话。
  周如意倒也知趣，不再叽叽喳喳，闷声开她的车。没多久，我居然入了梦乡。
  导航将车从国道上导入到一条曲折蜿蜒的小路时，颠簸不已的路将我惊醒了过来。我看着窗外起伏的群山，远处山峰上似乎还残留着积雪，便伸了个懒腰问她：“走错没？”
  周如意看我醒来，随手递给我一瓶水。车速明显放缓了许多，土路被载重货车压出一个个深坑，稍不留神就会刮到车的底盘。
  “还有三十公里。”周如意瞄了一眼导航说道：“你继续睡，到了我叫你。”
  我哪里还能睡得着，我不是担心她的车技会出意外，而是此刻我心里全部是俞渝的影子。
  俞渝妈妈这次叫我来，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心里一直盘桓着这个念头。当初让俞渝出院，我也是迫不得已。我实在是没信心将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我们做医生的，干的就是逆天改命的事，可是在死神真正光临的时候，我们一样束手无策。
  俞渝的病已经到了回天乏术的地步，我带她进青龙洞，给她服《玄黄》方，只是期待一个奇迹的发生。我不知道奇迹是否会照顾到她的身上去。我确实不忍心看着她的花样年华就此凋谢。
  进山没多久，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群山无言，恍如一双巨臂，将我们搂在怀里。山风如咽，吹过一蓬衰草，隐约能听到凋零的声音。
  路边偶尔绽出一抹新绿，在春寒陡峭的薄暮分外惹目。
  我让周如意将车停下来，自己去开车。周如意没拒绝，我看到她在副驾驶位上悄悄舒了一口气。
  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我们终于到了导航结束的地方。四周一片漆黑，几点灯火在夜空里摇曳。我和周如意下了车，她似乎很害怕，一双手死死抱住我的胳膊，惊慌地问道：“李乔，怎么不见人家啊？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导航地址是俞渝妈妈发给我的，以目前导航的精准，我不认为会走错了路。何况这一路过来，岔道都没几条。
  正在迟疑，突然看到一束手电光射了过来。随即响起一个声音：“是李医生吗？”
  我赶紧回答道：“是我，我是来找俞渝的。”
  手电光越走越近，黑暗中我看到两个人向我们走来。走近了，我才发现其中一个是俞渝的妈妈。
  俞渝妈妈双手紧紧握着我的手，声音哽咽着说道：“李医生，辛苦你了。俞渝一定要见你，我知道你很忙，真不敢打扰你啊。”
  我微笑道：“阿姨，你别客气，俞渝是我的患者，她想见我是应该的，我必须来。”说完，我小声问了一句：“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还好吗？”
  俞渝妈妈的神情显得有些惊慌，她没回答我的话，而是带着我们往前走。
  路没到她家门口，需要过几条窄窄的田埂才能到。
  周如意没走惯这样的路，特别是漆黑的夜晚，她就像跳舞一样在我前头蹦跶着，我担心她一脚没踩稳跌进冬水田里去。
  我与她不一样，我习惯走这样的路。我小的时候寒暑假，我爸妈最喜欢干的一件事就是将我往老家送。我老家有一帮与我年龄差不多的孩子。他们每天最喜欢干的一件事就是带着我上山捉鸟，下河摸虾。我那是是全村唯一一个穿着短裤的小孩，我的同伴在整个夏天身上都不会有一根纱，无论男女。
  小时候的经历让我能习惯乡村的生活，以至于我在与乡下同学聊天时，一点违和感也没有。
  周如意与我不一样，小时候她跟着她父亲在军营，虽说军营也在城外，但她根本没机会去接触乡下的孩子。她父亲周大生就像呵护一颗玻璃珠子一样的呵护她，让她从小就没尝试过乡下少年的欢乐。
  俞渝家灯光显得有些晕暗，这是电量不足的原因造成的。我老家也是这样，特别到了过年那几天，电灯泡发出来的光甚至赶不上一盏煤油灯的亮。
  俞渝妈妈在门口站住了脚，小声问我道：“李医生，你要不要进去看看俞渝？”
  我微笑道：“当然。”
  我来的目的就是看望她，怎么可能到了她家门口而不去看一眼她呢。
  “俞渝可能没几天了。”她突然掩面抽泣起来，又怕声音惊动屋里的俞渝，便使劲地捂住嘴巴，巨大的伤心让她浑身颤抖不已。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来之前我就有预感。但我一直不愿意往这方面去想。我期待着奇迹，我不想看到俞渝那双对生命充满渴望的眼神。
  我轻轻搂住她的肩膀，安慰她道：“您先别激动，我去看看再说。”
  推门就看到一张床，床上堆着一张红色的厚厚棉被，灯光下。俞渝苍白的脸藏在一片红色当中。
  她双眼空洞地看着屋顶，似乎没感觉到我们已经到来。
  我快走几步，站在她床前弯下腰，轻声叫唤她的名字，“俞渝，我是李医生，我来看你了。”
  她恍如突然惊醒过来一样，脸上荡漾着一层恬静的微笑，随即，豆大的眼泪从她眼角滚落下来。
  我的心就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揪住了，痛感瞬间传遍全身。
  以我专业的眼光只需看一眼，我就知道俞渝的情况非常不好。
  我轻轻握住她如干柴一样的手，小声说道：“俞渝，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