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医生最终没扛过去，我看着周如意将白色床单轻轻盖在他的脸上时，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悲伤，泪水夺眶而出。
  老医生并非有很大名望的医生，只是他的行医经历已经跨过五十多年。他原来是岳城一家企业的医生，后来企业改制，他去了岳城下面一个区的医院担任医生。
  老医生医术说不上十分高明，但他对患者的诊疗工作却能做到尽善尽美。他过去一直负责门诊内科，来毓和后，我根据他的经验，将他安排在内科负责。
  他是毓和面向社会招聘时，第一个来毓和报名应聘的医生。在欧阳雷放出消息，任何来毓和任职的医生，都将被岳城医疗排除在外的压力下，他笑眯眯地对我说：“小李，你敢要我，我就敢来。”
  我担心地说道：“您不担心被人排挤？”
  老医生微笑道：“我是医生，我只知道治病救人。其他任何东西我都不关心。再说，我已经退休，我是自由的人。某些人的话吓不住我。”
  我就因为听了他这一句话，当场拍板聘任了他。
  老医生在毓和的日子里，就像云淡风轻的人一样。他是每天第一个到毓和的人，也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他默默无闻，却事事关心。他就像一个父亲一样，每天深情地看着毓和成长。
  当时我考虑到他年事已高，不给他安排晚班。而且我只要求他每星期来毓和上三天班，其他时间由他自己安排。
  我的安排遭到了他激烈的反对，他生气地问我道：“小李，你是不是觉得廉颇已老，尚能饭否？”
  在他的坚持下，我同意他每周坐诊六天，但必须放弃晚班。事实上，自从他来毓和后，他就一天都没休息过。任何时候来毓和，都能看到他坐在诊疗室里耐心地给患者看病。
  我确实没法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开始呜咽出声。
  周如意陪着我掉泪，安慰我道：“李乔，你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还有好多事等着你啊。”
  我擦干眼泪，使劲点头说道：“我知道，如意，谢谢你。”
  专家组那边传来消息，病毒基本已经查清，由于感染初期与平常的感冒并无两样，因此没引起重视。
  关键是此病毒一旦感染，会很快破坏人体组织的免疫能力，且传播速度快。人只要感染上了，两到三天，肺部便呈苍白，由此导致呼吸系统衰竭，最终死亡。
  最让人不可接受的是，已知所有疫苗，没有任何一种药物能产生有针对性的抗体。
  我一路狂奔，跑到专家组面前，颤抖着声音问：“找到源头了？”
  导师缓缓点头，轻轻舒出一口气说道：“李乔，看到希望了。”
  只要找到病毒源头，就能分析病毒基因，从而找到能克制它的药物出来。我不禁喜极而泣，深情地对导师说道：“老师，你救了整个岳城人的命。”
  好消息接踵而至，经过救治，有患者出现症状缓解迹象。
  我看着弥漫着一层紧张气氛的毓和，心里更加坚定了一个想法，必须要求市里赶紧建立一个全隔离的规模临时医院。
  出于专业，我深知即便找到了病毒来源与性质，但想在短时间内将病毒一扫而光根本不现实。这是一个缓慢长期的过程，不但要抓紧时间救治现有的患者，还得防止病毒变异。
  就在我决定再次闯一闯领导办公室的时候，突然我接到了胡标的电话。
  “李乔，你是不是想建一个临时性的救治机构？”
  我嗯了一声。
  “要多大？”
  “不能低于一万平方米。”我估摸着说道。我清楚地知道，一万平米的临时医院，最多也就只能容纳五百张病床。而岳城的感染就像潮水一样，一波接着一波，眼看着要爆发。
  “我来给你建。”胡标严肃说道：“李乔，五天以后，我给你一座临时医院。”
  我知道胡标是靠房地产起家的人，他这一生的精力都放在房地产开发上了。所有地产商都是吸血的魔鬼，每一栋巍峨恢弘的建筑，都是他们榨取老百姓血汗的机器。
  我直言不讳地说道：“我没钱给你。”
  胡标在电话里笑，道：“傻儿子，我也是岳城人。我怎么能看着岳城百姓不管？你记住，老子不是个贪得无厌的商人，你老子是个有良知，懂感恩的老百姓。”
  他在我面前直言“老子”，我听得心里堵塞不已。但我没反驳他，在重大历史关头，个人情感太轻微了。
  挂了他的电话没多久，市里匆匆来了一个人，告诉我有个企业家要求捐建临时医院。
  我笑了笑，没出声。
  我担心的是，胡标一下拿出一万平米的地方来建这样一座临时医院，他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仅仅是想要讨好我，换取我承认与他的血缘关系。我想，我只能默认，别无选择。
  我只对市里来人说了一句话：“赶紧上马。”
  在宗玉的坚持下，廖小伟只好穿了防护服进来了毓和。
  当初，他们在听说我要建一座临时性医院时，一起称赞我的眼光独到。在领导拒绝后，他们不惜冒着被领导怒斥的可能，想尽一切办法游说领导下决心。
  领导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迟迟不肯表态。宗玉便主动给胡标打了电话，说了我的意见。胡标二话没说，当即拍板由他独资捐建。
  现在有人愿意出钱捐建医院了，但是没有建院图纸，工程不能立即开工。
  宗玉和廖小伟来毓和医院找我，就是来找我要图纸的。
  在他们看来，既然我第一个提出建设临时医院，一定有方案，能具体到施工图纸。
  我哪有图纸？我之所以有这个想法和建议，是因为十几年前的一场席卷全国的疾病，让所有人至今都刻骨铭心。
  我在京都医科大读书的时候，亲自去过一次一个叫汤泉的地方。当时在汤泉建的临时性医院，至今还保留着原貌。
  那里已经是一个历史的见证，永远会作为一段历史的真实记录存在。
  我迟疑着说道：“要不，我们参照汤泉的模式？”
  提起汤泉，所有从事医疗工作的人都不陌生。即便如宗玉，虽然她不是真正的医疗工作者，但她一直主管着岳城的文教卫工作。因此汤泉对她来说，印象深刻。
  “好！”宗玉敲了一下桌子赞道：“李乔，你非常敏锐。就按汤泉的模式建。”
  她立即联系岳城设计院，要求他们派出最精干的设计人员，必须在一个晚上的时间拿出建设图纸。
  我听到设计院的院长亲自请缨，保证在天明之前将图纸摆在岳城领导的案头。
  五天之内建一座一万平米的临时板房建筑，这在岳城历史上还绝无仅有。在敲定建设方案后，我不由担忧起来，这该需要多大的建设能力，才能在规定的时间完成任务。
  胡标那边传来消息，选址已经确定。就在胡标开发的郊外别墅区旁边，一个依山临水的山窝里。
  同时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如果要在最快的时间将板房医院建好，平整土地是最大的难题。
  挖机！我脑海里窜出一个词来，我需要成百上千台挖机同时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