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菲儿那么直白地将原因说了出来，不由我的心往下一沉。
  胡标身体一直处在摇摆不定的状态。毕竟年龄大了，身体机能与功能失去了朝气。人的身体就如一架机器一样，零件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运转中，会逐渐衰老。到最后，身体出现衰竭。这是自然规律，谁也无法改变。
  上次胡标来毓和将身体全面检查了一遍后，我的忧虑平添了许多。他是一架已经换了零件的机器，换上去的零件与机器存在着磨合，以至于运转还不能行云流水，严丝合缝。
  丛珊提醒过我，倘若一切顺利，他尚能支持几年。怕就怕意外，一场感冒都有可能夺走他的生命。
  胡菲儿用了“咽气”一词，让我感觉到非常刺耳。
  胡标似乎对自己的身体也很了解，他急于将董事长的位子让给我，不无此意。
  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她深知胡标对我的印象有一定的局限性。因此她抛开过去的尴尬，径直找到我家来。她太清楚了，我爸妈完全能影响我的决定。
  我不知道她究竟是爱我，还是恨我。她让胡标更改遗嘱的备份，将我逼上了一条必须放弃别人的绝路。
  胡菲儿从我家离开时还表现出恋恋不舍，我妈似乎也舍不得她走。还是我爸说了一句话，“让孩子回去，老胡孤独着呢，需要人陪。”
  我很想告诉他们二老，胡菲儿已经从胡家别墅搬出来有一段时间了。她从别墅搬出来的原因是她责怪胡标在她和我的问题上没有明确的选择。
  胡标已经明确表态，孩子的婚姻关系着他们未来的幸福，作为父母，明智得连参考权都该放弃。
  言下之意，他不会再介入我的感情生活。他将尊重我的任何选择。
  我不禁在心里苦笑，他尊重我的选择，却在胡菲儿的要求下更改了遗嘱内容。说直白一点，我只要娶了胡菲儿以外的任何一个姑娘，我将失去对他财产的继承权。
  这是胡标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吗？我心存怀疑，却没想着要追根究底。就算是他真实意思的表达，我也不会怨恨于他，毕竟，对财富的渴望，远远低于我对平民医院的渴求。
  胡菲儿终于从我家走了，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突然发觉，只要与她在一起，我心里就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胡菲儿就像一片巨大的阴影，似乎能遮盖住所有旺盛的生命。
  我妈还在唠叨，心痛地说：“菲儿当年要是没被抱错去胡家，我会把她打扮成一个真正的公主。”
  我妈对女孩子特别有感觉，她一直幻想着能有一个女儿。可惜当年的政策让她不敢越雷池一步。因为她已经有了我，如果她敢再生一个，她将失去在这个社会上存活的最后一道保障。
  我妈曾经将对女儿的渴望和爱，全部倾注在楚楚身上。她最热衷做的事，就是给楚楚买许多漂亮的花衣服，为此一度让我这个儿子吃楚楚的干醋。
  命运在她最渴盼的时候给她送来了胡菲儿。在确定胡菲儿是她的亲生血脉之后，她却犹豫不前，不敢或者是出于内心的愧疚，她对胡菲儿的爱，只能流于表面形式，而不愿真正的投入。
  我爸完全不一样，我们都是男人。男人的心思就像一座山，你永远也看不懂山里的秘密。
  我发现我爸老得很快，在亲子鉴定书流传出来之后，他的身体就如退潮一样的垮了下去。他的头发已经变得花白，与他还不到五十岁的年龄形成巨大的反差。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起来，很多时候我看到他独自坐在阳台上，孤独地看着天空。
  寒冬将至，天空灰蒙蒙的一片。
  远处天空里飞过一群鸽子，鸽哨声清脆悠远。
  一进入冬季，岳城便如没了生机一样的沉重。倘若不是窗台上一朵探出头来的小花，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世界失去了颜色。
  我拿了一件大衣，过去给我爸披在肩上。
  他回过头看我一眼，淡淡地笑了笑，指着远处安静流淌的岳城河问我道：“你说，这条河的水会流到哪里去？”
  我想了想说：“先流进江里，最后流进大海。”
  “海水是咸的，河水是淡的，怎么淡的水进了大海都变成咸的了？”
  我顿时语塞，他突然冒出这样的一个话题，想表达什么？
  我解释道：“这是自然界的神奇。大海里的水，并不都是江水汇聚在一起的。大海本身就存在水源。这些问题非常复杂，得有深厚的地理知识才能解释得清楚。”
  他摇了摇头说道：“我的意思是，无论多少江水汇入大海都会变咸，是因为大海的博大。这就好比一个人活在世界上一样的道理。在家里，永远都是平和温暖的，而到了社会上，处处都很复杂。再单纯的一个人，只要进了社会，他必然会被社会污染，最终变成一个失去初心的人。”
  我默默点头，他说出这种感叹的话来，而且带有浓浓的哲理味道，不由我多看了他几眼。
  “男人就像大海。”他说道：“古话说，海纳百川，意思就是大海的胸怀，能容纳世间所有的东西，干净的和不干净的，只要进了大海，必定都会干净起来。当然，在干净的同时，还不可避免地要有自己的味道。这个味道就是咸啊。”
  我们父子在阳台上聊了很久，直到我妈过来将我们推进屋里。
  不可否认，这是我与他老人家谈过时间最长的一段话。过去我都在我妈的羽翼下生活。我妈就是一只典型的老母鸡，她张开她的翅膀将我躲在她的羽翼下，她为我遮挡风雨，抗拒烈日与响雷。
  回到屋里，我们都沉默下来。
  过了好半天，我妈才幽幽说道：“李乔，你现在也大了，我也管不住你了。但是我有句话想说，在菲儿的这个问题上，你要多想想。”
  我嘿嘿地笑，不说话。
  我妈瞪我一眼道：“你告诉我，你是想娶一个爱你的人，还是想娶一个你爱的人？”
  我笑道：“当然是我爱的人。”
  “可是你爱的人，未必人爱你。其实，这世界上的爱情，莫过于柴米油盐。你们都还年轻，或许你们的爱情观与我们不同了。但有一条确是真理，找一个爱你的人，永远都会比找一个你爱的人要幸福。”
  “我们就不能找个互相相爱的人？”
  我妈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世上哪会什么都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