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了第三个伤者的情况后，我完全放下了心。
  丛珊处理得非常好，我不得不暗自敬佩她果然没负一个博士生的荣誉。
  时间已近凌晨，做完这台手术后，所有人都感觉精疲力尽。
  香香提议叫人去买些宵夜回来，我欣然答应。
  买宵夜的人还没回来，我的门被怯怯地推开。我看着门口站着的几个局促的男人，心里顿时明白过来，他们是伤者的工友。
  我热情邀请他们进来坐，他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人怯怯地从身后拿出一碗米粉给我说道：“医生，您辛苦了，我们买了夜宵回来送给你们吃。”
  我连忙拒绝道：“不用客气，你们自己吃吧，医院会自己安排的。”
  他们憨厚地笑，说就是因为听到了我们的说话，他们才派人去买了夜宵回来。快过年了，街上很多店子都关门了，夜宵摊也没几个了，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还开门的店，买了十几份米粉急匆匆回来了。
  “外面下很大的雪。”农民工兄弟说：“好久没看到这么大的雪了。”
  我闻言起身去窗户边，一眼看到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顿时激动起来。
  在手术室里九个小时，大雪已经将岳城笼罩得天地浑然一体。
  看到雪我就激动，童年的许多记忆会随着一场来之不易的大雪而复活。岳城没雪的冬天已经很多年，越是到过年时节，越是艳阳高照。
  我没空去欣赏让我心动的大雪，转过身来招呼他们坐。
  他们客气地推辞一会，各自局促地坐了下来。
  我问他们道：“你们是岳城首玺的工人吧？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其中一个人气愤地说道：“这年头是什么年头啊，有钱人太可恨了。我们做了几个月的工，说好年底发钱回家过年的。他们却说没钱。”
  我微笑着解释道：“可能是真的出现资金短缺情况，过段时间应该会好一些。”
  农民工兄弟摇着头说道：“不是医生你想的那样啊，我们听说，他们是没打算付给我们工资了。因为他们根本就没钱。现在不光是欠我们工资，连垫资的老板垫的钱也没付一分钱。我们可听说了，这个老板原来是胡氏集团出来的，医生，胡氏集团出来的人，能有好人吗？”
  我心里一顿，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我心想，兄弟你行，当着胡氏集团董事长的面，你说胡氏集团没有好人！
  他们说，三个月前他们进驻了工地。那时候叫他们来的是老板的儿子，当时的环宇集团总裁赵宇。包工头许诺说，环宇集团是岳城最有实力的大企业，绝对不会拖欠任何工资。这样他们才随着包工头进来干活。
  起初两个月，包工头因为一直没从环宇集团结算到钱，因此他们的工资也就拖欠着一直没发。
  包工头说，再干一个月就过年，不如三个月的工资一起发，到时候拿回家也是一笔巨款。民工兄弟们想，包工头的建议不错，工资早结算早花了，聚在一起发，数目还真不少。
  结果，到了前几天，包工头宣布工地结束工期，却不提发工资的事。
  民工便去问包工头，包工头起初还敷衍，到后来被逼得急了，爆出来当初请他们来干活的总裁赵宇已经不是环宇集团的人了，现在的环宇集团不承认他们的工作。
  换言之，环宇集团拒发工钱。
  这还了得，辛苦三个月没见着一分钱，无数家庭的人还在等着这笔钱回家过年呢。于是民工们一商量，决定集体去工地讨要工资。
  包工头借口讨薪违法，不愿意与他们一道去。等到他们什么都准备好了，要找包工头出面时，包工头也消失不见了。
  民工兄弟们口袋里本来就没多少钱，包工头一跑，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于是大家凑了一点钱，办了几条横幅，买了一口袋馒头，准备去工地打持久战。有人说，只要动静闹大了，上面肯定会派人过来过问。
  然而让他们失望的是，不但环宇集团没人出面，就连上面也没见着派任何一个人来过问。
  有激动的兄弟便动手要砸东西，有急切想拿到钱的人便爬上吊机威胁，希望新闻能将他们的事传播出去。
  谁料到一连闹了几天，丝毫不见动静。就在他们要泄气的时候，突然赵宇带着一帮人闯了进来。
  民工们见到赵宇，自然欢喜不已。以为他是来解决问题。没想到赵宇一来，就指挥着一帮人逢人便打。
  民工兄弟本来就是乌合之众，见到打人，吓得四散奔逃。有几个胆大的，想与赵宇讲道理，结果人都没见着面，就被他的一帮手下按在地上一顿狂揍。
  死者是他们当中最老实的一个人，平常话就不多。这次来讨薪，他抱着随众的心理一起过来，结果因为走得慢了，被人从脑后打了一棒子，当场就挂了。
  我听得义愤填膺，试探着问他们：“你们的包工头是不是叫苗五？”
  他们面面相觑，反问我道：“医生，你认识苗老板？”
  我摇头否认道：“我知道这么一个人，不算是认识。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苗五人呢？”
  “他早吓得躲起来了。”民工兄弟气愤地说：“苗老板这次太让我们伤心了。我们都跟随他干了七八年的活了，从来没遇到这样的情况。医生，你是不知道，当时出了人命，我们需要钱救命啊，可是到处都找不到他人。”
  我心里一动，问道：“听说你们兄弟本来是送去附一医院的，怎么送到我们毓和来了？”
  民工兄弟们眼里便盈满了泪花，叹道：“是啊，当时是附一医院来的急救车，可是听说我们没钱后，他们二话没说就送来这里了。”
  我狐疑地问：“你们就不担心我们这里没钱也会拒收？”
  他们摇了摇头说道：“你们这里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他们衣衫褴褛，神色局促，这么冷的夜里，有人还穿着单薄的外套，里面连件毛衣都没有。
  尽管屋里开着空调，我看见他们还是冻得有些发抖。
  我便叫了香香进来，让她去准备一些大衣，每个民工兄弟发一件，以帮助他们度过着漫长而寒冷的冬夜。
  他们已经回不去工棚。岳城首玺工地在出事后已经被封锁。他们连可怜的行李都没法拿出来，只好挤在毓和的大厅里，孤独无助地等待着黎明到来。
  我看得心酸，嘱咐香香将中央空调开得最大。我想，绝不能让这帮兄弟感觉到未来很迷茫。
  送走民工兄弟，我开始尝试着给苗五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