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料到舒畅会勃然大怒。
  她柳眉倒竖，气得嘴唇颤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说什么？”
  我一看她的表情，顿时慌乱起来。赶紧陪着笑脸道歉：“舒姑娘，对不起啊，我......”
  “你怎么啦？”她拦住我的话说道：“我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你也是个坏人。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我被她下了逐客令，神情变得怏然起来。这是人生第一次被女人驱逐，我满满的自信心顿时遭受到有生以来最尴尬的打击。
  我讪讪笑道：“好，我走。”
  出得门来，卓越还没出来。我只好站在一丛灌木的阴影里，等待他出现。
  约摸过了几分钟，看到卓越匆匆从里面出来。一张脸阴沉得可怕，看到我之后，鼻子里哼了一声，径直上了车。
  我自知闯了祸，没敢声张。人家好心好意带我来醒酒，我却孟浪得像个登徒子。这让卓越的面子上很难看。我估计舒畅已经将发生的事告诉了他，要不，卓越脸上不会出现这种令人生畏的表情。
  卓越带我来醒酒，从进门开始，我心里便一直有着这样的一个念头。卓越位高权重，私生活一定丰富多彩。见到舒畅后，两人眉眼之间似乎荡漾着暧昧，让我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没错。
  我甚至以为，舒畅就是卓越养在笼子中的金丝鸟。
  卓越没让舒畅替自己醒酒，而是让舒畅给我服务，让我又生出一个想法。一个男人让自己心爱的女人给别人服务，要么就是心大，要么就是想法多。
  车里气氛沉闷，谁也没先开口。
  我心里有愧，借口还有点事，想溜下车跑了。
  卓越拦住我道：“不急，李董，有些事我知道是误会。但是，我觉得还是要给你讲一个故事。”
  我哪还有心思听他讲故事，在舒畅的中医理疗馆里出现的那一幕，已经成为了我的耻辱。说心里话，我起初只当舒畅的中医理疗馆是个幌子。她只是卓越安排给舒畅的一个玩儿的地方。
  卓越说：“李董，舒姑娘可是真正的中医理疗师，她师出家门。这些年在中医这块颇有成就。如果不是你我，她是不会出面接待的。”
  我哦了一声，心想，就算她是个中医理疗师又怎么样？难道还能超过我这个外科医生？
  “我让你们接触，就是想着你们都是医生，中西结合以后，说不定能创造出来一个新的医疗体系。”
  我嘿嘿笑出声，这没有任何讥讽的成分，只是发自内心的遮掩尴尬的笑。
  “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我摇摇头。
  “她是个有90个父亲的姑娘。”
  我大吃一惊，90个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卓越陷入了回忆，半天没出声。
  突然，他的眼眶湿了，一颗混浊的泪珠啪嗒掉了下来。
  我惶恐起来，开始坐立不安。
  三十年前，一场战争悄然拉开序幕。舒畅的妈妈，正是参战部队的一名卫生员。
  她刚入伍，新鲜劲还没过去，就接到了开赴前线的命令。战争对于女孩子来说，好奇大过恐惧。青春少女跟随大部队，浩浩荡荡进入西南山区的漫上丛林里。
  到了目的地，她才知道战争的残酷性。目睹源源不断从前线送回来的断肢缺腿战友，她在感觉到巨大恐怖的同时，内心燃起了无限的悲伤。
  她们是接替换防的部队，大多数的兵都与她是经历一样，甚至不少人才学会怎么扣扳机。
  就在她们等待命令的时候，一道命令悄然而至。
  上级要求她所在的连队打一个穿插，给后方的炮兵部队指明炮击的方位。
  打穿插是极具危险的行为，前面无人接应，后方无人支援。完全靠自身的力量，越过敌人的重重障碍，最终到达战术要求目的地。
  换句话说，打穿插的代名词就是牺牲。
  接到命令的卓越浓眉深锁，他实在是不愿看到手下这帮活蹦乱跳的小伙子牺牲在眼皮子底下。可是作为指战员，他没有退路，甚至不能有丝毫的畏惧之意。
  整整一天，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沉默着，悄悄写遗书。战斗的时间定在午夜时分，他们要趁着夜色悄然潜入敌军阵地，在确定敌军主要部队方位后，给后方传来炮击的信号。
  下午，部队给大家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居然有酒。
  卓越作为连长，亲自举杯与战友们痛饮。就在大家都举杯的时候，突然一个哭声响起，“我还没结婚，这辈子可能再也没机会了。”
  哭声很容易感染人，按照战时规定，哭的这个人完全可以以扰乱军心罪送军事法庭。甚至卓越可以当场将他击毙以定军心。
  哭声一起，周围的抽泣声开始此起彼伏响起。
  卓越又气又急，他不忍心拿带头哭的开刀，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抚这群孩子。其实，卓越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他甚至也没任何战争的经验。他只是凭着一股血性，在闻知国有战事时，毅然弃文从武。
  因为他有学历，是个大学生。因此进入部队后，很快就被授予连长一职。
  就在一团糟的时候，连队的卫生兵，也就是舒畅的妈妈站了出来。她拉着带头哭的人，一言不发进了屋。
  当夜，他们将卓越妈妈反锁在屋里，一连人趁黑出发。
  战斗结束，由于他们给的方位准确，后方炮群准确无误在瞬间就将对方主力全线摧毁。战斗取得异常成功，赢了一场漂亮的战斗。可是打穿插的90个人，除了卓越回来，就剩下一个双腿被炸飞的少年。其余的战士，全部长眠在那片生机勃勃的红土地上了。
  我听得惊心动魄，卓越却说得云淡风轻。
  他突然住了声，我抬头去看他，发现他已经泪流满面。
  在我这一辈人的心中，战争似乎只是一个传说。我们知道战争能影响一个时代，能改变一个时代，但我们永远都不希望战争发生。
  战争是残酷的，不是花前月下，不是云淡风轻。战争一起，生命便如草芥，金钱犹如粪土。
  每个人都在为信仰而战，比如长眠在红土地上的88条年轻的生命，他们最终没有遗憾，毕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享受了人生最极致的温柔。
  我更没想到卓越有这样的经历，心里顿时肃然起敬。
  卓越缓缓说道：“这90个人，包括我在内，都是舒畅的父亲。”
  我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茫然地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