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建投安排了很大的悼念阵容，公司高管悉数到场。章文亲自领队，卓越紧跟其后。
  因为过了时辰，按老规矩不能再接受祭奠。坏了规矩，会带来凶兆。
  高明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章文一巴掌。这一耳光将高明打懵了，他在反应过来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章文掀翻在地。
  现场乱成一锅粥，城建投的人集体上阵，开始大打出手。
  高明带过去的保安眼见着闯了祸，吓得愣在当场如木鸡一样。
  我闻声赶过去，喝住了所有人。
  章文被高明摔在地上后，一身的灰尘，样子狼狈不堪。我哭笑不得，赶紧伸手去搀扶他，连忙赔不是。回头瞪着高明大吼一声：“还不给我滚蛋。”
  高明回过神来，一溜烟跑得不见了影子。
  高明跑了，章文似乎才反应过来。抓着我的手嚷道：“不能放跑这小子，老子要剥了他的皮。”
  我劝慰他道：“章总，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你就不要与他计较了。也怪这小子有眼不识谈山。回头我治他。”
  章文余怒未消哼道：“太不像话了，李董，你得给我一个说法。”
  城建投赶在这个时候来胡家坳，不知是出于有心，还是故意拖延。岳城人大多知道的这些习俗，难道章文会不知道？
  无论红事白事，都有讲究。几千年传下来的这些规矩，未必没有可取之处。虽然我并不相信世道轮回，反对鬼神之说。但表面上我还是尊重习俗，至少，我心怀敬畏。
  旁边的人在给章文解释，大意是他们来的不是时候。既然已经过了时辰，就该按过了时辰的办法做。那就是打道回府，徒留遗憾而归。
  章文双眼一瞪，骂道：“什么破规矩？李董你也相信这些规矩吗？我来祭奠胡老板，还有错了？”
  我摆摆手让旁边的人不要说话。章文此时突然冒出来，一定有他的道理。在胡氏与城建投合作破裂后，章文那边一直没有任何动静。胡标过世，我只在岳城日报上发了一个讣告，没有具体对任何一个人说过。
  章文能来，我首先只能感动。他的举动，无异于放下成见，主动握手言欢。
  我一咬牙道：“章总没错。既然来了，就该受我一拜。”
  我正要行跪拜大礼，却被章文一把拉住。他凝视着我的双眼，叹口气说道：“老弟，节哀。”
  闹了一场风波，现场很快又恢复如初。
  张悟本带着一帮人，不遗余力的在做着法事。只等法事锣鼓声一停，一场浩大的宴会便要开始。
  胡大事先给我说过，但凡是胡家坳老了人，全村都是全家上桌。这样一来，单是胡家坳的乡亲就需要二十多桌。加上各路宾客，这一场宴席，至少在百桌之上。
  胡菲儿将岳城一号的顶级厨师全部调了过来，胡氏名下所有公司，暂停运营三天。
  我请了章文他们去了偏房小坐。祠堂地方毕竟有限，不能将所有宾客都请入偏房。胡氏集团在祠堂外的大坪里搭建了一座巨大的凉棚，能进偏房休息的，屈指可数。
  刚坐定，章文便叹口气说道：“老弟，我来晚了啊。我得解释一下，我来晚的原因是刚与领导吵了一架。”
  我暗暗吃了一惊，在他嘴里的领导，应该非于文雄莫疑。城建投虽然归属在岳城发改委名下，但实际操控人却不是发改委，而是于文雄亲自出面。
  章文道：“他这样做不地道嘛，哪有这样做的啊，这不惹得天怒人怨吗？反正，我坚决反对。”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明白他喋喋不休的在说些什么。
  章文看我一脸茫然的样子，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样说道：“市里要求，胡老板遗体必须走火化程序。”
  我顿时愣住了。
  于文雄来胡家坳祭奠胡标时，已经与我说过这件事。但被我坚决顶了回去。胡大说过，胡标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入土为安。他说的入土为安，必须是遗体完整，绝对不是火化。
  很多人说，人的遗体被火化，魂魄也就烧散了。魂魄都散了，下辈子就不能再变人形。只能沦为猪狗牛马一类的畜生行列。
  我对这类说法并不在意，作为一名医生，谁不知道人世哪有轮回。
  于文雄在说过这件事后，我这几天的心情一直都很复杂。我想，虽然我在最后才叫了他一声“爸”，但从一开始得知我与他的血缘关系后，我在心里就开始将他与我紧密联系在一起了。有时候我会想，正如他说的那样，这书他的错，在这件抱错的事故当中，似乎谁都没有错。
  唯一的错，在于事后发现抱错后，欧阳雷坚决不承认有抱错的事。欧阳雷的坚持，让我与他整整分别了二十六年。试想我们在同一座城里，父子却不能相认，这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
  我理解他的心思，就如他曾经与我感叹过的一样，他说，我娘在下面等了他那么多年，他不能不去见她。这也是他这么些年来，功成名就，却始终不肯再娶的原因。
  关于他生前的风流韵事，我听过不少传言。传说精彩异常，无论怎么传说，都有一个不争的事实。他在妻子死后，再没续弦。即便是楚楚，至今也还是一个谜。如今楚楚智同小儿，他撒手尘寰，不知是命运的安排，还是命运的报复。
  我咬着牙说道：“这件事不可商量，我坚决不同意。”
  章文看了我一眼，叹口气说道：“问题是他会用强。”
  “用强？”我眉头紧皱，“他想干什么，难道想抢人吗？”
  “难说。”章文轻轻说道：“老弟，我就是来给你提个醒。万一真出现了这样的事，我劝你还是认清形势，顾全大局。其实，火不火化，都是一个形式。没必要在这件事上闹僵。关键问题是，人家师出有名，怕是很难扭转过来。”
  我的心刹那间掉入了冰窟窿。
  倘若于文雄真要强干，我还真没对付他的办法。就如章文说的那样，他手里拿着尚方宝剑，我只是一介草民，拿什么与他正面碰撞？
  我想不通的是，于文雄为何要在这件事上为难我。在岳城，乡下土葬是普遍的事。不少生活在城里的人，到了快离开人世的时候，都会选择在乡下办丧事，无非就是想要个土葬啊。
  事实上岳城在这方面一直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还从没见着在丧葬方面出现过纠纷。
  胡标生前与于文雄有过节，也不至于让他怀恨在心，在这件事上做文章，非要将他送进火化炉变成一缕青烟吧。
  章文没留在胡家坳吃饭，他带着城建投的一帮人离开了。
  送走章文，恰好法事告一段落。
  我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吼了一声，“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