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老了
作者:无主之剑      更新:2021-08-15 05:05      字数:7120
  泰尔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永远隐藏暗中,出手必杀的约德尔……
  被俘虏了?
  钎子身后的诡影之盾们燃起两只火把,把这个小小走廊照得亮堂起来。
  尽管无法透过面具看见表情,但约德尔的挣扎越来越无力。
  承受着四肢四个方向的拉力,他的身影几度变淡,试图进入阴影之径,但在锁链的力度下,他的意图屡次失败,被迫显形。
  “潜伏,挑拨,渔利,你在这下面还真是度过了一段开心时光,亲爱的同行。”
  钎子似乎松了一口气,他露出略有狰狞的笑容,看着用锁链邀请来的面具客人:“也许你还挺惋惜,我们没遂了你的愿,在蹊跷的挑拨下,跟灾祸之剑厮杀至死?”
  阴暗沉闷的黑牢里,约德尔没有回答,他的暗紫色面具正对着至少五步之外的钎子。
  他的沉默让钎子也微微蹙眉。
  糟糕。
  泰尔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咬紧牙齿,膝盖微弯,手上的银钻长剑抬高到与视线平齐。
  北地军用剑术里的双手剑式不多,大部分是在盾牌破碎之后,迫不得已的绝地反击。
  但是现在……
  他双手执剑,看向最近的锁链驭使者。
  只要逼退其中一个。
  泰尔斯呼唤着漫上双足的狱河之罪,准备发力。
  “啊,不不不。”
  眼尖的钎子没有放过这一幕,他挑起眉毛,和蔼可亲地对泰尔斯举起食指,左右微晃。
  “如果是我就不会那么做,”钎子摇摇头,笑容依旧礼貌有度:
  “尊敬的殿下。”
  说话间,他手上的锥子轻轻推出,虚指面前的约德尔咽喉。
  这个动作让心内焦急的泰尔斯生生止步!
  “毕竟,你可是贵重之躯。”
  钎子摇了摇手上的武器,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一些,言语间意有所指。
  “万一有所损伤,我可负担不起。”
  可恶。
  看着钎子志得意满而成竹在胸的笑容,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放下半空中的长剑,不得已放弃了突击解围的意图。
  他尽力摒除不冷静的想法,死命想着为约德尔解困的办法。
  约德尔再次挣扎了一下右臂,无上之剑的剑尖刺入锁链上的其中一个链环,但执链的刺客立刻反向用力,角度刁钻,粉碎面具护卫的意图。
  “你说了那么多废话,”泰尔斯看着与四个人抗争着的约德尔,深感棘手:
  “就是为了引他出来?”
  钎子啧声摇头。
  “不全是废话,殿下,”刺客首领鞠了一躬,礼貌如初,但泰尔斯已经感觉不到他刚刚话语里的恭谨:
  “请相信我的诚意。”
  仿佛这一刻起,他已经掌握了棋盘上将军的最后一步。
  冷静,泰尔斯。
  冷静。
  王子做了个深呼吸,在地狱感官里死命聆听着钎子的方向。
  四个与约德尔角力的人,呼吸不稳,持续消耗。
  两个在钎子身后的刺客,默默修整,正在回复。
  钎子本人的左臂依旧在微微颤抖,看来他与约德尔短兵相接后并非毫无损伤。
  但是……
  泰尔斯忧心地看着钎子身后的黑暗:那里还有复数的呼吸传来。
  最大的倚仗突然失去,而自己又做不到以一敌多,拯救人质。
  怎么办?
  怎么才能……
  他看着艰难受困的约德尔,摩挲着瑞奇的银钻长剑,感受着它几乎完美的平衡手感,却心知自己正处在最不平衡的局势里。
  钎子似乎完全从突然的袭击中恢复过来了,他向旁边跨了几步,打量着被死死束缚的约德尔,啧啧有声。
  “六年前,我的两组人手接受了瓦尔·亚伦德的委托,南下多年未敢踏足的星辰内陆。”
  他轻叹一声,望着约德尔的眼睛微微眯起。
  “最终,在一场失败的马车刺杀,以及随之而来的秘科围剿后,只有两个放哨的活着回来。”
  听见这句话,泰尔斯微微一愣。
  六年前。
  瓦尔·亚伦德。
  马车刺杀……
  那岂不是……
  只见钎子冷哼一声,手上的锥子虚划过约德尔的面具:
  “真巧啊,在他们的描述里,也出现一个类似的面具呢。”
  “那么……你是谁?”
  约德尔依旧不言不语,但泰尔斯却看见,扣住约德尔手臂的锁链刺钩已经渗出点点鲜血,后者的挣扎也越来越小。
  但面具护卫却对他微微摇头。
  “嗯,”半天没有得到目标回应的钎子翘了翘嘴角:
  “看得出来,你不是雄辩家。”
  可恶!
  泰尔斯的呼吸越来越急,手中长剑几度抬起。
  约德尔依旧不言不语,仿佛有某人用铁烙住了他的嘴。
  昏暗的火光下,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暗紫色面具显得朴素而单调。
  刺客首领终于放弃了跟面具怪客沟通的努力。
  也许……是个哑巴也说不定呢。
  “现在,影响我们交流的不定因素已经解决了,”钎子缓缓扭头,突然看向泰尔斯:
  “您能跟我们来了吗,殿下?”
  他依旧是那副和蔼可亲的笑容,站在斗篷覆面的刺客群中,站在无法穿透的黑暗前,对着泰尔斯远远伸出手。
  但王子只感到一阵脊背冰寒。
  “我们能合得来,且会合作得很好。”
  望着他的手掌,泰尔斯的眉毛紧得不能再紧,一口牙齿都快要咬碎了。
  他双手一摆,长剑划出一个弧度,习惯着这把武器的特性。
  “埋伏我的护卫,这可不是合作的好兆头。”
  钎子放下手掌,笑道:“我想也是,毕竟,他对我挥剑时可是毫不犹豫。”
  泰尔斯一时语塞。
  他转换了一下态度,冷冷地道:“听着,钎子,如果你还想活着出去……”
  王子说到这里,却生硬地住口,把剩下的“秘科已经包围了这里”死死掐断在嘴边。
  不。
  在钎子面前确认这个消息,只会让他更加孤注一掷,更在意手中的人质和筹码。
  怎么办?
  泰尔斯看向约德尔,却只能在他的镜孔中看见一片倒影。
  “关于你说的事,我们可以讨论,”泰尔斯硬着头皮道:“但作为谈判的第一步,我更愿意看到我的护卫健康安全。”
  钎子又细细地盯了他半天,随即笑了,笑得很开心。
  随着他的笑容,手执锁链的刺客们把约德尔束缚得更紧。
  面具护卫颤抖了一下,再次对泰尔斯摇了摇头。
  “只有一个方法能保证他的安全,殿下。”
  也许厌倦了泰尔斯的话,钎子的笑容有些寒冷。
  钎子把眼睛眯成细缝,微微侧头:
  “而您已经知道了。”
  泰尔斯攥紧了手上的剑柄。
  该死!
  油盐不进,滑不溜手的家伙,合作、谈判、利益,没一样东西能稍微吸引他的注意。
  他只想要我!
  我!
  钎子牢牢盯了泰尔斯很久,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事实上,我从拉塞尔男爵那儿,而他从查曼王那儿听说了你的很多事情,包括您的性格。”
  再次听见那个名字,泰尔斯突然心生不妙之感。
  钎子笑着向前一步,看了看约德尔,又看了看泰尔斯。
  “比如您既宅心仁厚,又果决勇毅。”
  钎子脸色微动,轻轻地举起锥子:“但我一直很奇怪,这两种特点,要怎么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呢?”
  “那么,我们今天有机会来验证一下了。”
  在泰尔斯难看的脸色前,钎子轻轻地把锥子的尖端扣上面具护卫的颈间,咧嘴而笑。
  约德尔依旧一动不动,两只手臂鲜血淋漓。
  拉紧他四肢的刺客们越发用力。
  “这是什么意思?”泰尔斯脸色苍白,语速加快。
  “如我所言,我是个生意人。”
  钎子貌似无奈地摊了摊左手,右手上的锥子却倏然扣紧约德尔的咽喉!
  让泰尔斯不禁握拳。
  “交易从来都是两厢情愿,因此,我希望看到你安安静静、心甘情愿地跟我们走——不惹麻烦,不捅漏子,不耍花样,要知道,我们对您的棘手程度可是深有感触。”
  钎子有深意地扯了扯嘴角,对着不言不语的约德尔示意了一下。
  “选择吧,殿下,”钎子笑脸盈盈,目中却寒光闪现:
  “您是要王者的仁厚,还是王者的果决?”
  仁厚……
  泰尔斯脸色发白地望了无力动弹的约德尔一眼。
  还是果决?
  他的目光掠过钎子逼在面具护卫咽喉上的锥子。
  该死!
  在昏暗的火光里,约德尔再次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泰尔斯苦涩地看着他。
  可恶。
  不。
  泰尔斯轻吸一口气,压下满心的愤懑。
  冷静。
  冷静,泰尔斯。
  冷静!
  他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目光相继掠过每一个诡影刺客。
  他们想要我。
  泰尔斯下意识地在心底里重复着。
  想要我。
  我!
  几分钟后,星辰王子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笑得格外自信。
  钎子看着这个模样的王子,寻思着要不要动动手上的锥子,再催促一下他。
  “跟你走,这当然没问题,但我有个问题。”
  钎子扬扬眉毛,表示乐意倾听。
  只见泰尔斯沉声道:“你们并不在乎我,对么?”
  什么?
  钎子略略愕然。
  “无论你们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财富,秘密,筹码,权力,人质还是护身符……都别忘了,我首先是星辰王国的继承人。”
  泰尔斯撇过眼神,用他能想到的最冷漠与疏离的态度发声:
  “诡影之盾,你们不妨把国王的态度与观感考虑进去——假设你今天之后依然在那个位置上,对着你的手下发号施令,钎子,那来猜猜看,今天过后,相比起伦巴,相比起我的父亲,未来的泰尔斯一世会给你们什么样的未来?”
  钎子的表情微微一变,脸色慢慢冷了下来。
  呼。
  王子冷冷地举起长剑,直指钎子!
  “我今后在位的数十年里,整个星辰王国又会给你们什么样的未来?”
  “如果你们真的看重我,那就不会用一个护卫的性命来威胁我,”态度强硬的泰尔斯寒声道:“但你还是这么做了,也许因为你不在乎。”
  钎子微微眯眼:“殿下,我们……”
  但泰尔斯极快地出言,打断了他。
  只听王子冷静而稳重地道:
  “这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也许你们根本不怕杀了他,不怕惹怒我,不怕可能带来的后果。”
  他的每一个字都让钎子的眉头越发紧皱。
  泰尔斯远远地看着狼狈至极的约德尔。
  脑海中却浮现出小的时候,他抱着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自己,在永星城的屋顶街巷、哨塔城墙上穿梭而过的情景。
  他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也许,为我效忠,跟我合作本就是谎言,”泰尔斯冷笑着道:“因为你们一开始打着好听的旗号来找我的时候,就根本不打算让我上位,不想让我加冕,成为国王来找你们麻烦,对么?”
  “也许,你们在带走我,利用完我之后,原本就打算杀了我。”
  听着泰尔斯的话,钎子的脸色越发难看。
  那个瞬间,约德尔的面具微微一动,镜孔上闪过反射的火光。
  “这样看来,我根本没有什么选择,”泰尔斯咬牙举起长剑:
  “一旦你们杀了他,就证明了你们的态度。”
  “为了我的未来,为了我的王位,我唯有誓死一战,血尽方休。”
  他坚毅而冷酷地望着每一个刺客:
  “对么?”
  黑牢里突然变得很安静,只有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打斗声。
  约德尔再次挣扎了一下,但钎子的锥子上抵,让他无法再动。
  钎子死死盯着泰尔斯。
  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几秒钟过去了,钎子最终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殿下,我们本不必闹得如此僵……”
  可泰尔斯又打断了他。
  “但你们有选择。”
  出乎意料的是,前一刻还满面冰霜的星辰王子,现在却露出了笑容:“刚刚只是一种假设,钎子,一种一旦你杀了他的假设。”
  钎子再度蹙眉。
  “可我猜你不是那种甘心在腾的老路上一条道走到黑的人,钎子,所以,要证明你们的诚意,证明你们对我有用,而我也不必背水一战的话,那不妨从现在开始。”
  钎子死死盯着他,表情凝固。
  泰尔斯收敛了方才咄咄逼人的神情,认真地举起一根手指:
  “只有一个方法能确保你们的未来。”
  泰尔斯垂下剑锋,对着约德尔伸出手掌,目光不离钎子:
  “而你已经知道了,钎子。”
  听着王子回敬给他的台词,钎子也不得不皱起眉头。
  泰尔斯定定地注视着他。
  约德尔的面具依旧灰暗沉重,仅有的镜孔反射着微弱的火光。
  钎子的脸容扭曲起来。
  “选择吧,钎子。”
  此时的泰尔斯双目炯炯有神,刻意沉声道:“你的面前也有两条路。”
  “一条能让我友善合作,一条只能让我鏖战至死。”
  他弯起嘴角,左手轻轻拂过银钻长剑的剑脊,下巴对被束缚的约德尔努了努。
  “你是要王者的宽容……”
  泰尔斯束起手指,云淡风轻地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还是要王者的性命?”
  那一刻,钎子脸色铁青。
  黑牢里沉寂得可怕,似乎远处的人们都被隔开了。
  连灾祸之剑与诡影之盾的战斗声也久未传来。
  星辰王子与刺客首领的目光在火光里数次交汇。
  面具护卫缓缓低下头,纹丝不动。
  终于,钎子的脸色在挣扎了好一会儿之后,彻彻底底地松了下来。
  他勉强扯起嘴角,露出一个不甘的笑容。
  “您名不虚传,殿下。”
  钎子长长叹了一口气,认命似的撤下了顶在约德尔咽喉上的尖锥,离开了面具护卫的身旁。
  那一刻,死死抓着长剑的泰尔斯终于在心底里舒出一口气。
  只听钎子收起武器,搓着下巴,语带深意地道:“把选择的困境丢回给我,逼得我不得不束手后退。”
  “谁教你的你这些?热血无脑的北地人?”
  泰尔斯轻笑了一下。
  “我父亲。”
  他垂下长剑,略略走神,思绪回到曾经的过往:
  “六年前,他就用这样的手段,消弭了一场星辰与龙的血仇战争。”
  钎子点了点头。
  但就在此时,泰尔斯只觉得汗毛一竖!
  他的地狱感官瞬间感到了异样。
  有人!
  那个瞬间,算是身经百险的王子下意识地扭身回头,挥动长剑!
  狱河之罪激涌而来,漫上大脑,仿佛顷刻间放慢了时间。
  “呼!”
  衣袖破空的风声中,泰尔斯又惊又怒地看清了偷袭者的身形。
  刺客。
  那被拉长的一秒里,泰尔斯震惊地看清了局势:
  足足三个诡影之盾装束的刺客,在他的左后、右后两个方向,或手戴拳套,或手持钝器,急袭而来!
  而另一边,钎子带着满意的笑容,从嘴边把一枚样式奇特的无声骨哨收回怀中。
  这是……
  声东击西。
  他们要活捉我。
  根本就没准备……跟我谈判。
  泰尔斯心中下意识地道。
  糟糕。
  狱河之罪极速涌上,充盈他的双手双腿,带着他的长剑突破平素的速度,劈向左后方的偷袭者。
  但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泰尔斯根本无力顾及另外两人。
  不。
  不!
  糟糕。
  来不及了。
  那一秒里,泰尔斯呆呆地想道。
  又学了一课。
  别跟刺客……
  讲道理。
  他的狱河之罪到达极限,从大脑回退,时间仿佛恢复了正常。
  但泰尔斯预想中的昏昏倒地却没有发生。
  取而代之的是——
  “嗤!”
  一道单调干脆的金属入肉声,突兀响起!
  泰尔斯一惊。
  只见一柄兵刃破空而来,飞向他没防住的那两名刺客!
  两名刺客如同被高速飞驰的战马正面撞中一般,在空中浑身一颤,生生一顿!
  “砰!”
  两人反向飞出,一前一后叠着撞上墙壁。
  泰尔斯惊讶地看着那两名刺客:他们像肉串一样,被破空而来的武器——一柄穿胸而过的普通长剑,一前一后,钉死在墙壁上。
  唯余抽搐。
  钎子和他的同伴们完全反应不过来,只是呆怔着看着这柄如同从天而降,标枪般电射而来的长剑,在墙壁上兀自抖动不休。
  “踏!踏!踏!”
  泰尔斯来不及多想,一个陌生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的身侧。
  王子堪堪回过头,只能看见陌生的身影猿臂一舒,准确无误地扼住了第三名刺客的咽喉。
  刺客似乎不敢相信,还挣扎着想要反击,但他的对手没有给他任何机会,斜对着旁边的墙壁就是一掼!
  “咚!”
  一声沉重的闷响。
  陌生的身影收回手臂,紧紧扼住刺客,对着墙壁又是一撞!
  “咚!”
  第二声闷响。
  刺客的对手第二度拉回手臂上的刺客,对着墙壁最后一次撞击!
  “喀拉!”
  只听一声奇怪的、不祥的脆响传来。
  下一秒,那个刺客软软地从对手的臂膀上滑落,扑倒在地,一动不动。
  空气恢复了平静。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周围:两名刺客被钉在墙壁上,痛苦呻吟,眼见不治,还有一人软倒在地,无声无息。
  从长剑电射而来,到最后一名刺客倒地,不过一秒多一些的时间。
  准备偷袭他的三名刺客已经齐齐殒命。
  这是……
  “真的……生疏了啊。”新来的人影走到泰尔斯身边,死命甩着左手,口齿不清地抱怨道。
  王子目瞪口呆地看向这个人。
  钎子和诡影刺客们同样难掩惊怒地看着他。
  这位不速之客。
  幽幽的火光下,映照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一个很特别的男人。
  他的身上套着雇佣兵特有的、微有磨损的轻便皮甲,却装备着足足八九把武器:
  男人的右手抓着一长一重两把十字剑,背后绑挂着略见陈旧的单手斧和一袋弩箭,左腿挂着一柄上好弦的步兵弩,右腿束着一把无鞘马刀,腰后别着一柄带着血迹的榔头锤,腰侧绑着磕破了一角的直刃军刀。
  就连嘴里,也咬着一把小臂长的短剑。
  就像个……人形武器库。
  泰尔斯呆呆地想。
  穿着像雇佣兵,是灾祸之剑的人?
  不。
  不太像。
  这个男人年纪不小,也并不整洁。
  事实上,他一头乱发过耳,仅用一根肮脏的细绳绑在脑后,整个人形容邋遢,鼻青脸肿,右额少了一块头皮,左眼还带着黑框似的淤血,浑身上下除了那副皮甲尚算崭新之外,都是破破烂烂的衣物,有些地方还可见到清楚的血迹和伤口,从划伤到淤青,门门总总,类别不一。
  乍一眼看去,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就像刚刚从被绑在马后,在沙地里拖了一圈回来似的。
  但特别的,是他的下巴。
  尽管他显得肮脏邋遢,还有些毛发旺盛,但这个男人却把下巴的胡子剃得干干净净,仅留下一片青色,跟上半张脸形成鲜明的对比。
  等等,胡子?
  泰尔斯突然一个激灵。
  他看向这个男人的额头,顿时生生一震!
  果不其然。
  那里是一个狰狞而可怕的血色烙印。
  一个古帝国字母。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身侧的这个男人,看着他从嘴里取下短剑,看着他龇牙咧嘴地拱了拱背部,摆了摆上臂。
  就像久未出闸的战马,活动着关节。
  是他。
  泰尔斯呆呆地想。
  虽然剃了胡子一时认不出来,但是……
  是他。
  “动作很漂亮。”
  刑罚骑士,萨克埃尔表情平淡地站在泰尔斯的身侧。
  他带着黑眼眶的左眼微微眯起,扫视着眼前的诡影刺客们,用特有的枯燥嗓音,冷冷地对王子道:
  “走神很愚蠢。”
  周围又沉默了一阵。
  那一刻,泰尔斯瞠目结舌地看着换了一套形容和装备的萨克埃尔。
  另一边,钎子也难以置信地望着倒毙的手下。
  就连被死死困住的约德尔也微微一颤。
  “你又是什么来头?”
  钎子收起震惊,打起万分警惕,浑身绷紧地望着萨克埃尔,示意刺客们把约德尔困得更紧一些。
  这个男人……给他很不好的感觉。
  萨克埃尔冷哼一声,似乎没兴趣理他,只是盯着被俘虏的约德尔,缓缓摇头。
  “我们的哨戒呢?”钎子审视着这位新来的客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萨克埃尔轻轻蹙眉。
  哨戒?
  “没遇到。”萨克埃尔摇头喃喃道。
  嗯,来的路上,除了一些躲在黑暗里的瞎子——萨克埃尔想了想——似乎没遇到过正常的哨戒。
  比如……
  冰川哨望那种难缠的角色。
  想起不愉快的过去,萨克埃尔就狠狠皱起眉头。
  他的身边,泰尔斯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
  “你,你找到剃须刀……呸呸……你还活着?”
  泰尔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上下打量着萨克埃尔,僵硬而笨拙地问道。
  “嗯。”
  萨克埃尔依旧眼神缥缈,似乎注意力欠奉,像一个困顿的病人一样哼了一声,以示回答。
  泰尔斯讶异地眨了眨眼:“那些敌人呢?”
  那些……围攻你的人呢?
  萨克埃尔搓了搓自己的眼睛,似乎有些不太适应光源。
  “跑了。”他沉闷地回答。
  星辰王子不解地转转眼珠:“跑了?”
  “他们就这么跑了?”
  怎么可能?
  整整十八名灾祸之剑就这么……放过你了?
  泰尔斯无法理解。
  萨克埃尔拉了拉自己的雇佣兵皮甲,极度不适地晃了晃肩膀。
  没错,跑了。
  出狱的刑罚骑士默默回想着刚刚的战斗:
  那些贩剑的,他们跑了——跑了多少个来着?
  萨克埃尔挠了挠头。
  两个,还是三个?也许是四个?
  唉,记不清了。
  想到这里,萨克埃尔不爽地吐了一口气,痛苦地捶了捶额头,悲哀地觉得:
  他大概是……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