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朗不依不饶，继续说，“除了这个称呼之外，你还对她说了不少威胁性质的话，要不要一一读给你听？比如这句，‘如果你再反抗我，你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还有这句，‘不要逼我，不然你就完了’；还有，‘我能毁了你，你知道吗……”
  周群英的头低了下去，他的手抓着自己的膝盖，
  “这些都是情侣之间开的玩笑，因为冰玉她喜欢我这样跟她说话，她天生就喜欢受虐……”
  小凯凑到白朗耳边，“狼哥，他们该不会是玩那个sm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们恐怕也管不了了！”
  白朗没理，把眼睛一瞪，“周群英，你最好还是把话说清楚，如果你说这是一种晴趣，怎么会在你们的聊天记录中，占据了这么大的比重？”
  “在我看来，你就是每天都在用语言折磨她，虐待她。然后到了案发的那一天，你们学校的校庆，那天你们两个都聊了些什么，你还记得吗？”
  周群英仍旧低着头，像是被白朗的气势震慑住了，没敢做声。
  “那我帮你回忆一下，下午两点零八分，陈冰玉给你发去了一条消息，她问，‘你把那个给他们看了，对吗？’”
  “你回答，‘你说什么？你怎么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白朗注视着周群英，“想起来了吗？陈冰玉说的“那个”，是指什么？”
  “赶快老实交代！”小凯趁势一拍桌子。
  周群英应声抬头，他居然还是笑着，“‘那个’就是指照片啊，她跟我在一起的，果照。”
  周群英说，照片是他拍的，一开始的目的只是想要个人收藏。
  但后来，陈冰玉忽然开始惴惴不安，担心周群英的手机文件会泄露，三番五次要求他把照片删掉。
  两人因此发生了争执。
  周群英觉得陈冰玉不信任自己，一气之下就威胁她说，如果她再不听话，自己就把这些图片发给班上的男同学。
  陈冰玉吓坏了，恳求他千万不要这样。
  当时校庆的舞蹈表演正在选角，陈冰玉当选了《天外飞仙》的主舞，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本来就有很多人觊觎这个位置，暗讽陈冰玉的专业水平一般，只是因为形象清纯，才受到老师的青睐。
  陈冰玉反复说，如果这些照片泄露出去，她的人设就会彻底崩塌，以后再跳这支舞，就会觉得无地自容。
  而校庆那天下午，陈冰玉就是要找周群英谈这件事。
  两人也确实在天台上发生了争吵，但周群英很快就离开了。
  “我那天还要做校庆晚会的主持，我不能因为她的情绪，而影响心情。”
  周群英对白朗说，“我发誓，我离开天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出事……”
  “你明知道她那么在乎，可你却还是把照片发到了网络上。”白朗深吸一口气。
  “周群英，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群英无辜地摇了摇头，“不是我干的，上个星期我的手机拿去修了，也许是在那个时候照片泄露了出去。我还有人证，当时有人陪我去修了手机。”
  “谁？”小凯问。
  周群英立刻回答，“魏明。”
  白朗记得这个名字，记得他是沈天青的老同学，现在开办了一个古怪的“情商培训班”。
  直觉告诉他，那并不是什么正经的教学培训，迟早要被查处。
  他一面斟酌着，是该把魏明正式叫来执法局，还是自己找沈天青先去了解一下情况。
  一面往外走，不巧迎面跟方小舟走了个对头碰。
  自从查上彭艺的这起案子，他好像连着几天，都没见过方小舟。
  此时看见他，不免又想起十年前沈思月的旧案，忍不住叫了一声，“组长，最近还顺利吗？”
  方小舟把眉毛一挑，“还成，你这边呢？我听说已经锁定嫌疑对象了？”
  白朗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询问室的位置。
  窗口露出周群英那张精明的脸。
  “年纪不大，心眼不少，难搞着呢，现在还不好说。”
  方小舟点了点头，“丁局说了，你的办案能力是过硬的，我充分信任你，有什么困难随时提。”
  说完，象征性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肘，转身要走。
  白朗急着说，“哎组长，沈思月的案子到哪一步了？你们现在的进展我一概不知，让我有点抓瞎。最近有什么重大进展吗？”
  方小舟回头，“进展是有，不过不大。实话告诉你，我们现在在查叶云飞。”
  白朗立即表态，“上次的案件结束后，他发信息约我喝酒，我拒绝了，之后没再跟他联系过！”
  “你也不用那么紧张。”
  方小舟一笑，“我们也知道你们最近没来往过，这个叶云飞是彭城人不假，但十来岁的时候，跟亲戚去了菲律宾，不久之前才回来。他在菲律宾工作的地方，就是林氏集团在东南亚的跨国公司。”
  “根据我们掌握的资料，叶云飞虽然在业务能力上，看不出什么重大建树，但似乎很受老板喜欢，特别是林氏集团的大公子林樱。”
  “林樱三次去菲律宾的公司考察，都是叶云飞陪同接待，既是保镖，又是助理，可以称得上是得力干将。”
  “你说他能做保镖？”
  白朗回想起自己跟叶云飞第一次见面，在西京八街的“水下”酒吧。
  叶云飞戴着棒球帽，举止干脆、机灵，更重要的是身手很敏捷，而且力气不小。
  或许早该看出来，他的身体素质很好，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健身爱好者。
  “不仅能做保镖，当地还有一些传闻……”
  方小舟压低了声音，“他可能杀过人，林氏集团之所以能在菲律宾站住脚，靠的可不是光明正大的买卖，叶云飞会受器重，也是因为他做起事来，可以不择手段。”
  白朗感到有些微微出汗，后背凉飕飕的，当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只能点了点头。
  听见方小舟又说，“叶云飞在彭城来往最多的人，就是林樱了，我们跟着他的时候，很意外地发现，最近林樱频频跟一个年轻女人会面。”
  “这个女人，还有几次进了林家的大门，她不是林家的亲戚，也不是林樱之前认识的朋友，看林樱的态度，对这个女人非常重视，这让我们有点在意……”
  “会不会是他新交的女朋友啊？”白朗故意打趣。
  方小舟说不，不会的，因为有人清楚地听见，林樱称呼这个女人为，“仙儿”。
  你认为谈恋爱的时候，会有人对自己的女朋友叫做“仙儿”吗？
  说到这里，方小舟好像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而且那个女人不是十三仙。
  白朗没说话，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
  沈天青坐在车里没出来，眼睛望着执法局的大门。
  他想着会不会碰见熟人。
  很快，视线里出现了小凯，他在前面引路，后面是魏明跟周群英。
  三人站定，似乎在进行一番告别。
  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魏明在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套话，小凯一脸不习惯，忍不住节节后退。
  周群英倒是没作声，他垂着头，脸上带着一片阴影，看起来有点颓，
  接到电话要来执法局协助调查时，魏明正在跟沈天青一起，坐在天堂谷的水吧里聊天。
  今日约见十三仙的事彻底失败，魏明声明，一定要好好分析一下这位“仙姑”，争取帮沈天青早日把她“拿下”。
  他兴致勃勃地长篇大论，沈天青点头微笑。
  只是时不时抽空问几句——都是问周群英的情况。
  魏明说：“没想到你对他真的很感兴趣，可能是你们两个在外形上都有点明星相吧，讨女生喜欢，所以你们才聊得来。”
  沈天青就说：“我记得你说过，一个男人的女友数量，可以看做是衡量他情商高低的硬指标，周群英既然是你的得意门生，那他有多少女友啊？”
  魏明伸出一根手指，“只有一个，但喜欢他的女生却有不下十个，这才是真的狠人。”
  魏明说，周群英并不是自己主动报名来参加培训班的，而是在看过了“天堂谷”在网上的几个“教学视频”之后，写了一封邮件来。
  对视频里几位导师的“撩妹手段”，进行了精准分析和毒辣点评，成功吸引了魏明的注意。
  于是两人成为网友。
  聊了一阵子后，周群英坦白，自己很想跟魏明学习提高情商，但是学费高昂，他拿不出钱。
  魏明告诉他，让他只管来，钱的事可以以后再说。
  “你倒是对他很大方。”
  沈天青笑笑，“是不是他的高情商打动了你？”
  魏明说，“我也是爱才之人，我发现这是个可造之材，天生就有很强的沟通和理解能力，而且特别讨人喜欢，以后发展一下，可以直接升为我们这里的导师。”
  就这样，周群英正式进入了“天堂谷”，也跟魏明走得越来越近。
  魏明也知道他有个女友叫陈冰玉，这是千挑万选的结果。
  周群英说过，陈冰玉可能不是最漂亮的那个，但确实最合适的那个。
  无论从家庭背景、脾气秉性都很合周群英的意思，最重要的是，陈冰玉特别“听话”。
  沈天青问，这个“听话”主要指哪方面啊？能不能展开讲一讲？
  魏明一拍巴掌：“嗨，就是特别吃周群英那套呗，不管周群英跟她说啥，她都相信。周群英一吓唬她，她就什么都同意了，这样的女孩最好……”
  只是“好控制”吧？
  沈天青暗想。
  就在这时候警方联系到了魏明，说有关周群英修手机的事件，要让他去协助调查。
  魏明很发慌，“我记得他确实修过手机，难道我陪他去修手机，也会跟犯法扯上关系？”
  沈天青安慰他说，没事的，警方只是循例问话，如果你太紧张，我陪你去吧。
  他没猜错。
  魏明接受询问的时间，还不到一个小时。
  随后，他就带着周群英一起出来了。
  沈天青坐在车子的后座上，注视着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走来。
  魏明坐上了驾驶位，周群英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上了副驾驶。
  “没事儿吧，兄弟？”沈天青故意用很活泼的语气问。
  周群英一反常态，竟然没有回答。
  倒是魏明感慨了一句，“生平第一次来执法局，我还真有点紧张了。”
  按照魏明的意思，三人把车停在大学路上的一间烧烤店，一起在这里吃顿晚饭。
  周群英顺从地跟着下了车。
  但还是精神萎靡，像被抽走了魂魄。
  沈天青几次努嘴，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魏明都阻拦说，他年纪还小，一定是被执法者吓着了，等吃点东西，喝杯啤酒，缓缓就好了。
  沈天青打量着魏明的脸色，觉得似乎没那么简单。
  三人机械地吃了一阵子。
  沈天青提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周群英的杯子，嘴上问，“你在想什么呢？”
  周群英嘴角一撇，脸上浮现出一个苦笑。
  沈天青一咬牙，“那我猜猜，是不是在想你那个死去的女朋友啊？我听说，她叫陈冰玉，网上还有她从楼下摔下来时候的照片呢……”
  “哎天青，你说什么呢？”
  魏明猛拉了一把沈天青的手肘，“什么照片？”
  “就他们学校摄影协会里有个人，当时正好在拍东西。”沈天青故意说得夸张。
  “结果正好把陈冰玉坠楼的全过程都拍下来了，网友还说，那才是真的‘天外飞仙’。”
  听到最后这几个字，周群英浑身打了个寒颤，像是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抬起头，朝沈天青投来疑虑的一瞥，“全过程？你说他拍了全过程？可网上现在，只能看到一张照片。”
  “对啊，那张我也看到了。”魏明附和。
  “有一些肯定是要交给警方的啊。”
  沈天青编造着自己的谎言，“你们说，警方迟迟不公布，会不会掌握了一些很关键的信息，比如……”
  “比如什么？”魏明急着问。
  周群英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沈天青说，“比如……比如陈冰玉的死，既不是意外，也不是自杀，而是谋杀！”
  有大概几秒钟的时间，三人之间一片寂静。
  此后，还是魏明打破沉默，“那不可能！我看网上都分析说是自杀！”
  “如果真是自杀，警方为什么还要一直查下去？”沈天青故意看了一眼周群英。
  “兄弟，你就放宽心，我想你女朋友的死，早晚会真相大白的。”
  周群英的喉咙里含糊地“嗯”了一声，紧接着，又举起了一杯酒。
  ……
  这次见面，是十三仙先到。
  她没想到，白朗会主动约自己吃晚饭。
  白朗一边大口吸面，一边解释，“今天一直问话，快饿不行了，你不介意吧？”
  十三仙饶有兴味地看着。
  “不介意，我还记得上次盘古南苑的案子，我在你们局里，你拿了盒饭给我，不过我没吃。”
  “当时你吃得也是这么津津有味，我就想，手上办着生生死死的案子，吃饭倒是一点也不耽误，不愧是有经验的刑警。”
  白朗撂下碗筷，“仙姑，虽然我确实有点经验，但有些问题，还是需要借助你的特殊身份，来帮忙分析一下……”
  “要算卦？”
  十三仙好奇，“不过说实话，最近我的生意不太好，这算卦的手艺都生疏了。”
  话音刚落，只见白朗从打开手机相册，将几张聊天记录的截图放大，随即推了过来。
  十三仙皱着眉头看。
  白朗抓紧时间，吃完碗里的最后几口，把最后的汤也都喝光，才抹抹嘴，抱紧双臂看向十三仙。
  “这是死者陈冰玉，跟她那个男朋友的聊天记录？”
  十三仙问，“今天我听沈天青描述了一些，没想到亲眼看见，还是觉得喘不过气来。”
  “我想让你看看，说一说真实的感受。”白朗解释，
  “我想，你毕竟是年轻女孩，应该可以跟陈冰玉做到一定程度的感同身受。比如你看这些对话，你会觉得这是情侣之间，打情骂俏的情趣吗？”
  “当然不会！”
  十三仙立刻否认，“这分明就是人格侮辱！”
  “但周群英一直说，这是他们情侣之间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
  白朗往前探了探身，“他好像在暗示陈冰玉是一个受虐狂，你对这方面有了解吗？”
  十三仙一愣，“你觉得我会在这方面有了解？”
  “不是针对你，我只是实在想不到该问谁……”
  白朗压低声音，“毕竟我对这方面很没经验，方小舟组长一看就是个假正经，更不可能派上用场。小凯呢，说了没两句脸就通红……”
  “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十三仙摊手，“我也没什么经验，但我能肯定，周群英的说法，是故意在转移视线。”
  “他把话题引向这种隐私领域，这是故意把你们带偏，让你们在潜移默化之中，对陈冰玉形成了一个负面的印象。”
  “但实际上，真正健康的关系里，即便施虐跟受虐的角色和模式，两个人也必然是平等的。”
  “你看这些聊天记录，谁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已经很明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