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朗连连点头，最后干脆竖起大拇指。
  “仙姑你太谦虚了，还说自己没什么经验，我看你懂的已经很多了……”
  “少在这里嘲笑我。”
  十三仙不耐烦地摆手，“总之你们小心，这个周群英很会使用话术那一套，别被他骗了。”
  白朗答应了一声。
  只听十三仙又说，“其实我很奇怪，几个月前刚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做起事来总是看着漫不经心，实际上却总是充满自信，而且下手又快又狠。”
  “可是现在，怎么变得优柔寡断起来，这点事情也要四处找人问？”
  白朗说，“如果是其它我有把握的领域，我当然可以自己下判断，但关于这种男女关系，我还真是没什么信心。”
  “你现在没有女朋友吗？”十三仙问，“是一直没谈过，还是谈过之后分开了？”
  “分开挺久了。”白朗迅速回答。
  十三仙一笑，“是不是被人给甩了？”
  “嗯，”
  白朗想了想，“也可以这么说吧。我这个人，实在不适合谈恋爱。”
  跟十三仙吃完饭，沈天青给六哥打了个电话。
  自从听方小舟说起过叶云飞的事情后，他就一直放在心上。
  当刑警这些年，无论在彭城还是在外地，每次破了大案，他都要感谢自己的线人。
  很多人说，能跟线人成为朋友，这是白朗的特长，能做到的人不多。
  毕竟线人的身份极为庞杂，如何拿捏跟他们相处的力道，是一门学问。
  也曾有过年轻刑警，向白朗请教经验。
  白朗总是说，无非就是以真心换真心啦。
  他对水仙是这样，对六哥是这样，
  此前，他对叶云飞也是这样。
  本来以为这次回到彭城，要算计自己的人太多了，四处去提防。
  怎么也没想到，凭空冒出来的这个小伙子，才是真正该提防的人。
  六哥简单问了问叶云飞的情况，听说跟林家有关，不免有些犹豫。
  白朗赶紧说，“您就查个大概，我也不强求，主要是前一阵跟这么个人走得近，后来发现他有问题，我心里犯膈应。”
  六哥很善解人意地说，“这个我了解，我们江湖上办事，也很忌讳这种人，搞得像间谍一样，我可以帮你问，但触及林家利益的事情我不方便多说，毕竟要在彭城吃这碗饭，还是得给自己留后路。”
  “当然我也劝你一句，你如今也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了，我看你现在说话办事都沉稳了不少，如果是林家的人要给你使绊子，依我看，你就别去招惹。”
  “他们要做大，犯不上跟执法者对着干，所以我猜他们的主要目标，还是沈家，你不要跟沈氏集团那位公子哥走太近了就好。”
  白朗答应了两声。
  心想，平心而论，无论沈家还是林家，他哪个都不愿意去招惹，显然两边都是浑水。
  可眼下他是身不由己。
  沈天青跟十三仙的命运，仿佛已经跟他的命运紧紧绑在了一起。
  即便他有心切断这个联系，恐怕也独力难支。
  白朗一面想着，一面晃悠着回到了执法局。
  小凯还带着两个人，在筛查陈冰玉出事那天校园里的监控录像，还有一些学生自主拍摄的校庆晚会视频。
  因为校方程序有些拖拉，直到今天才把所有资料提交过来。
  白朗随手买了点宵夜，来犒劳他们。
  一进门，正听见小凯惊呼：“总算把这段找到了！看来周群英真的不是杀人犯！”
  现在屏幕上播放的，是一组后台准备的镜头，
  像是故意把摄像机摆在角落里进行一长段时间的记录。
  白朗问过摄影协会的李楠，他说这叫延时镜头。
  拍的时间很长，但最后形成的视频很短，很适合展现一段时间内场景的变化。
  此时，小凯把周群英出现的几个画面都挑了出来，解释给白朗。
  “狼哥，你看周群英那天下午，他先是进了后台的化妆间，两点十八分的时候出去了，他回来的时候，是两点三十七分，之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可陈冰玉坠楼的时间是两点四十五分，这就说明，当时周群英根本不在天台上。”
  “这一点倒是跟他的主张相符。”白朗思考。
  “他承认自己跟陈冰玉在天台上见了面，但是自己很快就离开了……”
  “接近二十分钟，也不算很快吧？”小凯吐槽。
  “也许他确实没跟陈冰玉吵多久，因为那个时候，他曾经短暂地在浮桥旁边待了一阵子。”
  白朗说，“可能是想要放松心情吧，当时他的状态也确实不太好。”
  “你怎么知道？”小凯一愣。
  “因为那天下午，我在浮桥边看见了他。”白朗说。
  “我也记得，他离开浮桥后没几分钟，坠楼事件就发生了。我本来以为，他是从浮桥离开后才，去天台跟陈冰玉见面，看来，我猜错了。”
  “这么说，周群英没撒谎。”小凯喃喃，“他真的是清白的？”
  “我还是觉得他有问题。”
  白朗说，“你注意，他从两点三十七分回到后台之后，就再也没出去过，就连陈冰玉坠楼这么大的事发生，几乎所有人听说之后都冲出去看了，而周群英居然还是一个人坐在后台。”
  屏幕上，定格着周群英独自坐在镜子前的画面。
  可惜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有一个单薄的背影。
  “自己的女友，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居然能够无动于衷？”
  白朗感叹，“这样的人，真的是正常的吗？”
  ……
  魏明有些喝多了。
  沈天青和周群英两个人架着他，走回“天堂谷”。
  一路上魏明兴致很高，不住地说，天堂谷一定会越办越好的，他的事业一定会飞黄腾达！
  不仅他一个人要赚大钱，他还要身边的兄弟都跟着抓大钱，其中就包括周群英。
  “你是个人才，是我们这里的明日之星。”
  魏明不停地重复，“等你毕业，你就来我这里，我让你做天堂谷的合伙人！有时候我觉得你比我还强，你以后可以接我的班。”
  “谢谢魏老师器重！”
  周群英说，“但我还有很多不足之处，实在是受宠若惊！只要是魏老师说的，我一定努力去做！”
  沈天青看着他俩的对话，只觉得新奇，又不免感慨，这大概也是一种友情。
  反观他自己，身边竟像是没有朋友，就连亲生父亲对他，也如同陌生人一般。
  这么想着，顿觉有些凄凉。
  目送魏明和周群英离开，沈天青自己转身走回大学路。
  他突然有股冲动，就在这附近走走也好，夜里还不算很凉，街上人也不多，是真清净。
  他就随意地走走停停，连路标也没看，漫无目的地乱走了一气。
  等回过神来，发现有一辆车，正默默跟着自己。
  他加快脚步，那车也快一些，他放慢脚步，那车也慢一些。
  他终于受不了回过头去看，车子里坐着一个女人，一头黑色长发，好像画报上的东方美人。
  沈天青蓦然觉得她有些眼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索性顿住了脚。
  那车子，果真也就在他面前缓缓停下。
  女人摇下车窗，探出脸来，“沈公子，别来无恙？”
  她的声音颇为特殊，沈天青一听就感觉身体禁不住打了个哆嗦，由内而外生出一种恐惧感。
  就是这个声音，让他坠入了恐怖的记忆深渊之中，让他被迫回想起那些最痛苦、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也是这个声音，在他的梦境中，不断地变幻一个又一个的外表，逼迫他、诱骗他，让他说出一些问题的答案。
  “你是那个心理诊所的催眠师？”沈天青满脸惊疑。
  “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
  女人莞尔，“我叫林素子，今天，我们终于在梦境以外的地方相见了。”
  林素子邀请沈天青上车，她说自己一直想找机会跟他聊一聊，保证这次不会在催眠他。
  “我们进行催眠，都是要经过患者，或患者家属同意，签订同意书才会进行的，上次如果不是你父亲答应了，我也不会擅自给你进行强制催眠治疗。”
  林素子耐心地解释，“况且我跟你是医患关系，我在乎的这是治好你，永远不会伤害你。”
  沈天青没再犹豫，爽快地坐上了副驾驶，“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算是吧，我向金经理打听了你最近的情况。”
  林素子坦然回答，“我是专业的心理医师，既然治疗过你，就没办法对你放任不管。总觉得这次见你，你比上次还要更憔悴一些，是不是最近休息不好？还会头痛吗？还会突然抑制不住地想发狂吗？”
  沈天青故意说，“不瞒你说，我正是经过你的催眠治疗之后，才变得越来越糟糕的。现在你满意了吗？”
  林素子完全没有被激怒，而是继续解释，“其实这也很正常，因为我给你进行的催眠，是强迫你去正视自己内心的阴暗面，去回忆那些你的意识，选择性地帮你忘记的部分，就好像剥掉了你的一层保护壳，初期反应一定是不愿意接受的。”
  “如果能够继续把治疗进行下去，把那个死结打开，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沈天青被她说得心里一动。
  那个“死结”，在他心里，大概就是姐姐沈思月的死吧？
  如果用自己痛苦的会议，换回事实的真相，他会愿意试一试看。
  只是，眼前这位林素子，值得信任吗？
  车子绕着大学路兜圈，林素子主动讲起了自己的经历。
  她在海外留学多年，攻读心理学专业，参加过多个心理治疗项目，还努力考取了催眠师的资格证。
  原本她渴望能够留在国外工作，但无奈未能获得居留身份，面临要被遣返的危机。
  当时最可行的解决办法，就是加入一个能够为她提供工作签证的研究小组。
  在多次碰壁之后，她去拜访了格林医生。
  “你见过格林医生？”
  沈天青惊讶不已，“怪不得你给我催眠的时候，我在梦里就看到了她的模样！那都是你模仿出来的吗？”
  “不不，催眠时我不需要做任何模仿，你所看到的，都是你内心的投射。”林素子回答。
  “况且我与格林医生也只有一面之缘，要想模仿她，那可不容易。”
  沈天青吐出一口气，“所以在当时……你没能留在格林医生的小组里工作？”
  林素子点头，“作为业界的新人，格林医生一直是我向往的标杆，可惜她在看过我的简历之后，对我在催眠治疗中采取的一些方法表示疑惑，所以并不愿意推荐我成为小组成员，就这样，我失去了这个机会，两个月后就回国了。”
  车内突然陷入一片寂静，好像空气被什么东西抽走了。
  此时，前方的人行道上恰好走过一位中年女子，身上背着径直的黑色皮包，脚踩高跟鞋，疾步而行。
  齐耳的头发，像花一样在风中被吹开。
  林素子打破沉默说，“呵，你看她，是不是有点像格林医生？”
  沈天青不置可否。
  其实在他心里，格林医生的形象，远没有这么雷厉风行。
  而是要温和得多，对他露出笑容的时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慈爱”。
  那段治疗的时光，原本是可怕的。
  如果不是格林医生，沈天青总觉得自己熬不过去。
  “我回国后，还跟格林医生通过邮件来往过几次，特别是在我的个人心理治疗室开张之后。”
  林素子一笑，“她对我表示了祝贺，告诉我说，她最近在治疗一个来自中国的大男孩，很可爱，希望能够治好他，让他去过属于自己的青春，我猜她说的病人就是你。”
  “可惜那是她给我发的最后一封邮件。现在回想起来，她实在是个好人，如果不是在专业方面有太多分歧，我们甚至有可能成为朋友。”
  沈天青心下一凉，“格林医生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当然。”
  林素子说，“她死时才多大？四十来岁，我们都说是英年早逝了，不过外国人好像不讲究这些。我在国外的时候就发现，他们不强调生命的长度，而是在乎那种宽度。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沈天青“嗯”了一声。
  有关格林医生的回忆，此刻正在侵袭着他。
  他回想起自己刚刚入院时，害怕得浑身发抖。
  是格林医生握住他的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让他暂时稳定下来。
  每次他被无休止的噩梦折磨时，只要听见格林医生的声音，他就能清醒。
  有几次，格林医生甚至对他打趣说，“我就想照看自己的孩子一样照看着你。”
  没错，沈天青承认，自己有时候就是把她当成自己的母亲。
  毕竟在十几年的时间里，“母亲”这个词，一直仅存于想象的关系之中。
  更讽刺的是，如今方小舟明确告诉沈天青，警方追踪到了他的生母。
  而要不要跟她见面，却成为了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我听你父亲说，在格林医生之后，你就拒绝再看其他医生了？”林素子问。
  “你是因为不信任别人，还是因为不信任自己？”
  沈天青立刻反驳，“格林医生说过，我已经康复了，我不需要再治疗。”
  “但是她也说了，你需要依靠药物维持。”
  林素子的眼神里带了一点悲悯，“在接手你之前，我看过了院方提供的所有诊疗记录。老实说，我认为格林医生的治疗方案，存在很大的问题，为了让病人舒服，她永远选择采取最和缓的方法，不去解决核心问题，而是把一切变成漫长的折磨。”
  “我问你，难道你喜欢吃药吗？只有吃药才能变得正常，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沈天青默然无语。
  过去几个月里，他试图停药，但后果已经摆在眼前。
  最近他开始重新服药，但是暗自减少了剂量，也因此时常感到内心惴惴不安。
  林素子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的情况非常特殊，要治疗你，也就意味着，要跟你共同承担一些秘密的风险，但是我不害怕。如果你曾经信任过格林医生，现在我恳求你能把同样的信任给予我。”
  “你要怎么治疗我？还是强制催眠吗？”
  沈天青冷笑着打断了她，“在我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一遍遍逼问我那些问题，强迫我说出某些答案？别把你自己说得那么高尚，我知道，你也不过只是想替某些人做事罢了。”
  出乎意料，林素子没有立刻否认，她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你该不会还以为那些肮脏的东西，是经过我的诱导，才进入你的脑海当中的吧？你以为我的催眠，会让你虚构自己的记忆吗？”
  “如果你没有做过，你就什么都不会看见。如果你不知道真相，你根本就无法作答！”
  “可是通过上次的催眠，我认为你自己也很清楚，我们已经触及了一些问题的关键……”
  “什么关键？”沈天青瞪视着她的侧脸。
  林素子一字一顿地说，“你明明知道真相是什么，可是你害怕说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