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天明
作者:汉行      更新:2021-01-08 13:00      字数:4111
  高岐佑此时在朝堂之上真是百口莫辩!一众言官简直像着了魔似的疯狂弹劾高岐佑。兵部尚书吉庆,工部尚书顾明通,刑部尚书解古远,吏部尚书宋谨言,户部尚书韩谷文,吏部尚书曹昂之,竟然不发一言!
  齐帝眼角微跳,“宋谨言,你来说两句。”
  宋谨言只能站出来,“陛下,不论滇西战事,还是高大人遇刺,皆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啊。”
  齐帝勃然大怒,“你是吏部尚书,管的就是我大齐百官,怎么此事就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了!?”
  宋谨言自知失言,赶紧跪下来,“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可妄下定论啊!”
  齐帝斜了他一眼,“你说的是哪一件事啊?还是说你觉得这两件事,就是一回事啊?”
  宋谨言没有想到高岐佑现在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自己却成了陛下的出气筒,“陛下,两件事都要查清楚了才能做决定啊!”
  齐帝挥挥手,示意他站起来,“今天真是一场好戏!满朝文武,竟然都只会推卸责任!”
  这么大的阵势,他还是头一次见。他不相信会是什么小人物来对付自己。恐怕那八品无名剑客即便在今晚出现,还真的会变成无名小卒!
  话分两头,丰达荣那边可就显得惬意多了。他对于京城的人而言是生面孔,哪怕是他走在大街上,旁人见了他也只会叹一声,“好长的马脸。”
  所以他往白云观这边走,连遮掩都不需要。
  只见他大大方方到了白云观之前。虽然他没来过这里,但是此地的地形他已经十分熟悉。此时他不得不叹服一声纪行,因为纪行给他画的图里那些随意涂抹之处,竟然与此地的花花草草的位置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等他走进道观,却见一中年道人身着羽衣,仪态端庄。
  道人问道,“客可是求缘法?”
  丰达荣点头,“求。”
  道人叹道,“客心不静。”
  丰达荣道,“我先进来说话。”、
  道人摇摇头,“退去吧。你一武夫,莫要扰了道门清净。”
  丰达荣想了想,记起来纪行说的话,这个道士是个真道士,“我父母双亡,心有郁积,心不静当然是有心不静的道理。并非在下要把麻烦惹到这里。”
  道人摇摇头,“可你还是不能进来。”
  丰达荣不管,大步迈向前,径直到了三清之前,拜了一拜,随后转身去一个角落的案上去了香,要拜三清。
  道人这回没有拒绝,却是叹道,“客是头一回来,怎的对小道的道观如此熟悉?”
  丰达荣知道自己露馅,不过也惊异于这个道人怎的眼睛如此毒辣,“天下道观都长得差不多,你哪里看出来我对你这道观熟悉的?”
  道人道,“你身上的血腥气太重了,我劝你走吧。”
  丰达荣没说什么,点上香,敬好了,再放下一锭银子,而后跪下合上眼。此时一个小女孩走出来,倚在门边,“师傅,又来香客了吗?”
  道人平静的面庞上微微有些变化,“观心,管好观若,别让他出来。”
  此时观若从他姐姐后边探出一个脑袋,“师傅叫我啊?”
  丰达荣突然睁开眼,咧开嘴对着那两个孩子笑笑。苍松叹一口气,“客,离去吧。”
  不知不觉这道观之内已经出现了三个人。一个人守住门口,一个人拿起笤帚开始扫地。还有一个人径直朝着苍松走过来,“道长,我们想和这位香客聊聊。”
  苍松右手拈着食指,置于胸前,闭目喃喃道,“道门清净,道门清净。”
  丰达荣突然对那两个小孩儿扮了个鬼脸,“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山远水长,恩恩怨怨。小家伙儿们,你们有没有见过江湖?”
  观心没明白丰达荣为什么这么问,但是丰达荣这个糙汉寥寥几句话让她突然感觉像是看到了江湖之上的那些光影杀气。她摇摇头,老实答道,“没有见过。”
  丰达荣笑笑,而后回头对那三人道,“在下只是来烧一炷香,马上就走。”
  他话音刚落,腿上却像是装了簧机一般,整个人登时跳到了观心身前,而后伸手就将他俩抱在怀中。那三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丰达荣已经抱着两个小孩儿从柱子上跳到房梁之上,而后只听得哐当一声,丰达荣破开房顶,紧接着就往外跑。
  那三个人就算反应再慢,此时也已经跟了过来。其中守门那人压根没从房梁那跳出来,而是直接跑出来追向丰达荣,因此他速度最快。
  丰达荣只感觉背后似乎有风声,想也不想,回身就是刚猛一掌!
  只听啪的一声,那人被丰达荣一掌击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悬没回过一口气。
  空明坊。
  纪行察觉到了异样,这地方太安静。按照礼数,这时候戈达尔大祭司应该派人来接自己才对。看来刑部的消息一点儿没错,就是不知道谋划这次刺杀的人究竟是谁了。让他感到有点心悸的是,有关此事,就连刑部尚书解古远也只知道一个大概。所以说谋划此事的人必定是个极其聪明的人!
  但是他今天不管前面是什么,就算是阎罗殿他也要闯一闯了!
  纪行下了轿,回头对小怜道,“你就在轿子里边,先不要出来,我往前看看有什么事。”
  小怜小声应道,“是的,公子。”
  纪行让假扮成马夫的合安按住马,他要孤身往前探一探。合安此人谨慎,自然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
  纪行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这里真是安静地有些过头了。别说没有人,就连活气都没有。凭他的武功,竟然连一点呼吸声都没有听见。难道说空明坊的人全都遭遇了不测?他不再想更多,打算再往前走几步。
  突然不知道是哪响了“呲”的一声!
  因为像他这样的刑徒,随时可以作为一个弃子。用他没有压力,他要想回营,也不得不做事。那些边境的将军甚至会挣着要他。
  汗青脸上被刺了一个“配”字,十分扎眼。他任由这粗糙却异常结实的马车乱晃,一路上没有说一句话。
  他很清楚接下来自己会面对什么,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一程他是被发配往西南边境,比楚州更西,比楚州更南。西南古刹的风扫过十万大山,一路卷过沙石树叶,从马车栅栏的大缝里扑到他脸上。他有时庆幸自己还活着,可惜这辈子自己好像也只做了活着这件事。
  他是强人,却不是能人。他不能像纪行那么潇洒地做那么多事,一是行事风格的问题,二是他的确不适合与那些官斗。
  他是家仆出身,跟着一个蹩脚师傅学了两手蹩脚功夫,连内力的门都摸不到。后来边境祸乱,朝廷强征。他虽然年纪小,却还是被征走了。那年他十一岁,只是凑数,凑的是他所奉侍的那个小门阀的数——替他家少爷上战场。
  家主给他开玩笑说,你就要去疆场建功立业了。
  那时候他当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家主和几个人聊了很久,最后好像送了不少布匹和粮食。在那个年代,银子是见不着面的,只有粮食和布匹是硬通货。
  之后给他填名字时,家主看着还是小孩儿的汗青随口说了一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就给他填汗青。方汗青。”
  从那以后他的名字就叫方汗青。六七年之后他总算明白了什么之后,便不愿意再姓方了。加上边境连年战乱,不光打外边儿的异族,还打里边儿的叛军。死人像割草,一茬又一茬。慢慢的很多人也就忘了他姓方,其实方姓不过是他那个家主的姓。
  六七年的时间可不算短。按理来说,当时像他这样的小孩儿几乎是只能做一些打杂的活儿,之后活活累死,或者跟不上军队行军被落在后边儿,死在了路上。但是汗青不一样,他到底是学过功夫的。那个蹩脚师傅别的不教,就教马步。打从他四岁开始,练了差不多七年马步。
  他因为下盘稳,跑得快,总能跟上军队行军。虽然去的时候只有十一岁,也没有名师教他功夫,但是在边境打了那么多年仗还没死,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已经是军营里最老的那一批老兵了。就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同样是娃娃兵的游笠他们。
  那三个孩子不管怎么样都在一起。石太鬼点子多,经常出谋划策做些偷军粮的事。游笠出身门阀,见识多,知道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豫潜是个家奴,个儿不高,但身体打横,力气比他俩加起来都大。
  这三个孩子就是这样在那里偷偷摸摸活了下来。
  有一次偷军粮,三个孩子被汗青发现了。
  石太吓得肝胆俱裂,扯着游笠他们就想跑——他还算仗义,还知道扯人走。但是游笠看得明白来的那个年轻人竟然是个百夫长!所以他想也没想就跪下了,张口就说:“我是主谋。”
  豫潜不知道游笠这是在做什么,但是他知道下跪,腋下还夹着粮食。粮食不多,只够成年人吃一口。石太气急败坏,浑身上下像被针扎,没一块皮肤没有冒汗。见到这场景,他只能赶紧跪下来磕头,一个,十个,一百个......
  但是汗青没有说什么,他甚至就像没有看见这三个小鬼,扭头就走了。三个孩子心脏都快跳出来,等了半刻钟都没见那百夫长回来,便赶紧溜了。三个孩子便是这样在月夜下一人吃了半把炒米。
  等到第二天,异族打了过来。百人团被冲散,只有十几个人活下来。汗青与游笠他们的第二次见面是在一个大背坡后边儿。汗青带人突围,拼了命才带出来十几个人,却发现三个小鬼头嘴里塞得满满的。石太还在喊,“快点儿吃!不然等会儿死了就没得吃了!”
  原来他们趁着打仗,提前偷了军粮跑。不知道是天命,还是这三个孩子脑子好使,每次他们逃跑的方向都是最好的撤退方向。连续两次之后,汗青把这三个孩子升为卒,而非民伕。那个时候汗青只是有四品的功夫。
  四品功夫就能做百夫长了,可见当时齐国边境是有多缺人。仗一连打了五年,汗青的武功越打越厉害,走上了六品。他带着的那三个孩子也长成了十八岁的健壮小伙儿。如果不是因为最后那次叛党欲孽因为想要脱身而陷害他们这些没权势的,或许他们真的就会在边境建功立业。
  从那之后汗青便回到了京城,十几年的时间,将武功练到了七品上。或许八品也就在这两年之内他便能踏足。
  对于游笠他们来说,边境是极其恐怖的,不光要面对异族的疯狂厮杀,还要面对从朝廷那边传来的勾心斗角。他们没有办法反抗这样大的压力。但是汗青不一样。他从十一岁就开始正面这种巨大而恐怖的压力。一身的武功全凭无数次厮杀得来的。他很明白怎么在那种地方活下去,而非像石太那样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才能勉强求活。
  凭他的武功,哪怕是那些边境的千夫长也不一定打得过他。不,应该说绝大部分千夫长都不是他的对手。至于那些将军,或许有八品的实力,可是他自从与纪行讲了一次手之后,也快踏足八品了。
  那日游笠所担心的虽然不无道理,但是对汗青这个狠人来说,当地守将能不能降得住他还是两回事。而且论排兵布阵,他的确与那些百战名将有很大差距。但是论与异族数百人之间的厮杀,他是那些所谓十年“老兵”的祖宗。
  四个月的时间,沿途的驿站越来越少。押送他的兵卒一路上克扣他的伙食,他也当作看不见。等他们到了地方,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棚子。棚子下边是一群一群衣不蔽体的男人。他们像蛆一样你搭着我,我搭着你。有的人还在脑袋上用藤条绑了一朵朵花,瞧着奇怪,女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