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1章 离间
作者:汉行      更新:2021-01-08 13:04      字数:4093
  待秦淮走后。越王瘫坐在龙椅上,心中怅然若失,又有些许庆幸。
  然而上卿之座最右一人,却缓缓穿好了鞋,走到大殿中央,“越王,北越还有多少付一生这样的后辈剑客?请恕在下无礼,在下也随他去。”
  之后大殿里越来越多的上卿站了起来,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越王见此,迁怒于他一向敬重的国师,“你干的好事!”
  国师却依旧云淡风轻,“都是些武夫,有些脾气秉性倒也正常。陛下放心,不用多久,他们会回来的。”
  越王大发雷霆,“你可知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今日朕失上卿之心,明日朕失北越民心,大商军队一旦压境,我北越便会不攻自破!”
  国师的嗓音还是那么轻和,“陛下,这些武夫去了也有好处。至少这下大商看得明白北越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大商近来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会冒然开战。最后陛下的客卿们,还是会回来的。他们就算不回来,大商的钦天监那么厉害,除了北越敢养着他们,他们又有什么地方好去呢?”
  经过国师这么一提点,越王心中怒意略微缓和了一些,但是他仍旧处于出离的愤怒当中,“国师!朕敬你这十年来教化北越百姓,确实如今北越,可称得上是上下一心,你功不可没。但是今日,倘若朕因一人而寒了北越士子之心,后果可想而知!”
  越王虽然在面对大商军队时颇有无力,但是绝不是昏庸之辈。
  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比天下任何君主都要了解大商军队的恐怖战力,甚至大商皇帝都不如他清楚大商军力。且不说大商军队千变万化的军气结阵,也不说那最普通的一个甲士都拥有镌古神兵作为铠甲兵刃。单单一提射神弩这三个字,大商就配备了绝不下于千万架。一发弩箭等同于真灵高手一击,倘若万箭齐发,山巅武夫也得绕着走。
  国师安抚道,“北越需要一点变化,陛下欲成千古霸业,也要有舍有得。”
  越王眉头拧成了个疙瘩,“国师何意?”
  国师面巾之下的细长眼眸扫了一眼原先还上卿满座,现在已经空空荡荡的大殿,“百姓愚钝,时常不知陛下深意。我有一意,可让陛下寿元无疆,成就北越万世之帝王。”
  越王沉吟,“寿元无疆,万世帝王?”
  国师缓缓点头,细长眸子泛着一丝粉红,“陛下虽贵为天子,却免不了会有寿元穷尽的那一天。但是只要陛下随我潜心修道,不出十年,百姓爱戴,山河无恙。今日陛下因一武夫得罪了诸位上卿,那是他们以为自己是上人,因为一些傲气就觉得可以蔑视王权。这是不对的。北越上下全系于陛下一人。受命于天,即昌永寿!”
  越王那双清明的眼睛突然变得不是那么澄澈,与此同时大殿内一只三足金蟾“呱”的叫了一声。越王一迷瞪眼,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悸,他醒转过来,想起国师的话,“受命于天,即昌永寿。唉,寻仙访道,身为帝王做这些事总是受人诟病,国师一心为朕,朕知你心意。”
  国师温润一笑,“陛下言重了。”
  等越王移驾之后,大殿里只剩下国师一人,他不走是因为这里本来就是越王授意给他的长居之所。此殿名为青屏殿,北越王宫中极尽玄妙之所。国师这二十多年来为北越做了太多事情,深受越王信任。将青屏殿交给国师,也是相得益彰。
  国师静立在大殿之中,思绪掠过整个北越王宫的红墙金瓦,最后他又将眼神落在了殿内水池之中的一只三足金蟾上。三足金蟾并非活物,通体流光,乃是上乘灵品,虽是死物,却又有一些意识。北越王宫之内有一些秘密,极有意思。以国师之能蛊惑一个身为凡人的越王,竟然被一只金蝉破了功。这时说出去大概是没多少人信的。不过这就是北越底蕴所在。
  国师对金蝉笑笑,“陛下需要有人为他做决定,你方才之举才是贻误良机。”
  饶是他知道那是死物,但是即便是对一个死物说话,他也能说得极为用心。这是他的厉害之处,也是他能取得越王信任的关键。是非黑白,在他那里,只要他认为怎样,就会怎样。
  这些年因为他,北越百姓对越王的崇拜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想当初越王继位时,始终都在忐忑自己能否在天下动荡之中稳住北越民心。彼时横断山之变,梅生被硬生生逼成了石头,全天下对大商力量的恐惧已经病入膏肓。北越先王听闻此事,躺在病榻之上大呼一声,“惊煞朕也!”
  然后先王一命呜呼。等他继位时,北越百姓对于北越国力的怀疑,再加上北越刚刚易主,一时间人心惶惶。就在这个时候,他与国师结识了。正巧碰上秦淮这么一个大案,在国师的帮助下,大商深植于北越的情报机构被他连根拔起。这件大功不仅治好了北越百姓那颗恐惧的心,也为越王在众多权臣当中立稳脚跟打下了一个最大的基础。
  因为大商在北越的布置被全盘打乱,相当于大商伸向北越的手被砍断了,那么曾经对北越的暗中压制也就失去了力量。短短几十年里北越国力噌地就上来了,当初最为忌惮的卫国,如今他们都敢派人明目张胆地去刺探情报,或者行暗杀之事。
  在那之后,国师提议在北越境内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建圣明祠,自然遭到一众大臣反对。然而圣明祠一建,不可避免就要人守,一大批客卿落居圣明祠中,成了越王最广泛,最基础的民间力量。北越百姓可以在圣明祠中写下任何想对越王说的话,不论事宜大小,全部都要经过守祠人亲自阅读过后,挑出紧要之事呈交越王。
  如此一来,以整个北越为耳目,又有众多武夫作为越王的忠诚客卿,越王的权力直接攀升到了顶峰。可以说没有国师,就不会有这位令北越权臣深惧的越王。所以不管国师做了什么,似乎越王都可以原谅他。不过似乎国师提出的每一个方略,都是为了越王。
  秦淮离开北越国都之后,一路南下。不一会儿他就看到了身后跟上来的众多上卿,饶是他先前都是在演戏,这个时候不免也在心中叹道,“难怪北越始终都是大商的心腹大患,有这些武夫气节,大商怕是难以撼动北越根基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再加上方才的试探,他也看明白了,越王对国师的信任已经是他不可撼动的了。国师在北越建圣明祠,吸引整个北越的江湖武夫成为越王的拥柺,青屏殿则是所有上卿汇聚之地。如此做法,与方外在大商弄出来的修士界有什么两样?只不过崇拜对象从梅生换成了越王,一旦国师将越王死死捏在手中,将来北越的天,方外想怎么变就怎么变。
  他只有三年的时间,这是纪行交代给他的,若非纪行预见到了什么,绝对不可能会把时间压得这么急。所以秦淮只能用这种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测试越王对国师的态度。虽然结果让他很失望,但是好在他用最短的时间知道了要离间越王与国师是不可能的,那他就只能将计划变一变了。
  他回头一看,心中的那个神仙局已经成了一半。追来的上卿当中甚至有真灵八境的超然存在,论起辈分秦淮自然应该将这位称作前辈,但是如今他们同为北越上卿,都是同僚,也就没必要区分什么辈分了。
  所以秦淮定住,仅仅是向后拱手一礼。
  一阵沉闷如猛虎般的嗓音传来,“付一生,你不错!”
  秦淮朗声道,“多谢!”
  那人道,“我澹台归山自诩胆气不下于天下任何一人,今天也对你刮目相看。有如此胆识魄力,这般去了,若是不返,北越可就少一个年轻剑客了!你且在此等候,某人去与商人谈谈!”
  秦淮道,“多谢澹台兄好意!付某活了八百年,哪里还算的上是年轻剑客。方才在下说的都是气话,国师其实是对的。两国交战,兹事体大,若因我一人轻启战端,付某便是罪人!”
  澹台归山平静无比,“某人活了两千年了,之所以还去那青屏殿,无非就是想多看看北越。如今陛下圣明,北越大幸。诚然,权衡利弊上,国师无错,但是……”
  澹台归山一眼越过两千年的时间,两千年里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强大的北越,也没有看到过这么窝囊的北越,“但若是你付一生死了,岂不是说我北越杀了有功之人?陛下心忧北越蒙受战乱迟迟不下决断,我澹台归山替陛下了结此事!”
  秦淮还打算说什么,却见澹台归山忽地就到了他眼前,随后他感觉自己身体一软,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省。澹台归山抓着秦淮,将秦淮扔到了后面跟来的那些人手中,“来几个老家伙,其他的人就不要来了。此行南下,怕是没有回来的道理。我们活了几千岁,破境无望,不如去痛快一场。各位,就此别过!”
  秦淮就这样被人救下来了。
  本来澹台归山最后说的那几句话不过就是一些豪言壮语,可是几日后传来消息,澹台归山与两个同为真灵八境的北越上卿战死在大商军阵之中,大商军队自始至终没有发一支射神弩。而大商西北军却未曾折损一人。回来的两个北越上卿如往日秦淮一般,捧着一只剑匣,里面装着澹台归山等人的一角衣物,献给了越王。
  越王接过剑匣之后,三日不吃不喝,亲自与大商使节谈判。
  大商皇帝齐安拿到线报说北越战死三位真灵八境的高手时,也是惊得不轻。如此一来,他还真不好再发兵北越了。再加上钦天监提司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如此当口,不宜轻动刀兵,齐安也就收回了发兵的调令。
  但是身在北越的秦淮却觉得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那可是三个真灵八境的高手,怎么说死就死了?要知道真灵八境都能将无暇体魄修炼到第六转了,活上个几千年不成问题。再加上大商军队可没动用射神弩,光是军气结阵怎么能杀死三位真灵八境的大高手的?
  秦淮将目光投到了北越王宫里的青屏殿,默念道,“是你在排除异己吧?”
  他环顾四周,整条街都挂了白孝,北越痛失三位上卿非同小可,称之为国殇也不为过。但是他心中并没有一点儿痛苦,只是觉得澹台归山那样的人,因为这个死那就太可惜了。毕竟澹台归山算是为了救他而死。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涌起了一种名为仇恨的东西。钦天监监卫是不可以拥有仇恨的,秦淮提醒自己。
  可是从这一天起,他再也难以用曾经那种冷酷的眼光去看待青屏殿里的国师了。钦天监监卫执行任务过程中,一旦出现感情这种东西,会极大可能影响他的客观判断,甚至有可能会导致任务失败。尽管秦淮不断提醒自己不能对国师抱有一丝仇恨的心思,但仇恨就像种子一般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他麻木不仁地,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走到了澹台归山的灵堂前。然后他又如行尸走肉般给自己额前绑上一条白布。他不停地推算如何阻止北越的复辟,可是最终他的推算结果都是杀死国师。他明白,杀死国师不是阻止复辟的关键,而是他心中的仇恨在作祟,仇恨驱使着他将所有计划都指向了终结国师的性命。
  原本看起来就羸弱不堪的秦淮,因为在进行着高强度的推算,又要扼制心中的仇恨,不免双眼涣散,一路上无意间撞了不少人。
  可是落在旁人眼里,秦淮如此模样,却成了过于悲痛而失去了神智。他如孤魂野鬼般瘫坐在灵堂的一根柱子下。一个人过来拍了拍秦淮的肩膀,叹道,“付兄,哀恸伤身,莫要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