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访友
作者:城雁      更新:2021-01-17 17:50      字数:3154
  杭城的风俗里,但凡家底尚厚的人家,总喜欢未雨绸缪,给家中年轻的孩子提前定亲,尤以同窗朋友之间,则更是常有的事,为的是两家知根知底,方便互相照应。
  公孙莹,一个明媚如同春风的少女;张芸,一个俊美如同朗月的少年,依着时下的风俗,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加上门当户对,同为商贾人家,硬是自小定了婚约,亲朋故旧知晓了,俱都来道贺,赞叹为一对璧人。
  公孙莹之父公孙羽,张芸之父张本原,每每听了众人的赞许,自是得意,先前都以兄弟相称,自此改以“亲家”相称,就在周围的一片称颂中,人人都以为两家未来会更加亲厚的时候,谁料世间的事,还真是难料。
  这难料的事,还该从张本原从南方的域外岛国上逃婚私奔说起!
  是的,列位没听错,不是张芸年少叛逆逃的婚,而是他年近不惑中年的爹,逃的婚。
  然而,其子张芸,正作为荣宁侯世子裴元琦的伴读,远在京城长安,其浑家甚贤惠,却未曾出过远门,无奈,寻访的事,自然千叮咛、万嘱托,交由亲家公代劳了。
  那一日,张大娘跌跌撞撞的叩开了公孙家的门,气喘吁吁地扔下了这一骇人听闻的重磅消息时,且不提主人家,就连下人们,也几乎惊动了下巴,一时间,人群攒动。
  都赶来探听这对于他们来说,不吝于千古奇观的事。
  这其中,尤以常年在公孙家帮工的贵妈为甚。
  于是,她忍不住尖叫道,“张家大娘,你确定是您家相公和人家私奔,而不是?”,旋即,又摇摇头,低声自言自语道,“也不对啊,未来的姑爷,他才多大啊!不会是他?”
  然后又抬高嗓门,“可是,张家大娘,这亲家,他可是有年纪的人哪,他!他这唱的是哪出戏,他怎么也学人家少不更事的青年郎私奔?”
  眼见张大娘尴尬,公孙夫人颇恼怒贵妈的出言无状,急忙过来喝止,“贵妈,亲家母进门,一口热茶都没的喝,你是做什么用的?有些话,是你该问东问西的?还不倒茶去!”
  公孙羽乍闻这爆炸性的消息,却半信半疑。
  亲家母央求的事,他自然责无旁贷的满口应承下来,说实话,就算亲家母不来恳求,他也会找时机出门探访,对于他来说,他也实在太想去求证这样的事到底是真还是假。
  海路上逃的婚,只能从海路上追寻。
  清晨,天边露出了鱼肚白,海面上摇晃着几艘出海的大商船,船上的风帆迎风飘扬,咯吱作响,更衬得海水蓝滢滢的,好一个“明净”了得。
  福建南部的海岸线,有着许多的港口,这一带的海域,历来是往海外经商的商船必经之地,那些商船,航行到较远的地方,甚至是域外的岛国,因此,船上都安装了指南针,用以导航。
  海上行船的人,又把这些装了指南针的船,称为指南舟。
  其中的一条指南舟上,除了船后踏桨的艄公艄婆外,还有一对中年夫妇和他们的女儿,那少女年约十一、二岁,容颜秀美,宛如明珠,光彩照人,站立船头,不时回头,对着那对中年夫妇,问长问短,指点烟岚。
  船只缓缓游动,行了一会儿,在前方的那一片烟雾缭绕中,略微露出了一些稀稀落落的小岛屿,其中的一座小岛,稍微大些,环绕着那小岛的四周,是一棵棵迎风摇曳的椰树,那少女指着那居中略大的小岛,说:
  “爹,娘,快看,琉烟岛到了!”
  那少女,便是本书的女主,公孙莹。
  那对中年夫妇,男的,就是公孙羽,女的,本姓叶,出嫁从夫,左邻右舍都尊称她为公孙夫人。
  盛唐自经安史之乱后,百姓流离失所,因南方大都为蛮夷荒凉之地,少有战乱,便纷纷携家带口,逃往福建、两广等地,那里虽山高林密,但土地肥沃,又有好些土特产,如荔枝、龙眼、竹笋等,俱都是北方少有的山珍。
  迁徙去的百姓,在那里开荒种地,收获颇丰,更兼这一带靠近海域,常有到海外经商的人,来此处收购些物品和当地的土特产,因此,一年下来,除了自给自足外,还有好些收益。
  迁徙的百姓,便渐渐的乐不思蜀,除了一些确实水土不服的人家,在叛乱平定后,迁回了原籍,其余的,倒大都留了下来,数十年来,渐渐的宾至如归,原先中原人氏口中所称的蛮夷之地,倒形成了人烟稠密的村庄。
  公孙羽家便是战乱时从京城里迁移过来的,最初是在福建的靠海边的小镇安居,但他为人活络,看见海外经商收获颇多,便也跟着熟人出海做些生意,可喜还算顺风顺水,积累了好些的财帛。
  又想那时年纪尚小的儿女,正是开启心智的年龄,福建郡虽生意好做,但毕竟少有文人雅士驻足,私塾教育也不甚发达,便想起了邻郡浙江,那里的首府杭城,自古以来是鱼米之乡,更兼颇多的文人墨客。
  幼小的儿女,在杭城这诗文发达的文化名城里,定然能得到浸润熏陶,岂不比在这小镇上到处花钱求人,还找不到名师指点来的强,他本是做事雷厉风行的人,说做就做,于是就拖儿带女,举家迁到杭城。
  虽说杭城离福建海岸线远了些,好在这里手工艺发达,弄些当地精美的手工艺品,装在马车上,运到福建码头上,再通过福建的海上运输到沿海的各个岛国,倒也获得了些意外的收获。
  公孙莹虽年幼,此次是头一遭跟着父母到海外行船,但她面无惧色,看着远处波澜壮阔的海天相接的景象,一脸的兴奋莫名。
  “爹、娘,女儿听你们提过,行船驶过了琉烟岛,便是异国他乡了,这是真的吗,这么说来,如今我也算是到了遥远的他乡异地了,等回杭城后,看那魏师兄还怎么说嘴,说他们游览过许多的名山大川,而我们其他人,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到时候,我要狠狠的数落他,他才是少见多怪的井底之蛙。”
  孩童的世界里,并不只有一派的天真无邪和求知若渴;攀比和炫耀,同样的在那里生根发芽。
  见女儿如此喜欢攀比,她娘公孙夫人叶氏微笑不已,她本是杭城镖师的女儿,自小也练的一身的好武艺,又在杭城收了几个小徒弟,都是官家贵胄的子女,推迟不得。
  这些官家贵胄留守孩童的父母,大都在京城里做官,有些只带了一两个宠妾,其余的妻妾和子女,便留在杭城城里,官家们让这些留守的孩童,拜在她门下,不过是学个一招半式,让身体强壮些,倒不指望靠着这武艺能出将入相。
  因此,她教起来,十分的轻松,并不觉得有何压力,只是孩童之间,又喜欢攀比,如公孙莹口中的魏师兄,其名为魏耘程,他的父亲,是京城里权势炙手可热的权贵,他曾跟随父兄游览过许多名胜古迹,并常拿到孩童们的跟前炫耀。
  公孙莹十分的欣羡,便每每缠着父母,要他们出外购物时,也要携带自己到外地走走看看,此番公孙羽夫妇要出海,她便缠着父母,非要跟着出这趟远门不可,夫人爱女心切,先就默许了,公孙羽长叹一声,也只得答应了。
  这时候,一轮红日,已经高挂在湛蓝的天幕里,公孙羽叹道:“莹儿,在家前日好,出门万事难,背井离乡,走异地他乡,本非我心中所愿!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赚点财帛。如今你那未来的公公,在海外漂泊了近一年,不知何时才能得返吾国家园,免得他的发妻小儿在家翘首以盼,也免得我这多年的老友,为他夕夜忧叹的啊!”
  言下凄然,颇多寂寞。
  他和张本原,打小一起进的私塾,一同到南部逃荒,一起做的海外生意,为了儿女的教育,又一起迁到杭城。
  更妙的是,两人意气相投,少有意见相左的时候。
  公孙羽的女儿公孙羽和张本原的儿子张芸,又年貌相当,俱都生的粉雕玉啄,如此这般,结成儿女亲家,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他们还不放心,也曾将儿女的八字拿到贾半仙那里去排,贾半仙眯缝着那双干枯的眼神,煞有介事的掐指一算,说声“前世姻缘天注定”云云,那么这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一年前,张本原忽然说他又要出海做生意,因那时公孙羽家里有些事走不开,于是就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两人没在一处一起出外经商,难而,也就这么一次,张本原竟然不曾跟其他的商队一起回国。
  这一年多来,茶馆里少了老友张本原的踪迹和他那油嘴滑舌的笑声,凡事便少了好些的乐趣,想到此处,公孙羽抬头望天,虽然此时艳阳高照,但他的心下,仍是颇多的焦躁和落寞。
  多年的相伴,公孙夫人知道丈夫的心意,便劝道:“老爷又有感而发了,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因果,徒自叹息也是无益,还请老爷不要这么费神劳思,免得忧思伤神,还是保重身体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