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寻主
作者:城雁      更新:2021-01-17 17:50      字数:3439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远在琉烟岛的万里之外,有座深林幽谷的高山,名唤姑馀山。
  姑馀山掩藏在东部群山中,一向隐秘,少有游人探幽访胜,偶尔有些远足的人到此处攀岩登高,逶迤上行,到了被称为水月岭的山之巅,行人站在岭上,只看到满目的云蒸霞蔚,仙雾缭绕。
  其实,云蒸霞蔚,仙雾缭绕是个障眼法,是群仙布下的仙障。它将姑馀山分成了仙凡两境,前山是文人墨客探幽取胜的凡境;穿过这道仙障,就来到后山,却是个仙乡,即仙人清修的场所。
  清晨的阳光格外的柔和,映着水月岭的露珠儿晶莹剔透,野花野草漫山遍野,迎风招扬,芦苇丛中的一处岩石上,有只白猿斜靠在那里,眼巴巴地望着那唯一通往后山的通幽小径。
  她右手抓着大桃啃咬,不时抬头啼啸几声,在那块大岩石里上蹿下跳;又不时的手搭凉棚,虽然只是只白猿,但那眼神,绝类人类,那望眼欲穿,落寞、萧索的神情一览无余。
  此时,山中极为清净,静的能听见树叶飘落的声音,白猿在巨石间上下跳跃的身影,越发显得突兀。须臾间,“扑腾、扑腾”,一阵翅膀抖动的声音,打破这清晨的宁静。
  白猿毛茸茸的手爪,不觉的抖动一下,啃咬一半的大桃便抓握不住,顺着腰间滑落于地,鲜汁滴进土里,白猿也顾不得去捡,循着声音抬头远望时,一只白鹤“刷拉”一声,口衔信笺已划空而过。
  它分明穿破水月岭的仙法禁制,进了仙居的后山。
  白猿这才惊觉,忙忙也穿透仙障,窜进后山里。
  跟着白鹤方向,一路追赶,白鹤想来是有所察觉,越发卖弄神通,发力扑腾翅膀,如风驰电掣般,向前疾驰,白猿不甘示弱,跳上青枝头,身后留下一串串窸窸窣窣枝叶互撞声,一路跟来,竟也不曾落下太远。
  一瞬间,一向宁静的仙乡顿时热闹起来。
  白鹤想是着了恼,突然“扑”的吐出信笺,在半空打了一个回旋,落下云头,直奔白猿一通乱啄,白猿在树林间惊恐乱窜,白鹤往往扑了个空,只啄得树枝火光乱喷。
  白猿张开獠牙,鼻孔“哧”的几声,只气得眼冒金星、咧嘴呲牙,毛手一摊,祭出一把强弩。那还是不久前,她在凡间边界战火纷飞里,从烟雾缭绕中,趁人不备,悄悄捡了一把,用作防身武器。
  如今被一扁毛飞禽欺凌,恰恰正是用的着的时候。“噗”的一箭射出,那白鹤在半空中打了个回旋,避开了飞箭,白猿旋即又取出一箭,正在搭箭瞄准,忽然,清幽密林深处,传来轻柔的,但却颇具威严的呵斥声。
  “袁如,远来为客,休得无礼。”
  白猿吃了一惊,口中低哼了声“仙姑”,心里略一迟疑,待回过神来,抬头望时,那白鹤见势头不对,早望空穿云,消失在天际中。
  白猿这才恨恨地收回强弩,放入袖袋,朝着密林深处,分花拂枝而去,忽听水声如雷,白猿落下树枝,踮起脚尖,轻走了几步,果不其然,眼前站立着的,是一绝美的女仙,曾三见东海沧海桑田的麻姑。
  有人曾专门著述,形容其,“年十八、九许,于顶中作髻,余发垂至腰,其衣有文采,而非锦绮,光彩耀目,不可名状。”
  百多年前,那天,冬雪漫天,她闲庭信步、踏雪寻景,偶遇白猿,那时,白猿伏在古树的树杈上,树枝上堆积着冬雪,白猿光亮的毛皮里,也披上了一袭厚重的雪被。
  白猿警戒的打量着她,眼里闪烁着几许的落寞,麻姑顿时动了恻隐之心,她轻启玉齿,“你为猿妖,修行怕有千年了吧?不知你是否愿意,帮吾看守姑馀山的仙障门户?”
  诸妖最喜的,便是仙者身上的仙气,何况,这样一个俊逸出尘的仙姑,听她的语气,似乎从远古走来,姑馀山的名头,也的确算得上如雷贯耳,那不是麻姑仙子的清修之所吗?
  于是,白猿展露欢颜,喜滋滋的抓着仙姑的衣角,从此踏入姑馀山修身养性。
  此刻,仙姑亭亭玉立于清幽幽的空地里,背对着深潭,潭上有一瀑布,瀑布流下之水,落入深潭,水雷声也是从这里发出。
  白猿眼尖,认得仙姑手中拿的,是方才那白鹤投掷下的信笺,便停下猿掌,堆起媚笑,却又抓耳挠腮,蜷缩不前,想来是畏惧惯了,仙姑本意要斥责它,见她这样做小伏低的观景,倒也心中不忍,口气顿时柔和了不少。
  “袁如,吾近来听得仙娥们都说,你已修成了人形,为何还是这副惫懒的原生态模样,怎的不变来看看。”
  见仙姑如此说,白猿无奈,只得诺诺连声,稍稍退了几步,磨磨蹭蹭、扭扭捏捏,转念间,先是雾气朦胧,紧接着,仙姑面前已站定一女子,容长身躯,古貌粗颜,虽不至于丑怪,然面容颇似乡野村妇,尤其那一身的行头。
  自从修得了人形,袁如的身形,倒越发的高大,先前的衣裳,都已塞不下身子,又不敢胡乱向仙姑们索要,只得穿着一身从溪边野地里捡来的,经过胡乱七拼八凑而成的荆钗布裙。
  麻姑在仙山开辟了一所洞府,姑馀山群仙便以“洞主”呼之。
  呐吶半响,白猿才嗫嚅道:“洞主,不是老猿嫌弃人身,只是本领不济,猛力用功,修了千年,才只练得这副狼狈样,每日夹在雪貌花肤的仙姑们丛中,有些自惭形秽,怕众仙姑嫌弃,只得还依旧用本来面貌。”
  光阴似箭、白驹过隙,姑馀山景色依然,仙姑们的容颜永远年轻,而她却是不堪回首月明中,不知不觉中,以老自居,麻姑自是不与她一般见识,只拿眼看时,见她猛力修为,也只修得脸色微黄,难掩几抹赤红和些许沧桑。
  麻姑曾几番下凡渡劫归来,心中自是一派宁和,修为更为精进几层,把他人容貌看得十分淡然,面对眼前这帮忙守山看林的精怪,嘴上十二万分的客套,留德。
  “袁如,吾看你这等样貌,嗯,却也还好,高挑齐整,健硕精神,况且,你常跟随仙娥们在人世间行走,要那雪貌花肤做什么,倒还可以避免许多桃花劫,少掉三千烦恼丝呢!”
  袁如听得十分的烫贴舒畅,弦歌外的雅意,倒也浑然不觉得,常年心心念念的一件事,此刻涌上心头,仙姑见她微蹙着猿眉,顿时暗暗点头,“袁如,吾恍惚听得仙娥们提起,都说你最近时常念叨着凡界的故主,可有此事?”
  思凡本是仙山的大忌,但她此刻早就按捺不住。
  “洞主,百多年前,老猿本有个女主,承蒙她在芦苇丛里救过老猿,又收养在她家的园圃里,待我又极好。后来,承蒙洞主仙姑收留,容我看守姑馀山水月岭的仙障门户。老猿闲来无事,就学些命格术法。最近,老猿演练命数,发现故主她今世有劫数,老猿颇想帮她一把,以报答她前世的恩德,可是,又算的不大精准,不知该如何帮法,故而,每日里老猿心猿意马,抓耳挠腮,真是茶饭不思、如坐针毡,洞主,您道法高深莫测,不知可有法子相帮我那可怜见的旧主。”
  往常袁如挑起这个话题,众仙娥们便常常托故离开,退避三舍,因为大家所修术法不同,仙灵有限,君问归期未有期,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探讨多了,也只能徒增袁如的伤情。
  今日机缘难得,碰见这众仙娥的领袖,难得她此番不再闭关,俗语云,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眼前正是个机遇,袁如自然不肯白白错过这难逢的机遇。
  麻姑却淡淡的道,“袁如,吾这座仙山,难留无缘之客,你既然思凡,何不就下凡界去,也免的神思不属,身在曹营心在汉。”
  仙姑撂下的这句话,犹如晴天里传来了霹雳声,袁如一脸惊魂,一下子惊悚了,双膝一软,瘫坐在三叶草花丛中,手扯着洞主仙姑的裙底,呜咽难以停止,哀嚎声不绝。
  “洞主,万不可就此抛下我老猿,老猿日日在水月岭,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哪里也不想去,只想永驻这姑馀山,只是清净之余,感怀旧主的恩德,眼见她即将有劫数,一时心急如焚,还望仙姑宽宥。”
  那仙姑心中颇有触动,抬手扶起袁如,叹息连连。
  “袁如,难为你一个走兽,居然不肯忘却往昔的恩义,方才西王母派了座下神鸟送信,提起如今仙山正是用人之际,已委派苍诸山收仙徒,你那个旧主,她今世若能顿悟,或可位列仙班、免堕凡尘?”
  袁如大喜,行礼道,“老猿愚钝,还请仙姑明示,如何帮到旧主?”
  “吾与众仙娥,已位入仙籍,各有司职,不可在凡间随意走动,你不同,虽已有小成,仍为妖仙,自然少了约束,你旧主的事,还需你跑一趟人间,做个接引者,点化于她。”
  仙姑说的含糊,但白猿是个猿精,听闻可让她下山,一时喜不自胜,暂时忘却烦忧,猛然一个转身,也不道声告辞,就窜向密林的枝头,却被仙姑叫住,埋怨了一通。
  “袁如,你如今好歹也是个人身,怎的性情依旧是个毛猿,这等心性不定,毛毛躁躁的,能做成甚事。”
  袁如这才醒悟,想起还不曾问得仔细,她也已成精多年,颇通人情世故,只是适才情急,一下子没回过味儿,一手杷着后脑勺,脸庞有些讪讪然。
  “仙姑,老猿,嘿、嘿……”
  仙姑斜睨了她一眼,不再斥责。
  “袁如,你可到吾洞府内,叫小仙娥给你颗百药丸,寻着机缘,给了你家主人吧,如今,本仙也暂时只能帮她到此,能否化了劫数,还需看她自身的修为造化咧!还有一事,吾需嘱托你,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此行,应循规蹈矩、顺其自然,不可强求,免得有碍你自己的清修,切记、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