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误解
作者:城雁      更新:2021-01-17 17:50      字数:3158
  袁如还待说话,仙姑已化道白光,顷刻间消失无踪了。
  袁如展开信笺,却是她主人的命理,才刚看个开头,只看的到旧主的出生之地,转世名讳,那信笺就突然化成寸寸光缕,随风而逝。
  袁如知道自己修为尚浅,无法看到全部内容。
  急忙忙地到仙姑洞府,向小仙娥要了颗百药丸,冲出了仙障,望山下走来。
  她所居的猿洞,就在水月岭里。
  袁如这千年的老猿精,颇知些人间的勾当。
  往常闲的慌了,在那姑馀山弯弯绕绕的小溪边、岩石里,毒日头底下,甚或是飘雨的芭蕉树下,常显现她的蹲影,并用上她长满猿毛的猿爪,刨啊挠的,铲的周身满是小土堆。
  百年来,攒了不少金沙、玉石。
  摆放在她那猿洞里的墙跟下,黑乎乎里倒也隐隐生辉。
  进了猿洞,在墙根一阵乱掏摸,不论好歹,捞起物件就放入袖袋里。
  清晨的阳光,披撒在姑馀山上,映着整座青山,清新如洗。
  从那半山腰处的桃林里,却拐出个女子,容长身躯,身着荆钗布裙,一身的村姑打扮,年约三旬,脸上有些沧桑,她才走得几步,几欲撞倒那常在山路行走的樵夫。
  那樵夫见了她,忙忙行礼,恭谨的叫声“袁如师父!”
  被唤作“袁如”的山中女子,与那靠着柴禾为生的樵夫,其实并没有什么交情,只不过有数面的缘分。
  说起来,还要追溯到三十年前。
  初见的那时节,樵夫才刚八、九岁观景,随他爹上山砍柴,见山的高处有几棵桃树,桃子红艳艳的挂在树梢,便也不说一声,就悄悄窜到桃林里,“哧溜”爬上了树,正要摘桃。
  忽然,听得几声狼嚎,低头看时,不知何时,树下已冒出了几只灰狼,眼睛都闪烁着灼灼的光,正冲着他嚎叫,弄的他心里发虚。
  正要向他爹高声求救,却见桃林不远处的山路上,那穿得如村姑般的女子,手挎一个篮子,凑巧走来,那几只灰狼见了她,不知为何,突然停了那令人发怵的嚎叫,四下里纷纷逃窜。
  小樵夫才要下来道谢时,突然林外似有人叫了声“袁如”,声音很是轻柔,那女子答应了一声,便匆匆走了。
  不久后,他爹来寻他,带他下山,又怕他乱跑,就长久不曾带他上山。
  此后的十几年间,便不曾再见过那唤作“袁如”的女子。
  多年后,小樵夫的年纪渐长,成家立业之后,便子承父业,也做起了樵夫。
  再次偶然碰见那女子时,二十多年未见,她的容貌,竟然丝毫未改。
  樵夫也曾听得老辈的人说起,这山颇有些灵异,想眼前这女子,能有如此的形容,又想起那些灰狼看到她时的惊惧神色,应该颇有些手段,想来是来此山修行的。
  又因她一副村姑的打扮,因此,倒看不出她是修道,还是修禅。
  或者,看她那未改的容颜,想是已修成术法多年的,非妖即仙。
  这次,三见这袁如,依然是在这果实成熟的桃林里,又不敢多问,便恭谨的以“袁如师父”称她,她也只是点点头,就径直走开,樵夫不敢造次,就没有追上前去探问清楚。
  途中的山路里,袁如碰见住在山下茅草屋的巫女,见她身着半旧的道袍,正要赶往隔壁村跳大神,袁如心里有了计较,便摸出了几粒金沙,和那巫女,彼此交换了外套衣裳。
  交换的双方,都很是欢喜。
  跳大神巫女的道袍,极是宽大,穿在袁如健硕的身躯上,也算是勉强合适的,只是短了点儿,露出了一双穿着布鞋的大脚,看着颇有些滑稽,但袁如,还是满心的欢喜。
  她此番这个公干,见个紧要的人,正需要这一身的道袍。
  那巫女呢,用半旧的道袍换了金沙,心下更是欢喜,想着用这金沙,可到那热闹的镇上,买个不漏雨的大瓦房,安顿一家老小,于是乎,跳大神也无心去了,捂着金沙,一路小跑着,屁颠屁颠地把家还。
  袁如展开脚程,拔足飞奔,飞速跳跃过几个山头,碰见了相识的白雕,开口央求他捎带几程,白雕搔首弄姿一番、勉为其难地应了,袁如喜滋滋的上了雕背,折腾上了半空。
  耳听得呼呼风声,脚下山川过了一道又一道。
  几个时辰之后,便到了余杭郡的杭城,城外有处荒山,叫做狐耳山,因峭壁林立,极难攀援,所以人迹罕至,白雕便将那袁如卸了下来。
  袁如送了块极好的玉石给白雕,又千恩万谢了一番,别了雕精,飞下了山,来到杭城的一处大宅门前,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上了几层台阶,拿起铜质的圆形门环,“砰砰”的敲击着门板。
  “来了、来了。”
  先是人的说话声,紧接着,“笃笃笃”,一阵竹屐踩踏青石板砖的脚步声,然后,“吱呀”一声,木门拉开一条缝隙,并探出一张留着短髭的脸来,拿一双微突的金鱼眼,打量着来人。
  见门外站立的,是一个神婆打扮的村姑,顿时拉长了脸,“师父,你敢莫是来化缘,可是,不巧了,家主外出,老奴做不了主,师父还是别寻一家化缘吧?”说着,“砰”的一声,瞬间就将大门关上了。
  袁如看了看身上的衣裳,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锦上添花有人为,雪中送炭无人做。
  世人历来如此,家奴更是长于趋炎附势,袁如在人间浸渍了数百年,其中,不乏被大户人家收养,她很明白其中的缘由,遂只是叹息了一声,自是不想与他一般见识。
  “咚咚咚”
  当她再次叩开朱红色的大门时,开门的,依旧是那个自称“老奴”的人,他依旧只拉开一条门缝,看见面前的道姑,依旧不耐烦的道,“师父,你又有啥事的啊,大清早的,搅得老奴连个回笼觉都睡不成?”
  袁如颇气恼,不过,她依旧耐着兴致,道,“老猿我,想探访这里的小姐公孙莹,还请你去通报一声。”
  老奴一脸的不耐烦,正要一口回绝,身后却有人问道,“这又是什么人叩门?”
  透过门的缝隙,袁如眼尖,早看见里面问话的,是个穿着家常服的婆子,满手的茧子。
  老奴忙应道,“贵妈,是个跳大神的,不知怎的,指名道姓要找小姐?”
  袁如旋即一脸尴尬,什么,说她是跳大神的,有木有搞错?
  “吱呀”一声,门被拉开更大的一条缝隙,那婆子手抓着边门,眼角鱼尾纹历历可见,她撇着薄嘴,“师父,你找咱们小姐做什么,你可知道,我们家,和荣宁侯家的老爷常来常往,和官府,也多有走动,你莫要打什么歪主意?”
  袁如简直有点气结,这都一窝子什么奴仆啊,把她这个妖仙都当什么了?
  跳大神的,人牙子,还是牙婆子。
  她的生相难道就这样的不堪么,难不成,自己在仙姿绰约的仙娥中自惭形秽也就罢了,怎的到凡间,在这些个俗不可耐、比她还老丑的凡夫俗女面前,也这么的不招人待见。
  “师父,我知道我姐在哪儿?”
  从门缝里,突然挤出一个孩童,眉眼提溜的乱转,一脸的机灵,他摸摸光润的下巴,点点头,故作高深莫测仰望苍穹,高抬一手,“门前问童子,言姐寻亲去,只在琉烟岛,云深不知处。”
  “哎呀,庆少爷,快进来!”
  那婆子一边说着,一边忙不迭地拽着那孩童的衣领,将他提溜进里面,紧接着,又是“呯”的一声响,却是大门被此妇重重的关上。
  不仅如此,那尖利而又嘶哑的声音,更是深深刺痛了袁如那颗猿心。
  “庆少爷,老爷和夫人临出门是怎么交代来着,叫你不要和可疑的人说话?你怎的就是当做耳旁风,你可知道,如今这世道,满大街的人牙子,专骗你这样的小不点,你可仔细着,别被人拐骗了,还帮人数钱呢?”
  清越的童音却道,“贵妈,她是个道姑呢?”
  尖利而嘶哑的声音道,“什么道姑,道婆的,你看咱们郊外道观的姑子们,哪个不穿的光鲜齐楚,你再看看那神婆,那身衣裳,紧绷绷的,还露了两个大脚板,鞋帮上还有个破洞,这世上,哪找这么寒掺的道姑?”
  好个讨人嫌的老货,人糙话更糙。
  袁如愤愤不平的想着,伊的歪理,总是一茬接一茬,伊这是什么眼力见,伊哪只眼睛看出她是个人牙子呢,这不是往她这个千年妖仙身上泼脏水么?这不是对她虐心加诛心么?
  若不是想到这门墙是旧主的,而非那老货的,袁如几欲要踢破门墙。
  却听到那清越的童音道,“贵妈,佛有云,要低头看的破,你别狗眼看人低,你别看她穿的破,可是,双目炯炯有神,看起来道行很深嘞,指不定,比那些光鲜齐楚的道姑、道士们,高深的不止一点点?”
  多么有见识的孩子啊!袁如顿时老泪欲横。
  那老货却继续道,“什么看破,什么道行,庆少爷,赶明儿你还参禅呢,去上山做小和尚呢,严先生这就快来了,还不快去背你的哼哼经,若是背不出来,仔细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