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浑浑噩噩的，这么走走想想，不觉已回到了家中。
  张芸进了篱笆墙，却见他娘在院子里。
  她正抓些秕谷喂鸡，满院的鸡粪味儿扑面而来。
  张芸不由得心中更加焦躁，他娘却丝毫不觉得。
  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百姓的家中，历来是这样的。
  但张芸在窗明几净的京城里住久了，哪里愿意忍受这气味。
  他娘见他进来，满心的欢喜，忙迎了上来。
  “芸儿，你这一整天的，跑哪里去了？刚才荣宁侯老夫人差人送了许多食物来，你快去尝尝，都是些精致的小点心。侯府里的东西，果然做的就是不一样，每一块小点心，都精致的不得了，就像画里一样。为娘见了，都舍不得吃了。”
  张芸“唉”地应了一声，就径直进入小客厅里，一屁股坐在那掉了漆的红木椅上，歪坐在哪里。
  他娘正等他吃晚饭，见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不免有些生气。
  “芸儿，你这是怎么啦，整天无精打采、萎靡不振的，一问三不知。为娘的欠你来着，这每天的，只撅着嘴，做给谁看嘞？”
  张芸见他娘误会了，忙道：
  “娘，你这不是多心了，儿子哪敢做脸色给娘看，只不过今天跑了一天，有些累了，儿子刚刚被老夫人抓差，有好多事呢？”
  他娘听了，也就罢了，且见他脸色有些发青，想是确实劳累着了，又想到他如今没有个正经的事情做，常到侯府跑腿，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就说道：
  “芸儿，你如今也老大不小的了，如今，侯府里的伴读也不用做了，你该想想将来的营生，眼看就是要娶亲的人了，还一天到晚的东游西荡，一点儿正事也不做！”
  张芸见问，又重新勾起心事，因说道：
  “娘，儿子心里愁苦，哪有心思做事！”
  他娘见他不思进取，活脱没有他父亲年轻时的秉性，一时不免也动了怒气，就说道：
  “你有什么愁苦，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在侯府里每月拿着几两银子的例银，比学馆里那些私塾先生的束脩都高咧，你那些例银，不过都花在了你衣服鞋袜、书籍玩意儿上，一点儿也不给为娘的寄些！”
  张芸回来也有些日子了，见他娘每天穿着破旧的衣裳，像是几年也没有增添新衣裳了。料想是那几亩薄田收成不好，想到自己每月的例银，都花光用尽，不过就买些无用的奢侈品。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脸上也有些讪讪的。
  “娘，京城中的人，都是看人的衣裳下菜碟儿。侯府虽然每年也给做几套丝绸衣裳，料子虽好，不过都是伴读的款式，在家里穿便罢了，出门如何穿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侯府里的奴才，不是有损我张芸的名头。再说，娘不是还有些田地出租吗，为何还需要儿子挣钱养家糊口。”
  严氏见他强词夺理，一时也辩驳不过，只得说：
  “芸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那几亩田地，土地贫瘠，收成不好，遇到干旱、水灾、荒年时，颗粒无收也是有的。如今，你也该想个法子，去找些事情来做！为娘的听说，隔壁村有个私塾先生就要闭馆回乡，我儿何不盘了来，先将就着做做。”
  张芸见他娘步步紧逼，一时也找不出话来反驳，只说：
  “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差使不好找，就是那做私塾先生，每个月又赚不了多少的钱，拢共一个月收不到一两银子，还不如到侯府里混着，每月还可以拿几两银子赏银。再者说了，侯府里多的是东西，时常还打赏些东西，娘，您如今何必那么着急，只慢慢等着。如今儿子好歹是个秀士，还可以参加科举，或是看侯爷有什么门路，将来县衙的师爷空缺，儿子也好弄个职位，岂不好过现在随便将就。”
  严氏见他说的头头是道，似乎颇为世故，一时倒也无话可说，此时又想起儿子的亲事，就说：
  “既然如此，为娘也不逼你。只是，这几年，还多亏了公孙大娘那边帮衬着，见咱们家收成不好时，就送些粮食蔬菜过来，若不是他家，如今那几亩薄田只怕早就卖了。芸儿，为人却不可忘本，你爹的来信也催着这事，我今天已差了媒人找公孙大娘提亲去了，我儿也该收收心，就等着做你的新郎官儿！”
  他娘不提那亲事还可，一提那公孙家的那门亲事，张芸就怒火中烧。
  “娘，你当初就不该定那门亲事，想我张芸，大好的男儿，熟读四书五经，做的一手好诗文。在京城里，也已经轻轻巧巧的，就考中了秀士。就算不能娶到如花容颜、如仙美眷，总要端庄贤淑、秀外慧中，我怎可以娶一个丑女进门，那不是有辱斯文吗？不要说亲朋好友笑话，就是门前那些贩夫走卒，都要取笑那公孙家的一对丑女。娘，依我说，你还是退了这门亲事吧，就凭儿子的才学，来年再考个科举，说不定能金榜题名，考中个进士。到那时，高官得坐，骏马得骑，只怕是提亲的人踏破门槛，娘，您就等着偷着乐罢！”
  严氏见他说的轻巧，大不以为然，就说：
  “呸，芸儿，你吹牛也不打草稿，你当为娘的没文化，是那么好哄的。我听说，考秀才并不难进，单就在咱们这杭城，哪年不考上个几百个的，考进士就难了，三年进京赶考一次，全国那么多的考生，每次也只中个几百名，摊到咱们杭城，也不过几个人罢了。为娘的常听街口的那些算命先生提起，说那些中进士的，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哪那么好中的。再说了，即使中了，还得等名额分配，若没有门路，没有金钱行贿，就等几十年，就连个县官都没得做。依我说，芸儿，咱们守多大的碗儿，吃多大的饭，你正经的给为娘的准备准备，好迎娶公孙家的小姐。”
  张芸见退亲不成，反而遭他娘抢白了一顿，心中不悦，晚饭也不怎么吃，就闷闷不乐地去睡了。
  不料，天气酷热，蚊虫又多，在帐子外“嗡嗡”地叫着，加上心里焦躁，排解不开，翻来翻去地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