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大片大片的浓密树荫，空气中弥漫着绿草的清新，仅有一小抹阳光洒在靴尖处的草瓣上，可孙侯已然汗流浃背。
  晶莹剔透的汗水，从他的后脑勺滴入后领口，沿着凹凸分明的脊椎一路滑落至腰间，又缓缓渗透到大腿上，最终在脚腕处悄然散去。
  时间过的如此缓慢，孙侯感受的如此清晰，好像有人用一只手指在他背上划下一道修长的线，却不知终往何处。
  曹操正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审视他的面容，这一刻对他来说何其重要，哪怕只有一瞬间，哪怕他连心都在颤抖，也绝不愿无后退半步。
  孙侯竭尽全力发出连自己也辨不清是轻还是重的声音：“颜良的弱点便是，一旦没了日照，十成功力少说也得削去三成。”
  此言一出，周围一干人等神情惊疑不定，尤其曹操。他扫过徐晃、张辽、许褚三人的面部，见他们也多有困惑，又柔声向孙侯问道：“这等辛秘，你又从何得知？且细细说来。”
  万事开头难，孙侯既已豁了出去，心思也就越来越顺畅自如，有条不紊地说道：“禀将军，小人也是在阴差阳错间方才得知颜良的秘密。话说小人原本在白马津靠干苦力维持生计，两个月前，那颜良带着部曲伪装商船，突袭了渡口。一帮兄弟们大半都惨死在袁军刀下，只有小人领着一小簇人，侥幸逃生。”
  “小人之所以能幸存，其实全凭一位好哥们仗义相救，那天若非他拼着性命不要，只身缠住颜良，小的等人定难以脱身。只可惜，他与小人一同回到城内不久，便重伤不愈而死。临死前，他曾向小人提及一件怪事。”
  “小人那朋友不过从过几年军、学了点稀疏平常的武艺，与寻常士卒相比，端的是厉害无比，但若与诸位将军比较起来，却算不上什么。想那颜良可是河北名将，怎会被区区一个无名小卒轻易缠住片刻。我二人合计了一番，发觉只有一种可能——那日正好遇上黄昏，颜良发挥不出真本事。”
  “待入城后，颜良率军来攻。小人便在城头仔细观察，果然，大太阳底下，那颜良甚是威武，刀下竟无一合之敌，与先前所见判若两人。小人又连续观察数日，见回回皆是如此，颜良若在巳时至未时之间前来攻城，神勇非凡，一旦过了申时或没了阳光，他便勇猛不再，径自退下。”
  “故而小人才有了这般猜测，想必八九不离十。原本也是痛恨颜良，闲的无聊罢了，今日小人有幸见到将军，深感将军恩德，斗胆将心中猜测说出来，也不知对或不对。望将军饶小人僭越之罪！”
  说完，孙侯双腿一松，径直跪在地上，伏拜曹操。
  “哈哈哈哈——”
  曹操发出豪爽的大笑声，连忙将孙侯扶起，微笑着问道：“何须如此，快起来。小伙子，你姓甚名谁？”
  孙侯被曹操亲自扶起，感到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道，声音愈发激昂：“小人唤作孙侯，朋友们都叫我猴子。”
  “果然是一只鬼灵精怪的猴子，”曹操似乎被孙侯的诨名给逗乐了，拍拍他的肩膀，环视四周将士，高声赞许道：“孤能有今日的成就，全赖诸君拼死相助！今日又有孙侯献策，何愁颜良不灭，何愁天下不定！”
  “我军必胜——”
  忽然响起一道怒吼。
  “我军必胜——”
  无数道嘶喊声接踵而至，此起彼伏，震彻林间。
  曹操满含笑意，挥手平复众兵将的情绪，又对孙侯说道：“孤欣赏你这只猴子，不如就在孤麾下担任直属斥候，你可愿意？”
  岂料孙侯竟面露犹豫之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小人自然一万个愿意，只不过，只不过太守对小人恩重如山——”
  “不错，还挺有情有义，”曹操见状，更为满意，他本是千金买骨之意，这下反倒真正起了提携之心，“刘延那儿，孤自会派人说明情况。他乃通情达理之人，岂会阻拦你的前途。”
  孙侯心中大石终于落定，忙不迭地躬身拜谢道：“谢将军恩典！谢将军恩典！”
  待左右将孙侯待下去安顿后，曹操行至荀攸身旁，悄声问道：“依公达所见，此言有几分真实？”
  荀攸歇息许久，早已恢复了精神，站起身，掸了掸泥土，笑道：“我观此人虽有些小聪明、小伎俩，但并非薄情寡义之徒，所言非虚。至于是否有用，还需几位将军来判断，在下不通武艺，难辨真伪。”
  曹操又向徐晃等人看去，徐晃张辽皆苦思悯想，不得其要，许褚低头盯着地面，似乎若有所思，唯有关羽，正闭目养神，颔首捋髯，笑而不语。
  曹操上前一步，惊喜道：“云长可有高见？”
  关羽在曹操身边多时，受曹操恩待，获许多赏赐，更是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赤兔胭脂兽，纵然他时时心系忠义、日日牵挂刘备，也不免被曹操的诚心感动。此番他跟随曹操前来，只为还报恩情，如今知晓颜良辛秘，心中已有七八分把握。
  他缓缓睁开一双丹凤眼，目露精光，慢条斯理地说道：“关某曾听人提起过颜良，其人使得一口子午逐日刀，委实神鬼莫测，有夺天地造化之能。如今思来，正合刚才那位小兄弟的猜测。武艺入了大成境界，能引动天地伟力，阴阳五行，皆入其中。由此可见，颜良多半是借助阳力提升功力，若一旦没了倚仗，便如土鸡瓦犬。我取其首级，如探囊取物。”
  曹操又追问道：“军中无戏言？”
  关羽面朝林外，抬头傲然道：“愿立下军令状。”
  曹操闻言大喜，未及言语，徐晃张辽二人齐声道：“我二人也愿立军令状。”
  原来适才曹操已答应他们为先锋，如今却被关羽抢先，二人自然有所不满。
  曹操立刻反应过来，忙安抚二将道：“公明、文远，仍为先锋将，云长为你们押阵。”
  又过了一会儿，曹操见军士们皆歇息妥当，又见林外刮了风，天色也渐渐暗沉下来，于是传下命令，即刻整顿，继续前行。
  黄河边上，蝶影仍在与湍急的河流赛跑。
  刘力支撑不住，又昏睡过去。
  袁买固定住熟睡的刘力，顶着风沙袭扰，强自抖擞精神，纵然以他的体力，也隐隐有些疲倦。先前他一剑破了乐进于禁二人的合击，看似惊若天人，也令那二将心惊胆寒，实则已耗费了他大半的精气神。
  袁买早在突围奔向刘力时，就已算准二人必会紧随其后、伺机偷袭，暗地里已蓄势待发。恰巧，沙暴影响了那二人的判断，未能发现任何端倪，被袁买一击得手。
  但这一剑之下，不仅破了枪势，更伤了他们手腕，令二人跌下马去，也让袁买所料未及。现在细细想来，自江东归来后，他便有一种戳破了窗户纸的感觉，兴许灵界的奇遇，使得境界又有了新的突破，只是他的逍遥游乃自创，究竟如何算是破境，其实连他自己也不太搞得明白。
  正思索间，蝶影的一阵嘶鸣划破风声。袁买抬眼一望，远处旌旗游动，无数身影正从地平线上浮现出来，心中大振，迫不及地地骑着蝶影向前奔去。
  待进入行军队伍，寻到沮授面前，袁买顾不得喘上一口气，详细地同沮授讲述在延津侦查时发生的一切，又将自己的判断尽数道出。
  沮授闻言大惊失色，他之前察觉袁买迟迟未派人回来，便主动派了一拨人前去查探，却也一直未得回报。如今获悉实情，心知中了曹操奸计，哪里还有半分犹豫，连忙传令下去，全军停止前进，重整队伍。
  随后，沮授唤人请来淳于琼，商量道：“淳于将军，曹操援军已提前出发，若还按照正常行军速度，至少要多耽误两个时辰。恐怕郭司马、颜将军那边，拖不了这么久，等我们到达时，曹军足以退走。”
  淳于琼此时也已得知详情，心急如焚道：“那该如何是好，公与有何良策，尽管说！”
  沮授不再啰嗦，斩钉截铁道：“兵贵神速。我打算抽调所有骑兵，与部分精锐老兵，无须太多，三四千人足矣。由我亲自领兵，强行军返回，赶在曹军撤退前，将他们退路截住。”
  “淳于将军则率其余大部，尽量加快步伐，务必在两个时辰内返回。”
  “公与只管放心。”
  淳于琼拍着胸脯保证，便下去安排人马。
  沮授旋即又向袁买说道：“公子，我这里已无探马，还要劳烦你再奔波一趟。请立刻返回郭司马处，向他告知曹军提前来袭的消息，若曹军早已达到，务必要劝他耐心防守。只须守住大营，等待我率军返回，则大事可成，切不可急于接战。”
  沮授安排军务的片刻内，袁买已将刘力所中箭矢取出，包扎完毕，又花费不少内劲运功疗伤，然后交给沮授亲随照顾。
  这会儿，他重新跨上蝶影，脸色微微泛苍白，丹田略显虚浮，却丝毫不在意，抱拳笑道：“袁买必当竭力，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