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毒辣的阳光，又一批士卒谩骂的嗓子干涸，无精打采地从前面撤下来。
  颜良无动于衷地注视着远处的城墙，城头林立的旌旗如同一张张形形色色的滑稽脸孔，正在讥笑他的无能为力。
  这样无聊透顶又毫无成效的事，他每天都要带人折腾一趟。今日该是最后一回，本着有始有终的想法，颜良索性将兵马都拉将出来。
  眼下日头正盛，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颜良便打算收兵回寨。
  “报——”
  一声尖啸划破闷热的空气，眼前阵势如浪分开，随后一匹快马扬沙，奔至颜良跟前。
  “何事慌张？”
  见来人将整个身子伏在马上，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神情惶恐，颜良心中一紧，沉声喝道。
  探马急喘道：“禀将军，曹，曹军来了！”
  颜良不以为然道：“来了就来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曹军到达的时辰比预计的提前不少，在颜良眼中反倒是一件好事，省得他在此苦苦等待。
  然而探马的下一句话便令他大惊失色。
  “全，全都是骑兵，足足大好几千人马！”
  “什么？！”
  颜良一把将其从马上扯下，提至身前，对视道：“当真？”
  探马急急奔波了许久，筋疲力尽，若非颜良拽着双肩，已然跌倒地面。他丧着一张挤满汗水的焦黄脸庞，略带哭腔地嘶喊道：“千真万确啊，离得不到十里了。将军，赶快下令吧！”
  该死！
  颜良暗骂一声，遂不再多言，连忙传令下去，就地结阵。
  周围大片袁军，顿时噪声大起，乱作麻团，一队队士卒如针线般在其中来回穿梭，可短时间内仍然难以为阵。
  而远处地平线上，已传来微弱的震动，隐约之中还能望见黑压压的人影。
  文丑闻讯赶来，见此状况，焦急道：“兄长，时间来不及了，小弟率本部人马在此拒敌，你先带着大部队撤回营寨重整旗鼓，等待郭司马援军至。”
  “胡说八道！”
  颜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文丑的提议，又传下几个命令，郑重其事地说道：“敌骑全体出动，显然处心积虑久矣。我军大多步卒，哪里跑得脱，此时分兵，更是死路一条。老弟你面子大些，现在就去找郭图，让他赶紧来，老哥我在这里拖着。”
  文丑一扫四周乱象，犹豫道：“这——”
  “还等什么！”颜良挺起长刀，竖指头顶烈日，昂首道：“凭这般天气，老哥何须惧人？老弟尽管放心，快去求援。今日成败，全系于你一人身上！”
  “保重！”
  文丑再无话可说，甚至无暇作别，随即急驰而去。
  颜良目送文丑离去，回过头，发现曹军已近在眼前。
  他们的速度并不快，在同样发现了颜良所部后，便稍稍放缓了步伐，仅比步卒小跑略快一些。但颜良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是狂风骤雨前的宁静，只待他们重新调整好阵势、抵达合适位置，必会发起猛烈的冲击。
  他们的阵型井然有序，排列笔直如一，马蹄所过之处，飞沙走石，好像一道又一道波涛汹涌的海浪线，带着无坚不摧的信心向乱成一锅粥的袁军缓缓碾来。
  颜良甚至瞥见这支曹军后方，还在源源不断调拨兵力，向两翼展开，显然是打算一举吞掉自己这一块肥肉。
  见到这一幕，颜良再无心等待，当即下令八千步卒继续结阵坚守，自己领着刚刚集结完毕的两千骑兵抢先出击。
  颜良此举看似鲁莽，实则自有他的深意。这场遭遇战太过突然，曹军骑兵正好从袁军侧后方袭来，致使袁军没有充足的时间变阵。如若大大方方地让曹军做好攻击准备，以袁军现在的士气与阵型，则必然一败涂地。
  更令颜良烦恼的是，堂堂一万大军中，如臂使指者，仅有步骑各两千人，其余皆六千士卒皆属郭图麾下，实难调动。而眼前的曹军，他只随意望了两眼，便知必是精锐之师，上下万众一心。彼长我短，焉有不败之理？
  颜良此时也已顾不上计较其它，心中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他迎着漫天风沙，一马当先顶在最前头，两千骑兵紧随其后，如同捏成一个巨大的拳头，完全不顾曹军包抄，径直捣向正中心。
  曹军见状，也不甘示弱，前排骑士齐齐扬起长鞭，马儿如惊弦一般迸射而出。
  顷刻间，两股浪潮狠狠地碰撞在了一块儿，溅起万丈浪花。
  呐喊声，嘶鸣声，撞击声，震天擂地，不绝于耳。
  乱阵之中，颜良凭着精湛的骑术，轻而易举地劈开无数敌兵的堵截，冲杀出来。
  漆黑的长刀在烈日照耀下，映出斑斑点点的猩红，显得格外阴森诡异，
  他回首望去，一眼之内，数不清有多少骑士身死跌落，尸体掩埋在尘埃与马蹄之下。战况惨不忍睹，但令他满意的是，其中大多是敌人。
  颜良领着剩余人马继续向前，但这一回，他没有直愣愣的冲向正前方，反而划出一道弧线，向曹军右翼掠去。早在出击以前，他已仔细观察过，对手右翼许是训练不足，行动较其余处稍显迟滞，队型也不甚严谨，似有可趁之机。此刻冲至敌军阵前，便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趁着正面之敌尚未发起第二波冲击之间隙，颜良终于向目标露出了獠牙。他不顾麾下骑军被拦腰斩断的危险，如利箭一般义无反顾地直插曹军右翼肋部，将腹部大胆地暴露在敌人面前。
  这异乎寻常的大胆举动，显然也让曹操始料未及。待他反应过来、下达命令，只堪堪截下袁军一段尾巴，颜良已一头栽入曹军右翼，战至一团。
  可曹操是何等样人，老于军略，更兼荀攸协助，怎会轻易乱了阵脚。他无视右翼混乱，只教徐晃、张辽率一军前去稳固，又命中央与左翼齐头并进，快速分插袁军大阵两肋。
  曹操之机变不可谓不迅捷果断，绝不多做纠缠，意图先击溃立足未稳的袁军主力，却仍然小觑了颜良的本领。
  以微末之身，踞四柱之首，为袁绍立下无数汗马功劳，颜良倚仗的绝不仅仅是霸道无双的刀法，更有超乎寻常的战场嗅觉。
  颜良甫一捣入曹军右翼，凭着本能经验，立刻捕捉到数员领兵骁将的身影。二话不说，轻刀快马，斩于身下，便不再作过多厮杀，顺势从敌阵中穿隙而出。他麾下的骑士们早就熟悉其战法，心有灵犀紧随颜良身后，也纷纷从混乱不堪的曹军阵中跃出，留下数百具尸首。
  随后，颜良又重新调转刀口，绕过曹军右翼，竟袭向曹军本阵，只不过这一回，他将从敌人的身后刺出这一刀。
  斩首！
  这才是颜良真正的目的，他的目光牢牢盯住本阵中心的擎天大旗，心中仿佛有一股熊熊燃烧的炽热火焰，想要焚天灭地。
  眼见敌阵近在咫尺，似乎已能望见曹操的模样，颜良几乎完全屏住了呼吸，将漆黑的长刀收于身后，暗暗积蓄力量，等待合适时机。
  陡然间，侧方隐蔽处，斜杀出一骠人马，生生拦住去路。迎面两员猛将，将颜良截下，正是徐晃、张辽二人。
  二人心中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气，又见颜良在己方阵中如入无人之境，好不威风，哪里还有好脸色，当即不作多言，利斧长戟合于一处，问向颜良。
  颜良与徐晃张辽从未见过面，但三人兵器相交之际，便知对手大致斤两。颜良借着马力优势，一刀荡开斧戟，非但没有丝毫停顿，反而纵马近身，再出一刀，将二人逼的分开。
  旋即，颜良舍下徐晃，直取张辽，气势如虹，又出一刀。
  与袁买一战后，颜良有所领悟，本就简朴至极的刀法，此时愈显铅华尽洗的风采，每一刀之间，浑圆如一，几无瑕疵。
  面对这第三刀，张辽也只能勉强撑起手臂，尽力举戟迎敌。
  纵然张辽生性谨慎，也绝没能料到会落至如此险境。他与徐晃合力突袭之下，还能被颜良抢回先机，情绪不免产生了巨大波澜。又兼被袁买击中的伤势仍未真正痊愈，气力一时跟不上，心中竟泛起无力回天的挫败感。
  似乎是感受到了张辽的动摇，漆黑的长刀仿佛在一瞬间又加速了几分，格开张辽长戟，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掠向张辽后颈。
  “休得猖狂！”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一声怒吼，徐晃竟后发先至，匹马赶到。立时，一杆开天辟地斧化作一道金色的月牙，旋至颜良后心。
  岂料，颜良早有防备，原本劈向张辽的长刀已然变换了路线，顺势转了一圈，反身回斩，奔向徐晃逆处。
  这一刀，蓄谋已久，正应徐晃旧力方去新力未济之时。徐晃无可奈何，只得强行收回斧势，勉以斧柄格挡，竟被颜良全力一刀，连人带马劈退数尺，暴吐几口鲜血，险些跌落马下。
  眨眼之间，徐晃张辽一伤一挫，颜良之威，可见一斑。
  但他仍面无表情，更毫无得意之色，只撇下二将，便再次纵马杀向曹操本阵。他身前身后的袁军骑兵见状，士气大振，拼了死命护在他左右，为他打开一条通道。
  他的目标，唯有一人。
  正奔驰间，乌云席卷，狂风大作，一时间将沙尘尽数散去，颜良眼前顿时一片空旷。
  只见前方十余丈开外，一杆巨大旌旗下面，一名锦甲玉袍、相貌平凡却气势逼人的男子，正骑乘一匹非凡骏马，略含微笑地望着颜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