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双柴瘦的手掌，就猛擒上我的双肩，厚重的如同地狱般的喘息声传来。
  那冰凉的呼气，打在我的后脖颈。
  随着那手掌的力道变大，喘息声越来越响，意识离身体越来越远。
  我的脑中只剩下那两个汉字组成的词汇：完了。
  ……
  就像我开头说的，鬼怪确实存在，不知道说了这么久，你们信了吗？
  很显然，丽姐到最后都还没有信我。
  “这故事想出来，花了你多久？”她问我。
  我喝了一口桌上的编辑部特供咖啡。
  这不是故事。
  我想大声宣称。
  但努力了这么久，她还是不相信，也许再坚持也没有什么必要了。
  “嗯……呃……不久不久，挺快的。”
  “很不错的故事呢。”她笑了。
  我浑身一阵发抖，肩膀仿佛又被那双手给掐住了，一阵生疼。
  “我得说，你啊，女朋友意外去世了，本来是一件很伤心的事，但你看你，竟然根据这次意外和她抓娃娃的喜好，想出了一个，一个故事？”
  “嗯。”
  我没抓到丽姐这句话的点，只是吱了一声，等她继续讲下去。
  “要不要，把它写下来？”
  我一下子挺直了身子，缩回要去碰一次性杯子的手：“您说什么？”
  “写下来啊，这真的很值得去写。”
  写下来？！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然后。你可以在文章里，不断宣称，这件事是真的。”
  她继续滔滔不绝，表情有点坏，“哈哈，你不就是这个德行吗？编一个，男人被一屋子藏书杀死的故事，都使劲告诉读者这是真的，不是你？”
  我无言以对，心情复杂。
  “写吧，写吧。”
  我同意了，所以你们看到了这篇故事。
  这篇真实的鬼故事。
  我甚至还在事后，顺利查到了那女人的真实身份——
  她的名字叫做张莉莉，是蓝点娃娃机老板的妻子，一年前因车祸去世。
  没错，已经去世了，但我很确定那个人就是她。
  那张讣告上面的人像，我用手捂掉下半张脸，想象出一嘴那样的牙，立刻就对上了，完美地吻。
  “对了，最后怎么样了？结局？主人公不会就这样被那女鬼小莉干掉了吧？我说，这样故事可就大打折扣了。”
  我咽了咽口水。
  被干掉？
  我可是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呢。是娃娃救了我。
  那q版军人模样的娃娃，在半身不遂的情况下，用尽最后的力气，举起那把棉布制配枪。
  在我即将命丧黄泉的时候，射出了一枚子弹。
  没错，就是子弹。
  什么材质的子弹？我也不知道。
  棉花的，钢的，管它呢？
  那只女鬼的头，在一瞬间爆炸，我也成功地摆脱了困境，替杨杨报了仇。
  后来的事情，那枯骨般的手掌，从我的肩头滑落。
  我魂飞魄散地翻出了窗户，在漆黑的夜色下狂奔一公里，躲进了租来的奥迪车里面。
  杂货店的灯还开着，我知道那男孩还在玩手机。
  冷静了几许，我又强迫自己回到了恐怖现场。
  这是明智的选择吗？
  我不知道。
  但责任心总是驱使我，去做一些危险却有意义的事情。
  我得确认那女人死了。
  如果有必要的话，清理现场，避免引起他人的误会。
  我在厂房的窗外朝里探去，所有用于照亮娃娃机的暖光灯，全都熄灭了，我只能看清大致的轮廓——
  在我刚刚和女鬼决一死战的地方，散着一大摊紫色的血，但却不见其人。
  那边一大堆牺牲的娃娃，还是躺在那里。
  它们待会就会腐烂，腐烂后，就会被尸虫啃食。
  我纠结了一番，还是翻了进去，把它们的残骸用打火机烧了。
  谢谢你们。
  借着火焰，我抹掉流入眼睛里的汗，再次环顾这间厂房。
  女人真的不见了，我本以为是她挂着个烂头跑了，这样很糟。
  是那逐渐消失的血迹，打消了我的顾虑——她肯定是彻底消失，回到她该待的地方去了。
  就这样，不管我是怎么碰巧接上那台娃娃机的，也不管那家伙是出于什么心理，要把自己残羹的娃娃寄给我们，事情总算是结束了。
  结局很坏，但并不算是最坏。
  我想，没有杨杨的日子，我不会过得完整。
  我变成了一个破碎的恐怖小说家，这或许对于你们这些读者，是一件好事。
  毕竟，悲伤的力量是强大的，可以帮助我创作出更加深刻的故事。
  但我宁可烧掉自己所有的灵感，换得杨杨的归来。
  现在说什么都成后话了不是吗？
  我能做的，或许就只有代杨杨，好好照顾她那体弱多病的父母了。
  快到结尾了呢。
  说到结尾，我常常会在那些故事的结尾。
  表达这样的思想——主角们经历了恐怖的事件，虽然最后也算战胜了黑暗，生活回到了正轨，但有些事终究是无法复原了。
  譬如，消失的人，被抓走的信念，破碎的心。
  我个人倾向于这种灰色的结局，也就是半黑半白，不算悲剧，也不算是大团圆。
  这不就是生活吗？
  你总是在获得，又总是在失去。
  但失去的，却总是比获得的多。
  现在，我感觉自己真的是虐待狂。虐待了很多善良可爱的角色。
  直到现在，我还是会夜半哭醒，不管是梦到小莉，她还没死，并终于决定要来夺我性命；还是梦到杨杨，梦到她还活着，梦到她的一切……
  我明白了，这世上并不存在“灰色结局”这种说法，我真的是太矫情了。
  这世上多的是悲剧，全都是悲剧。
  就像杨杨，没有缘故地就死了，我杀死了我唯一能怪罪的东西，却又没人相信我的经历。
  “真的，故事贼好。”丽姐在分别时，再次激励我道。
  我露出一副惨笑。
  告辞丽姐后，我受到了启迪，准备立刻把这段经历，写成通俗小说的形式。
  发布出去，总归会有一些人相信我的，不是吗？
  丽姐告诉我，现在有一个组织，叫做“塔·读·文·学”，专门搜集那些恐怖小说家亲历的恐怖事件。
  稿费不菲，我觉得我可以用这个故事投稿看看。
  在回家动笔之前，我去了一趟杨杨长眠的公墓。
  在那属于杨杨的橱窗里，本来放着一枚戒指，和一只小猪佩奇的娃娃。
  都是我上周放进去的。
  现在那里面空无一物。
  戒指可能是被偷走了，但我想，没人会去偷那个廉价的娃娃。
  所以啊，这个世界上，无法解释的事，真的是多着呢。
  最后，我想用杨杨生前，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来结束这个故事——
  请善待每一个可爱的玩具娃娃，它们值得被爱。
  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