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院子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附近的院子里三三两两的都挂上了灯笼。
  南柯照例取出剑来，先练了一遍剑法，而后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想起了今天下午的事情。
  其实他一早便发现了，那根绳子是阿婆故意弄断的，只是当时不知为何，所以一开始下井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只是后来他发现阿婆似乎想要和他说一些东西，也便留下来陪她在院子里坐了一下午。
  夜空辽远澄净，北方星斗明亮，南柯坐在逐渐洒满了银光院子里，一面轻抚着手中长剑，一面回忆着下午阿婆的那些话。
  所以，那句“可怕的是啊，人脸下面长着鬼脸。”是想要告诉自己什么？
  想了许久，他突然想起，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和师父在北方大漠中徒步旅行，途中遇见了一伙骑着骆驼的人，开始他们很热情的邀请他和师父一同上路，然而后来他才发现，那伙人是看上了他们的钱财，想要杀人夺财，当时师父没有出手，是他一剑剑将那几人杀了的。当时师父说了一句话：“在这个人世上，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张鬼脸，你面对他们的时候看不出，只是你转过背去，那张鬼脸便会覆盖他们原先的模样，那即是人心底最深处的欲望”。
  人脸之下，尽皆鬼脸么？南柯想着，所以先前阿婆那句话的意思，是想说城中有人是鬼，还是有人伪装了无辜？再联想到这两日发生的那些事情，酒楼被烧，鬼脸花开，南柯总觉得阿婆是要提醒自己什么，只是倘若她真的知道什么，为什么她不说？是不能说，还是她也不确定？
  虽然这些都是隐隐约约的猜测，没有实际证据证明，但是如果阿婆想要让他明白的那些事情是真的，那么至少可以说明，酒楼掌柜隐瞒了自己的罪行，而酒楼确实是因为酒楼掌柜曾经做过的某件事而被人烧毁。
  至于那突然开在灰烬中的黑色花朵，南柯摇摇头，并不多想，这样东西太过于诡异，连道四十九都无法确定它的来历。更何况，自己是捕快，而不是修行者，当下他的职责确是查明酒楼失火一案。
  南柯总觉得自己等人的目的好像被人刻意引导着走偏一样，本来只是一件失火案，却意外的牵扯到那个诡怪的民间传说之中。
  本来如同这种案件，明显的人为报复，只需要通过酒楼掌柜那边，调查一下往日仇怨便不难得出真凶，只是那酒楼掌柜的却在衙门一口咬定，自己生平不曾与人结过仇怨。
  不是仇怨，那是什么？南柯轻轻敲打着手中的剑刃，一不留神从剑刃上擦了过去，划开了一道口子，几滴鲜血沿着刃口便淌了下来，啪嗒落在干净的石桌上。
  南柯看着那滴如同太极上金乌点的鲜血，突然眯起了眼睛。
  不是仇怨，那很有可能是沾了血的罪行。
  所以他才一口咬定自己没有与人结过仇怨，连当时道四十九在场都没看出他说谎的迹象，再加上当时的情况，怎么看他都有点无辜受害的样子，所以也便放他回去了。
  再想想，阿婆当时让他去修井上的吊绳，又在话语中透露过自己的孙子当年掉入井中溺死了。或许，便是与这件事有关。
  南柯将酒楼起火案单独抽离出来后，顿时思路清晰不少。
  想着，南柯便要回房取刀，只是走到一半却又犹豫了，站在门口回头看着那片夜色下城区，夜风习习，吹得身后未束长发有些纷乱。
  这些说到底，不过是他自己根据下午阿婆说的话做出的猜测，自己都无法确定，若是就这样去申请将酒楼掌柜抓回来审问，怎么说都有些不合理。
  更何况，南柯想着，摇摇头苦笑着。
  本来在这安宁城当个捕快，只是为自己日后的行动寻求停留的一个身份而已，不知不觉竟是沉迷了进来。
  是因为什么，昨日那场大火吗？还是因为几日来城中民众的善意？
  或者说，倘若自己不是自大漠而来，而是作为一个城中普通人，便该是这样的人？
  南柯将手中长剑的布条拆掉一半，照着自己那青涩普通的面容。
  确是一个普通人，不是么？
  其实今日听到道四十九以及阿婆说的那些话的时候，南柯也怀疑过自己。
  是以来来回回的扯了几遍脸皮，确定不是粘上去的，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异想天开，于是笑了，笑着笑着便沉默下来。
  沉默许久，南柯将长剑重新裹好，推开门走了进去。
  点燃三枝香，在无字木牌前插好，青烟袅袅。
  “其实我这些年来，一直不知为何师父你会厌倦了这片人世。”南柯站在木牌前，看着那些青烟袅娜，也看着木牌无名，眯着眼想想，继续说着：“或许我知道一点，但是那些终究是少数吧，除了某些对于师父您而言的确该死之人，人世终究有些不错啊。”
  自然无人回答，房间里寂静许久，南柯自言自语的说着：“我有些沉湎其中了，师父。或许，帮您报完仇之后，我会去某个小镇里，找个不那么好看的姑娘，嗯，再买两亩薄田，呵呵。”
  南柯突然笑了笑，虽是笑着，只是语气却说不出来的悲：“虽然很有可能我会在半途就被人杀了丢在某条臭水沟里。”
  “但是不是有句古话，叫做虽千万人吾往矣吗？”
  “话说就算被丢在臭水沟里，灵魂应该也是能够到庄生岛的吧。”
  “这是第二百八十五枝香。”
  南柯最后平静的说着。
  青烟燃尽，灰烬落地。
  如同某些话一样落地有声。
  是夜沉静，无事发生。
  只是南柯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某处种满了桃花的院子翘腿而坐，身旁有个寻常女子剥着豆角。
  春光落肩头，应是自由人。
  而后院门被人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蝴蝶上飞了进来。
  第二日南柯站在院子里，看着满院的槐树，沉默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