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赶到衙门的时候，遇见了几个略有些熟识的捕快，听他们说常捕快已经醒了过来，只是身子有些虚弱，所以这些天都是很难见到他了。
  不管怎么样，与常捕快虽然相处不久，但交情也算是不浅，听到这个消息，南柯心中也算是落下块石头。
  进到衙门的时候，却发现里面诸人脸色都是有些古怪。
  燕捕头难得出现在公堂上，因为城小地偏，所以公堂之上本该分作他人职责的事务全归燕捕头这个主管刑罚的人负责，这种情况与他们这些捕快在城中的工作一样。
  而昨日才刚刚离开的掌柜此时正跪在堂下，浑身颤抖，身下一片湿渍，不知是汗水还是什么。
  莫非他们已经找到了什么证据？南柯心中暗想。
  毕竟公堂威严，虽然平时众捕快行事散漫，但是既已开堂，也不便再去两旁站定。那几个晚来的捕快便溜去了一边的仵作房。
  南柯想了想，从后门绕到公堂后院，却发现道四十九此时正在后面的槐树下坐着，看他手中掐诀的样子，应该是在修行。
  “来了。”一贯的陈述语句。
  南柯点点头，在道四十九一旁的树根上坐下。
  “燕捕头他们找到证据了？”南柯看着道四十九问道。
  “证据？你有什么猜测？”
  南柯将昨日下午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道四十九松开手，站了起来，在院子中踱着步子。
  “人脸下面藏着鬼脸么？”道四十九轻声说着，在南柯身边的槐树前停下来，问道：“你有打听过她的孙子当年是发生了什么吗？”
  “你觉得这是她孙子干的？”南柯有些不可思议，只是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昨日的那一株鬼脸花突然开放。
  “死人复生？”南柯和道四十九模糊的面容对上，说出了这四个字。
  “只是有可能。”道四十九并不是十分肯定。
  南柯也发现自己有些过于激动了，平缓了一下心神问道：“那他们是在干什么。”
  “一大早就有捕快来报，说是发现了那两具尸体，正是在掌柜东城区平和坊的宅子里。”
  “那两具尸体是被掌柜的偷走的？”
  “不是，我先前在后面听了一下，掌柜自己对于那两具尸体为何会出现自己宅子里也不清楚，据说一开始便是他找来捕快，说是一大早开门便看见这两具烧焦的尸体挂在他家中的横梁上。之前我们都以为是那个点火的人报复，但是对于他如何在众人眼前将那两具尸体盗走的却是无法理解，现在你说了这件事，想来极有可能这件事并不是人为。”
  南柯沉思道：“所以一开始，我们便走错了路，你觉得这件事与阿婆的那个孙子有关。”
  “是的，其实一开始，我也怀疑过，你说的槐巷中那个阿婆，但是你说当时你与她待了一下午，便排除了这个猜测。”
  “为何？”
  “起初我怀疑阿婆已死，和你交谈的并非人，但是当时你与她共处了一下午都未有异常，捕快等掌管衙门刑罚之人，身上都有些正阳之气，衙门横匾都有明镜高悬，一为提醒公门之人不得偏私，而来便是镇鬼，你虽是新入此门，但是身上也有些许气息，是以此事与阿婆无关，反倒是与她那死了十多年的孙子有关。”
  南柯看着树根旁爬过的几只蚂蚁，若有所思的道：“所以现而今，我们便等那掌柜是否会招供当年之事，若是他不肯说，我们便只有去找阿婆的那个孙子了，只是这如何能找到？”
  道四十九看着南柯，似乎想起了什么，道：“或许你已经见过她那孙子了。”
  “什么意思？”
  道四十九想起昨日初见到二人的时候，他们二人身上都有些鬼气，最初以为是鬼脸花之故，现在想来并非如此，是而问道：“你们昨日在酒楼那边，可曾与什么人接触过？”
  南柯心中一惊，想起了昨日那个小孩子，按照阿婆所说，她孙子死的时候恰巧是这个年纪，于是将昨天遇见之事告诉了道四十九。
  道四十九听南柯说完，轻轻点头，负手看着槐树道：“多半便是了。”
  南柯瞥见道四十九所看的东西，便又想起了昨日他所说的，木旁有鬼，才想说什么，便听见道四十九淡淡的说道：“其实并不需要找到那个死而复生的孩子，因为就算你们找到他，也无法证明什么，人世之中，本该听人言，定人罪，若是听鬼言，你们又如何将这定罪之由说与城中之人？”
  南柯默然无语，却听见道四十九说着：“所以你们只需半夜安排几人，扮做当年那小孩，去他宅子吓他一下，他招了，此案自然便结了。”
  二人正说着，却见燕捕头皱着眉头从堂前走了进来，显然是没有审出什么消息来，见到这一幕，不解的问道：“道长你们在说什么？”
  道四十九将自己和南柯的一些想法告诉了燕捕头。
  “所以，此案之中，当真有死人复生一事？”燕捕头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二人。
  南柯点点头。
  燕捕头按着腰间的刀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走了好几遍，才走近来说道：“若真是如此，那便用道长所说方法了。”说着，在原地搓搓手，似乎思考着什么，道：“我马上便去安排。”
  燕捕头匆匆的走了出去。
  南柯又想了想这件事情，看着道四十九问道：“还有一点并不清楚。”
  “什么？”
  “既然衙门专镇鬼邪，那昨日，那孩子又是怎么进得来，并将那两具尸体盗走？”
  道四十九并不奇怪于这个问题，依旧是胸有成竹般缓缓说道：“你可还记得我昨日在牌坊下说的那些话。”
  “槐树？”南柯顿时明白了。
  “木旁有鬼，正是因为槐安国无处不在的槐树，所以那孩子才能得以进入衙门这般地方。方才我看你身边那棵槐树，便是想到这一点。”道四十九淡淡的说道。
  “原来如此。”南柯道。
  “是否有些不可思议？”道四十九道。
  南柯点点头，这种事倘若由旁人空口说来，只会如同天方夜谭，然而自己如今便经历在此事中，纵使如何玄异，却不得不接受。
  道四十九手中掐了个道诀，似乎是静心作用，南柯感觉心中翻涌平静不少，却听见道四十九也有些感慨的说道：“纵使是我，想到这处时，也是觉得无比神奇。”
  “道长世外修行之人，函谷观更是天下大道之始，为何也会惊讶。”南柯有些不解。
  “世外人终究也是人，而天下大道之始，这句话未免有捧杀我观之意。”道四十九摇摇头，走到院门口，看着外面长街上的人来人往，继续说着：“我在观中读书二十余年，便已见过无数诡异传说，那些东西纵使是修行者，亦或是我师父亦不能解答，大道二字，可渺如微尘，亦可广如宇宙。天下万事万物皆出其中，又岂是区区《青牛五千言》能够说尽。”
  门外人来人往，春阳烂漫，微尘起伏，轻风过街，谁也不曾注意到这边两个人。
  道四十九站在树荫里，慨叹道：“别的不说，便是这生死二字，至今都未曾有人看透。”
  南柯站在一旁，沉默少许，道：“我师父曾说过，生即是一场大梦，所谓死亡，便是大梦当醒。”
  道四十九笑道：“你师父应当是庄生生死论的支持者，典籍中记载，在东海之上，漂浮着一座庄生岛，人自岛上来，死后亦复归岛，但是从来无人见过那座岛，百年前，曾有东海十年剑宗之人一剑渡海，一直到世界苍茫，都未曾见到那所谓的岛屿，想来也不过是世人臆想罢了。”
  “既然有传闻，那定当存在，世上从来便没有空穴来风之事，譬如我们在未曾见到鬼脸花开之时，又有几人相信此花真的存在？”南柯难得与人争论一番，是以显得如同稚童般固执。
  道四十九却是笑了笑，心道南柯对于他师父倒是无比的尊崇，也便不再继续下去。
  南柯也沉默下来，二人一同在树下吹着风。
  许久，他才问道：“道长你认为生死是什么。”
  道四十九面向北方，似乎可见那边的大漠风沙飞扬，又重返于大漠。
  “我不知道，或许来自大道，便要归于大道。”
  “譬如尘沙？”
  “譬如尘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