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有生便要有死
作者:流影劫      更新:2021-03-30 14:03      字数:2824
  夜色之下的南衣城灯火通明,万家灯火照拂天际,四处挂满了大红灯笼,张灯结彩,一片喜庆的模样。
  南衣城中有条河流,便是自云梦泽那边而来,供应着整个城中的用水。
  李缺一站在河上某座桥上,静静的看着下面的游船,南衣城向来便是南方大城,是以城中多有游乐的富家子弟。鬼脸花谢去,满城欢喜,李缺一看着那条两旁种满了杨柳的河流却是有些沉默。
  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人从桥下走来,身上背着两个包袱。
  “师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我们现在便走吗?”年轻道人走到李缺一身边,语气有些尊崇的说道。
  李缺一静静的看着那些垂入河中的杨柳,水面波澜不断,是游人的船桨。
  那么云梦泽的波澜,又是谁的船桨波动?
  李缺一沉思着,许久,身边道人唤了好几声师兄才叫醒他来,看着这个神色中隐隐藏了些悲伤的师弟,李缺一叹了口气说道:“你先回去吧,云梦大泽那边最近有些不安宁,我要留下来看看。”
  “可是,师父他......”年轻道人有些犹豫,想起那个今日在东海沿畔死去的老人,心中有些悲痛。
  李缺一平静的说道:“北顾,你回观中即可,师父的一生都交付给了人间,若是师父知道我为了他的事而弃人间于不顾,说不定死后都要回来骂我一顿。”
  北顾看了面前师兄许久,知道他心意已决,也不再劝阻,深深说道:“那师兄保重。”
  李缺一没有看他,看向河中倒映的沿岸灯火,说道:“去吧,我送你一程。”
  北顾点点头,而后身下有道风起,御风而去,瞬息已然不见。
  李缺一一个人静静的站在石桥之上,身边时而有人拿着烟火经过,看见李缺一,都是一副尊敬的模样,诚恳的道过谢,而后继续欢笑着离去。
  “满城灯火压在肩头,不会累吗?”一个声音从桥下传来。
  李缺一看去,一艘张灯结彩的游船从桥下缓缓经过,穿上有个少年背着剑倚靠在蓬边,身边有几个浓妆女子倒着酒。
  “只是一城而已,师父他把人间都抗在了肩头。”李缺一想起那个老人,又是一阵感慨。
  “你这样和你师父年轻时候一模一样,函谷观不愧千年第一观。”游船缓缓没入桥下,少年的声音从桥下传来,在这满城喧嚣里,竟有些朦胧的意味。
  “你不曾见过他。”李缺一平静的说道。
  “但是像这样的人物,只需要听说过,便会觉得了不起。”游船已经在河中飘远,少年的声音却再度传来。
  李缺一回头,看见少年坐在另一边石栏上,手中把玩着一个精致的粉色灯笼。
  少年见李缺一望过来,跳下石栏,拱手一礼道:“人间剑宗丛中笑,见过缺一师叔。”
  丛中笑这种名字只有一个,那便是年轻一代三剑之一。
  李缺一听见少年的称谓,摇着头笑了笑,道:“原来你们人间剑宗还是没有完全从磨剑崖中脱离出来。”
  之所以是师叔,便是因为人间剑宗宗主是磨剑崖四师兄,四师兄与白衣李缺一等人同辈,所以丛中笑自然要叫师叔。
  “人间剑宗虽是留在人间,但用的仍然是磨剑崖剑法,只是走的路不一样,自然还是要以磨剑崖辈分来算。”少年脸上时时刻刻都是微微笑着,倒是与丛中笑这个名字颇为映衬。
  李缺一看着南衣城北面,人间剑宗便是在南衣城之中,笑道:“留在人间,确实不错,可是如果往后千百年,人间剑宗想要于人间谋乱呢?”
  李缺一没有说当下,磨剑崖四师兄毕竟是师兄,所以他说往后千百年,只是纵使如此,话语之中亦是不留情面。
  “纵使是修行者,寿命亦不过百岁,千百年后的事情,谁又知道呢?”少年丛中笑也不恼,依旧微微笑着回答道,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是李缺一,李二死后,他便代表着函谷观,函谷观传天下以大道,自然有向天下问责的权利。
  李缺一怅然的看着茫茫夜空,不见月色,只见星河辽远,观中上一代最重要的人走了,此时任何与时间生命有关的话题都会引起一些惆怅。
  “是啊,千百年后,谁又知道?”
  丛中笑自知失言,带着笑意沉默着,许久才说道:“师叔你是修行者有史以来天赋最高的人,为何不试着将修行者的寿命延长?”
  李缺一低下头,静静的看着少年说道:“岁不过百,这便是大道对修行者的约束。”
  “为何?”
  “道典中曾记载,千年以前,大道未始传化,上古帝王偶有两百余岁之人,传闻南方黄粱,曾有彭祖,活过八百余岁,然而千年以来,修行之人无一能过百岁。”
  “既然修行,理应更为强大。”
  “这便是约束,亦是守恒。”
  丛中笑沉默许久,说道:“何为守恒?”
  李缺一静静的说道:“有生便要有死。”
  丛中笑在石桥上看向河流远方,过了石桥还是石桥,远方之外还是远方。
  “原来是这样。”
  李缺一没有再说话,静静的看着一片欢庆的南衣城。
  “师叔为何留下?”
  丛中笑转头看着李缺一问道。
  李缺一闻言,看了一眼少年,而后看向南衣城以南,那里便是云梦泽所在,他想起那个那日便是从这条河流之中突然持刀杀出的那个鬼脸人,又想起先前在泽畔见到的那个神秘的黑袍,许久说道:“云梦泽起风了。”
  那阵风从何而来他并不清楚,或许是从极南无尽深洋一路吹过黄粱而来,或许是从幽黄山脉冥河之中而来。过往的日子里,一切风波都是小事,因为人间还有李二。但是如今李二老死东海沿畔,剑圣浊剑台上终年不出,这阵风便只有他李缺一来看住了。
  丛中笑看着李缺一有些凝重的面色,说道:“我以为风已经停了。”
  南衣城前些日子便起过一阵大风,而后无尽鬼卒伴着鬼脸花而来,幸而人间剑宗与李缺一北顾等人在此,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风永远不会停止,只会蛰伏,或在深渊,或在高天。人间有人,那便会有风。”李缺一看着云梦泽方向说道。
  “若是人间无人呢?”
  “人间无人,风便吹往冥河,直到冥河死尽,一切复归人间。”
  “我以为这些只是黄粱的传说而已。”
  “既然传说,或许曾经便发生过,有生便要有死,有死亦要有生,便是守恒。”
  李缺一看向天空极悠远处,那里什么都不可见,缓缓说道:“便是道。”
  在这一刻,看向天空的人不止李缺一一个。
  每天都有无数的人看向天空,或许是因为心中迷茫,或许是为了虚无缥缈的信仰,或许是脖子酸了活动一下。
  但是总归有人会看着天空。
  青衣站在浊剑台,抬头看着天空,神色平静。
  平静的并不意味着真的平静,或许便是面如平湖而胸有激雷。
  剑圣在人间最高的地方已经二十年,纵使是剑圣,额间鬓角亦是有些了灰白。
  李缺一看着天空说便是道。
  青衣却是犹豫着。
  大道传化前所有人都太小,大道流传后所有人都太老,没有人见过,那一次真正美丽的大道。
  看了很久,剑圣还是在浊剑台坐了下来,不再看着天空,静静的看着泉水。
  有人看着天空,也有人看着大地。
  相对于那缥缈无迹的天穹,有些人更喜欢看着真切踩在脚下的大地。
  比如扛着锄头抓了一把肥沃的黑土欢喜的笑着的皮肤黝黑的农夫,比如用泥土模仿传说捏着小人的孩童,比如你,比如我。
  黑袍站在幽黄山脉山脚之下,一面叹息着,一面将手中的泥土洒向天地。
  平静并不是真的平静,叹息也不是真的叹息,可能是失落,也可能是满足。
  黑袍鞋上站了许多泥土,有北方的沙土,有南衣城外的黑土,也有云梦泽边潮湿的湿土。
  “有时候,大地比天空更为遥远。”黑袍看着脚下的大地,看着面前的绵延千里的幽黄山脉,喃喃自语的说着,走在幽黄山脉山脚下,而后身影消失在幽黄山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