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忘忧水
作者:流影劫      更新:2021-03-30 14:03      字数:3320
  南柯跟着那个前任镇鬼司司主穿过几条巷子,到了一处隐藏在古槐和青檐之后的院子之中,院子极大,但是却少有人声,一旁有着一个水池,池中种着几株快要谢去的荷花,还有些游鱼穿梭在池中莲茎间,池旁有石山,有廊径。
  “这里便是镇鬼司。”老人说着,便走到池子边,抓了一把鱼食随手撒了下去。
  “我以为镇鬼司会是公门。”
  老人将鱼食放下,在一边的石桌旁坐下,招招手示意南柯过去,而后说道:“镇鬼司当然是公门,当然也是修行之地。任何事情一旦牵扯到两个世界,便会显得很怪异。”
  南柯坐到一旁,老人指了指桌上已经备好的茶,二人喝着茶,看着院外夜色浅淡。
  “以前也有很多人来过镇鬼司,但你比较特殊。”
  南柯捧着茶杯,看着面前的老人说道:“因为我是磨剑崖的人?”
  老人笑着摇摇头,放下喝了两口的茶,站了起来看着那片水池,缓缓说道:“因为你叫南柯。”
  南柯沉默许久,说道:“其实我可以改名字的,李阿三张小四什么的,都是可以接受的。”
  南柯看着面前的那个老人,问道:“所以前辈叫我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老人静静的看了水池很久,院中不知何时有人点亮了灯笼,四处都是那种暗红色的光芒,老人的神情有些诡异,也有些模糊。
  “我帮你把鱼子承杀了,你明日便离开槐都。”老人缓缓说道,“然后永远不要再回来这个地方。”
  南柯沉默着放下茶杯,左手搭着石桌,右手落在了一个随时可以拔出身后三柄剑中任何一柄的角度,南柯看着那个池边的老人,说道:“我不知道前辈在说什么。”
  老人看着那片平静的水面,院中无风,荷叶安静漂浮在水上,眼中有些追忆,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又似乎有些惶恐。
  “你当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因为你叫南柯啊,就像一场梦,不到最后,没人会告诉你你的命运是什么。”老人转头看着南柯,一字一句的说道:“但是你要相信我。”
  南柯沉默许久,双手重新摆回桌上,玩着手边的茶杯,说道:“鱼子承是槐帝身边贴身侍卫,你已经不是镇鬼司司主,如何能够杀了他?”
  “那你呢?你又如何杀他。”老人平静的看着南柯。
  南柯看着老人认真的说道:“我是说决心,我有这种决心,不成功便成仁,而您呢?”
  老人淡淡的说道:“镇鬼司的现任司主便是我弟子。”
  南柯放下手中茶杯,看了眼那个不知何时便站在院中槐树下的中年人,从身上穿着来看,应该便是镇鬼司现任司主。
  沉默许久,南柯说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站在槐树下的镇鬼司司主淡淡的说道。
  “你们是槐都的人,我还是无法相信你们。”
  “我们也是人世的人,不是么?”老人走到南柯身边,拍了拍他肩膀,叹口气说道,“离开槐都吧。”
  南柯看着老人的眼睛,许久,说道:“走之前我要看到鱼子承的人头,或者其他能够证明他已经死了的证据。”
  老人平静的说道:“可以。”
  南柯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在树下站着的司主,转身走出院子。
  看着南柯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没入槐都一片辉煌的灯火之中,老人看向槐树下那个中年男子,平静的说道:“去吧。”
  司主微微低头,说道:“是,只是......”
  老人看着他说道:“问吧。”
  “就算他是磨剑崖弟子,我们似乎也不必这样做。”
  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眯眼看向皇城方向,说道:“自然有必要,你不会懂这个故事。”
  司主沉默许久,转身离开了院子。
  老人当然懂这个故事,当年鬼帝在槐都设立镇鬼司的时候,他便是第一任司主,后来明皇帝即位,司主依然是他,直到二十年前,槐帝上任,他才卸去了这个职责,交给了他的弟子。
  人活得久一点,知道的东西总要比旁人要多一点。
  比如当年鬼帝如何从南方而来推翻前朝统治,比如为何当年南衣王会扶持明皇帝弑父篡位,又比如,当年槐帝为何会谋反。
  “其实,很多年前我便见过你。”老人看着院外华灯照亮的夜空,似乎在回忆着当年的事。“所以你不能回来,三皇子殿下。”
  镇鬼司自然不在院子之中,而在院后某处更为隐秘的地方,所以院中此时只有老人一人,那些话自然不会有人听见。
  南柯一路无话的走在槐都的街头,有些漫无目的的闲走着。
  关于老人说的话,他自然不会全信,他也并不想去探究自己身后究竟是怎样的身世。
  比如想要知道风后面是什么,风后面自然是风,知晓一切也不过是徒然而已。
  只是徒然而已。
  而已。
  南柯自嘲的笑了笑,走到某处酒肆,酒肆外的台阶上坐了个穿着严实的黑袍的人,捂着心口,或许是有什么伤心事,但是南柯并不想探究背后的故事,淡淡的看了一眼,便走了进去,买了一坛酒,抱着走了出来,出来时那个黑袍人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随着人流走在坊市灯火下,南柯一时不知去哪里,于是抱着酒随意的走着。
  然后便来到了一条河旁。
  通天河自鹿鸣而来,分流遍布槐安北方诸地,槐都自然也有。
  流在槐都,自然便是槐河。
  站在河边护栏旁,身边便有棵槐树,河中有着许多公子或者买醉诗人坐着小船飘着,船头船尾都挂着灯笼。
  南柯看着那些波漾不断的河水,里面倒映着无数灯火,不断扭曲,又飘向远方,然后拍开酒封,缓缓倒入河中。
  “我现在槐都,我知道你也许并不想我走上这条路,师父。”南柯低声说着。
  “但是对于我这样的人而言,好像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吧,只能这么走下去。”
  “便这样走下去。”
  “我在东海边看了三个月,从没有看见过你说的那个岛。或许要等以后我死去,才能过来找你了。”
  南柯声音说的很小,身边偶有路人经过,都只是诧异于他的行为,不过在槐都这样的地方,出现什么样的人都不是太稀奇。
  “买了酒不喝,实在有些浪费。”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在南柯耳边响起。
  南柯手一抖,酒坛从手中松开,落了下去,砸开大片波纹。
  转过身,南柯看着这个先前在酒肆门口看到过的黑袍人,平静的说道:“喝了却不能醉,才是真的浪费。”
  黑袍人摇摇头,黑袍下发出了一阵笑声,只见他伸手从黑袍下掏出一个酒袋,递到南柯眼前,说道:“或许你要试试我的酒。”
  南柯看着那个酒袋,沉默许久说道:“槐都若是出了命案,多久能够查出来?”
  黑袍将酒袋塞到南柯怀里,靠着护栏看着河水说道:“如果是下毒的话可能会久一点,但是总会查出来。”
  南柯点点头,拔开酒塞,看了眼其中的酒水,有点浑浊,倒像是随手舀起的的河水,看了一会,南柯一仰头,喝了一大口。
  而后二人都沉默下来,静静的看着河水。
  又过了少许,南柯有些诧异的看了眼手中酒袋,又看了眼身旁没有说话的黑袍,问道:“这是什么酒?”
  黑袍不知想起了什么,缓缓说道:“忘忧水。”
  南柯没有犹豫,如同将要渴死之人一般,将袋嘴对着嘴痛快的喝着。
  “我以为你至少会惜命一点。”黑袍看着南柯说道,“尤其是陌生人给的酒。”
  南柯喝尽了酒袋中最后一滴,脸上浮现出一丝醉红,笑着说道:“你身上的气息我在三师兄身上感受过,若是三师兄想要我死,只是随手的事而已,你既然气息不比他弱,自然也不会用这样麻烦的方式杀我。而且你这样强的人,问我喝不喝,就是要我喝,所以我只能喝。”
  “可是下毒往往比较隐蔽。”
  “那便是你怕槐都中那个男人。”那个男人自然是槐帝姬无胥。
  黑袍缓缓摇头,说道:“我并不怕。”
  “是啊,所以你为什么要杀我?”南柯将酒袋随手丢进河中,迷迷糊糊的看着河上来来往往的游船。
  黑袍轻声笑着,却因为本身打扮的原因显得有些阴森。
  南柯自然是醉了,扶着护栏软了下来,一直没有束过的长发随意的洒落在护栏与树根。
  黑袍缓缓在南柯身边蹲下,又觉得这样的姿势不太舒服,干脆一屁股坐在南柯身边的树根上,伸手慢慢理着南柯那些散落的长发,黑袍遮掩,不知道他是什么神情。
  “我们多少年没有这样近的接触过了,南柯?”黑袍轻声说着,“当年的事真是让人怀念啊。”
  南柯抓住黑袍的那只手,迷迷糊糊的说道:“师父。”
  黑袍缓缓的抽出手,将南柯的长发归在脑后。
  南柯却是在醉意还是伸出手来,将一头长发重新散开,断断续续的说道:“不不不能...束发,师...父说的。”
  黑袍缓缓站起身来,看向北方某处,南柯已经忘了将师父葬在何处,可是他还记得,没人知道,当时南衣王死的时候,黑袍便在那里。
  “原来无论怎样,你都不会输,南衣,南衣,真的是谁都不如你啊。”
  黑袍平静的看着北方,缓缓说道。
  再重新看回南柯时,黑袍先前的那些姿态早已如烟消散,只是无比的平静,以及冷漠。
  “当年该悲惋早已经悲惋尽,南柯,我等你醒来。”
  黑袍挥袖离开。
  “也等你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