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转身离去，南柯就这样被丢弃在河边，路人匆匆经过，以为是酒鬼，也没有多管。
  时至半夜，南柯终于从醉酒状态中转醒过来，怔怔的看着已经游人散尽的槐河，突然有些记不起先前发生了什么。
  沿着河岸走尽，尽头是一座小桥，南柯不知这里是哪里，于是走上桥去，穿过石桥，街巷间已经少有人声，那些先前无比繁华的场景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四处寂寥无人，只有那些青檐低低的往下压着，然后便是巷边白墙。
  南柯扶着墙一路走去，这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喝醉，尽管他已经忘了为什么会醉，脑海中只记得自己在河边倒着酒祭拜着师父，然后便什么都记不起了。
  如今深夜，自然无法再进皇城，而且他还要等镇鬼司那边的消息，所以便在巷子里找了处石阶坐了下来。
  夜色如秋水般宁静，夜风卷着几片枯黄的落叶沿着巷子胡乱的翻滚着，然后不知所踪。
  南柯闭着眼，感觉自己像是那片落叶，然后被风卷着，不知所踪。
  而后巷口有铁链相击的声音传来。
  南柯抬眼看去，只见傍晚见到的那几个捕快冷漠的拿着枷锁从巷子另一头走来。
  领头的捕快冷静的看着南柯说道：“先前那位大人说你是磨剑崖的人，他是镇鬼司的大人，本来说的话我们不得不信，但是我还是不信。”
  南柯伸手摸向身后的三柄剑，问道：“为何不信？”
  “磨剑崖不会有一个连修行之门都未入的弟子。”捕快缓缓说道，按刀走来。
  南柯摩挲着方寸的剑柄，说道：“其实我真的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你们这么想要抓我。”南柯想起了安宁城中燕捕头的死，继续说道，“不管是安宁城还是槐都。”
  “既然有律法，便要有执行，否则便是一纸空文。”
  南柯听着那个捕快的话，想了想说道：“原来并不是站的越高的人越糊涂，而是站的越低，便越是需要遵循律法，遵循律法，所以便一定要抓我。”
  捕快沉默少许，说道：“是的，我们只有将律法视作生命，将来某一日我们的生命才有保障，槐帝不会在意我们这些小人物，我们便只有握紧吃饭的家伙，严格按照律法来，南柯，不要让我们动手。”
  南柯沉默少许，笑了笑说道：“这么一说，我似乎比你们还要惨一点，大人物不会庇护我，连律法也不会庇护我。”话音一滞，南柯突然拔出方寸来，说道：“所以还是打一架吧，输赢决定对错。”
  那几个捕快将枷锁丢到一边，一同按刀上前，还是领头的那人说道：“输赢从来不决定对错，对便是对，错便是错，输赢只会是你逃脱制裁的借口。”
  南柯没有再说话，出剑刺向他。
  槐都深夜亦是深夜，灯笼或许依旧悬挂满城，但是人总要休憩的。
  是以安静的巷子里那场打斗便显得无比的突兀。
  片刻之后，南柯沉默着收回剑，面前倒了一地的捕快，尽是捂着手腕，上面有道剑伤。
  只有一人受了重伤，被一剑斩开了胸腹。
  南柯平静的看了他们一眼，提剑离开。
  那几个捕快匆忙爬起来，跑过去，从身上撕下衣裳给那人包扎着伤口，虽然那道剑伤看起来极为狰狞，但是确实不会致命，因为南柯收手了。
  之所以会收手，并不是心存怜悯，而是因为先前那一剑本就是失手。
  南柯匆匆离开巷子，拐进一处昏暗的角落，突然撑着剑跪了下来，大口的呕吐着鲜血。
  那些捕快都是一些普通人，所以南柯也并未动用其他力量，只是最后那一剑却莫名的引动了体内的那些黑气，南柯匆忙之下收剑，那些黑气反噬回体内，反倒是震伤了南柯自己的肺腑。
  对着那些暗淡的光芒，南柯沉默着看着那些吐出来的鲜血中混着的黑色，看了许久，忽而笑了笑，低声道：“我倒是有点好奇，某天会从我身体里爬出什么怪物。”
  南柯本是自言自语，只是身后却莫名的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
  “倘若是我看见自己血中有着这般颜色，大概无法像你这样子平静。”
  南柯回头握着剑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短衫男子站在墙边，脚边倚着一柄细长的剑，夜色下闪着寒光。
  “不用惊奇，槐都什么人都有，所以总有些是他们捕快管不了的，所以就需要我这样的人来解决。”
  南柯沉默少许，说道：“你的衣服好像有点太短，看起来很别扭。”
  “以前我也喜欢长袍，白衣当风，煞是潇洒，但是后来我发现，这样出剑会划到衣裳，很不方便，所以干脆一刀切了下去，短了好啊。”男子絮絮叨叨的说着，看向南柯，“我是不是很配合？说了这么多，你的伤势恢复没有？”
  南柯心中一紧，拔剑向后滚去，却见一道剑意落在先前自己所在的地面，斩开大块石板。
  原来那男子话音未落，便是一剑向南柯劈来。
  男子皱了皱眉，说道：“这样不行，你怎么能躲，动静太大了，我们都是见不得光的人，动静太大不好收场。”
  男子一面说着，手中剑却没有停下，短衫被风吹的不断颤动，却不曾干扰出剑的速度，只一刹那，便已是数剑刺向南柯面门。
  南柯想要避开男子的剑，却发现身周被一道道气机牵引着，无法移动。
  男子看着南柯说道：“没有跨过那扇门，就算站的再高，也只是小人物而已。”
  南柯没有说话，手中方寸突然爆发出一阵极强的剑意，将那些气机牵引直接破开，而后一剑刺向男子的胸前。
  男子面色一变，匆忙回剑想要挡下南柯的剑，然而南柯的剑却是极快的错了过去，一剑刺中男子心口。
  男子缓缓松开手，长剑落在地上，不解的看着南柯，问道：“你是如何破开元气封锁的？”
  “你忘了你来的时候我在干什么。”南柯平静的说道。
  男子想起南柯先前吐的血中似乎带着一些黑色，恍然大悟。
  南柯将剑缓缓转动一周，确保伤口足够致命，而后拔了出来。
  男子踉跄着倒退两步，靠着墙箕坐下来，呼吸有些急促，胸口鲜血一股股的涌出来。
  “其实我是一个好人。”男子想了想说道，“所以你能不能救救我。”
  南柯在男子面前坐下来，捡起他的那柄剑看着，平静的说道：“我知道，我也是好人，你能不能救救我？”
  男子呵呵笑了两声，口中开始吐着血沫，说道：“看来我们谁也救不了谁。”
  男子看向巷子尽头，外面挂满了红灯笼，尽管没有行人，但是有红灯笼，也算是临别的一种慰藉，他看着那边，说道：“像我们这样的人，都是一辈子活在夜色下，虽然都是为朝廷做事，但是我们和捕快不一样，我们见不得光。”
  南柯平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所以你能不能满足我一个愿望？”
  “什么？”
  “记住我的名字。”男子恳求的看着南柯。
  南柯突然笑了笑，说道：“这个世界上太多的人没有名字，在某些历史的大事里，他们是否有名字并不会影响历史的走向，所以你还是不要说你的名字了。”
  “原来你看到的世界比我还要黑暗。”男子吐了两口血，双眼无神的看着青檐上的夜空，说道：“那我走了。”
  南柯没有回答，握着男子的那柄剑走出巷子，然后找了条阴水沟，丢了进去。
  有生便要有死，有光明自然会有黑暗。
  活在光明下有千万人，活在黑暗中自然也有千万人。
  无关对错。
  或者用南柯的话来说便是，谁赢了，谁走出巷子，便是对错。
  今晚走出巷子的依然是南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