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李缺一的猫以及悖论
作者:流影劫      更新:2021-03-30 14:03      字数:3384
  南柯坐在亭中,抬头看着台上的云北子,缓缓说道:“为什么?”
  众人都是一愣,不明白南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一如他们不明白云北子所说的安宁城故事一般。
  “你若是以青途观的身份对我发起挑战,那自然是为了名声,为了胜负。”南柯看着云北子,淡淡的说道:“可是你以安宁城城主之子的身份上台,理由呢?”
  云北子看着亭中端坐的南柯,说道:“为了对错。”
  南柯笑了笑,许久才说道:“对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但是还不够。”
  台下众人一头雾水的听着二人的对话,只有一旁的陈云溪似乎听出了点什么。
  云北子沉默少许,说道:“或者是杀人偿命?”
  “我从来不知道世俗界的这些事情还要修行界来评判。”
  “但是从来没人说过不可以。”
  南柯喝了口茶,说道:“也没人说过可以,不是么?”
  云北子静静的看着南柯许久,说道:“或许是因为看你不顺眼。”
  南柯放下茶杯,看着云北子说道:“这个理由我喜欢。”
  而后踏上台去。
  陈云溪皱了皱眉,却还是没有拦住南柯,一旁的剑宗诸人以及道门那边的人都是有些沉默,这种上台的理由,谁都没有想到。
  台上,云北子看着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南柯,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但是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一礼道:“请。”
  南柯从身后取下方寸,横剑于前,同样一礼,说道:“其实我有些不明白,那些捕快们想要抓我,是因为他们的生命与槐安律法息息相关,那么你呢?又是为什么?”
  二人都没有动手,云北子看着南柯说道:“或者你可以把我看作一个有正义感的人?”
  南柯沉默少许,说道:“世间从无正义,只有大流。”
  “对于一条河流中的人而言,另一条河中的人总是错的。”南柯平静的说道:“我们是两条河流的人,对错没有意义,我输了。”
  南柯说完,收剑走下台去。
  云北子站在台上,看着这场还没开始便已经结束的比试,忽而笑了笑,说道:“所以你先前问我要的便是一个输赢都没有意义的理由?”
  南柯继续走着那一阶阶的石阶,缓缓说道:“是的。”
  云北子身周的道文咒术缓缓散去,看着南柯的背影,嘲弄的说道:“但是我相信你心里已经输了。”
  南柯转身看着云北子许久,说道:“那便带着你的相信过活一生吧。”
  台下众人看着这个结果,都是有些愕然,谁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有剑宗之人不可置信的说道:“磨,磨剑崖输了?”
  “是南柯输了,而不是磨剑崖。”另一人纠正道。
  “磨剑崖怎么会输呢?那可是磨剑崖啊!”
  陈云溪静静的听着耳畔的交谈,缓缓说道:“磨剑崖也会输,没有什么是不会输的。”
  南柯走到陈云溪身边,问道:“为何?”
  “岁月会输给岁月,人间会输给人间,大道也会输给大道,输赢一字包涵的意义本就是一种悖论。”陈云溪说道,看着南柯,也看着亭外那些人,“如果没有人杀死一块石头,那么石头便会杀死石头,万物从不永恒,亦不消逝,所以磨剑崖总有一天会输,如果不输给世人,便要输给自己。”
  “所以我的输只是让这场输赢提前?”
  “也让这场输赢变得体面。”
  “为什么?”这不仅是南柯的疑问,也是亭外许多剑宗之人的疑问。
  “输给自己是无上的荣耀,亦是无尽的屈辱。”陈云溪说道。
  “所以神最终还是输给了自己。”
  陈云溪看了一眼南柯,似乎有些意外南柯会知道这个故事,点点头说道:“是的,那块石头无论如何,都代表着神论时代的过去。”
  “什么神论?”亭外有人疑惑的问道。
  有听过那个故事的解释道:“数千年以前,人间信奉神,相信是有无所不能的存在将世人造出,这种观点一直延续了无数年,直到某一日有人问了个问题,神能否造出一块自己都无法举起的石头?人间数千年的信仰便在那个问题之中尽数崩塌。”
  “所以神到底是存在还是不存在?”依旧有人问道。
  众人将目光投向陈云溪。
  陈云溪盘膝闭眼,说道:“我不知道。”
  南柯在一边坐下,看着陈云溪说道:“我以为这些话最应该从李师兄口中说出。”
  “李师兄既是李师兄,亦是世人,他可以是我陈云溪,也可以是他白衣,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天下都在他之下。”
  “照你先前所说,李师兄也会输,输给自己。”
  “也只会输给自己,所以大道缺一。”陈云溪平静的说道。
  “但是输给自己也是输,这么多年来,人间一直都说只有战胜自己,才能走得更远,看来世人都没有走得很远。”南柯看着人间,如是说道,“只是如果我输给了我,那么赢了我的那一个我,又会在哪里。”
  “李师兄的猫的假想你听过吗?”
  “听过。”
  “便是那样的解释。”
  “可是还是没有人找到那一只死了的猫,或者活着的猫。”
  “所以没人知道那个赢了的或是输了的你去了哪里。”
  磨剑崖到底是输了还是没输,各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答案。
  云北子走回道门一边的亭子,有人看着他问道:“磨剑崖输了?”
  云北子沉默少许,看向剑宗那边的动静,缓缓说道:“南柯输了,我也输了。”
  众人若有所思。
  “我输了因为他南柯就这样认输,而我却没有任何办法,人间动不了他,修行界也动不了他,因为他身后有个剑圣,想来想去,磨剑崖还是赢了,因为剑圣赢了天下,便没有人可以赢磨剑崖。除了磨剑崖,满世尽是输家。”
  “看来你对于能否赢磨剑崖并不在意,你与南柯有怨?”有人问道。
  “只是家父与之有些事情还没有完结。”云北子缓缓说道:“我想看看南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如何?”
  云北子看着在那边亭中喝着茶的南柯,缓缓说道:“他看世间的眼光太过于淡漠,或者说无情,又或者在这一类词上情感更虚无的东西。我没有见过这样的人。难怪我父亲那么想要抓住他,因为一个这样的人,对人间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奇怪。所以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会让一个人眼中看见的人间没有色彩。”
  “听说他是一个孤儿。”
  “是的,但是世间孤儿何其之多,也没有像他那样的人。”
  云北子皱着眉头,想要琢磨透那种感觉,犹豫着说道:“无法形容的淡漠,倘若是谁造了一柄剑,剑刃开锋,便是要向血而行,剑刃无锋,便是要藏剑天下,但是于他而言,不见狂热亦不见拒绝,风吹崖谷,也要有点遗留,但是他什么都未有。”
  云北子说着,皱着眉头,突然便吐了口血,却还是喃喃道:“就像不存在,就像不该存在。”
  “活着便如同隔靴搔痒。”
  “他在人间,也不在人间。”
  “就像是一个不复醒来永远没有意义的梦。”
  “什么是梦?什么是人间?”
  “人间谁不是在做着这样一个梦?”
  “我以为我不是。”
  “不,你也只是一个活在其间沉湎梦里的可怜虫。”
  “是吗?”
  “谁不是?”
  “谁不是?”
  “谁不是!”
  “谁不是。”
  云北子一边吐着血,一边如同痴狂一般说着一些自言自语的话,而后突然平静下来,沉默的看着茶杯中的自己。
  身周有道人掐诀,想要平复云北子心神,云北子却是摇摇头拒绝了那人的好意,平静的说道:“不用了,来不及了。”
  为何来不及?那道人一脸疑惑,却见云北子看着天空说道:“我已经疯了。”
  倘若有人无比平静的看着天空,说着我疯了。
  那么这个人究竟是疯了还是没疯?
  倘若有人癫狂的看着人间说着我没疯。
  那么这个人到底是疯了还是没疯?
  悖论。
  云北子御风而起,不知所踪。
  竹寒在一边的亭中静静的看着云北子离开的身影,叹了口气,在他身边还有一个神情木讷的道人,子树观一露。
  “修行者终究还是人。”竹寒叹息着说道。
  “无论是不是人,要疯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一露的声音一如神情一般,沉闷木讷。
  “世人可能会觉得疯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疯才是人间常态。”
  “当年我某个师叔,在观中种花,然后某天突然看着浇花的木桶出了一身冷汗,看着里面的自己,一直重复说着不可能,我们当时以为他修道入魔,便把他关了起来。”
  “后来呢?”竹寒看着一露问道。
  “后来我们去他房中看的时候,他已经把自己溺死在洗脸的盆中。”一露缓缓说着,“世人又怎么会想到,一个道法高深的修行者,居然会选择在一个小小的洗脸盆中溺死自己?”
  一露看着云北子离开的方向,说道:“看不透。”
  竹寒沉默少许,说道:“那就不要看了,只是可惜,云北子在道门之中也算是一代俊杰,明年极有可能接替你的名头,却这样无缘无故的疯了。”
  一露看着桌前茶杯,里面照着的自己一样的神情木讷。说道:“若是有缘有故,怎么会疯?”
  竹寒不动声色的将一露眼前的茶杯拿走,小口的品茗。
  “既然修道,那就不要钻牛角尖了。”
  一露缓缓道:“修道本就是钻牛角尖,比如东海崖上那位,我很担心,某天像他那样的人物疯了,世间有几成胜算。”
  竹寒打了个寒颤,放下茶杯说道:“那我们最好希望那一位不要疯吧。”
  二人沉默下来,喝着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