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楼。
  一个身影站在楼阁边缘，静静的听着风声。
  夜色下有个道人缓缓走上摘星楼。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这么关注一个小人物的生死。”道人走到那个身影身边，看着这片夜空，瞳仁一片苍茫的灰白，自然便是无目。
  “南柯从来便不是什么小人物，或许在你们函谷观眼里，天下除了剑圣都是小人物，但是在我以及一些人眼中，南柯对于这个世界的重要性，远超乎你们所有人的想象。”那个身影没有回头，只是平静而坚定的说着。
  能够在摘星楼上平静的俯瞰天下苍生的人，自然便是槐帝。
  无目看着槐帝的目光落处，知道他在看着那个磨剑崖来的少年，缓缓说道：“我看他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在你口中所具有的意义。”
  很奇怪，天下都知道函谷观无目是个瞎子，可是当他看或者说看的时候，却没人觉得有什么违和。
  槐帝当风而立，说道：“你还看出了什么？”
  无目摇摇头说道：“只看出了这些。”
  槐帝随意的笑着，说道：“所以你的天赋也止于此了，云北子都能看出来的东西，而你却看不出来，更何况道术天眼终究是天眼，练得再好，又哪有人眼好用？”
  无目听着槐帝的话，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灰白瞳仁中闪烁过几个道文，如同死夜寒星。
  “如果一直都没有人去试试，谁又会知道到底天眼好用还是人眼好用？”
  槐帝看着夜色下的槐都，赞许的说道：“所以这便是我留你在槐都的原因。像你这样的人，就算天赋不如李缺一，但又哪里比他差呢？”
  “天下谁不比师兄差？”无目没有认同槐帝的话，只是反问道。
  “就天赋而言，李缺一的确人间古往今来第一人，但是在我看来，依旧不如剑圣青衣，也不如南衣。”槐帝静静的看着槐都，看着远方夜色下一片茫然的人间，说道，“天下谁能赢南衣？”
  无目突然转头看着看向槐帝，看向这个站在人间世俗界最高处的帝王，帝袍当风，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一直以来道门都在猜测你究竟想做什么，原来当年那件事，依旧是南衣王的手笔？”
  槐帝平静的说道：“南衣王当年已经老了，再加上磨剑崖一直都在盯着他，又哪里还能有什么动作？”
  “但是他依旧活在世间。”无目看着槐帝许久，说了一句不知所谓的话。
  槐帝看向北方大漠，沉默许久，说道：“是的，他活在海上，也活在冥河与人间。”
  “千年后，若是世人遗忘我姬无胥的名字，自然可以将我们这些人都称为南衣。”
  无目看向先前自己来的方向，缓缓说道：“所以我当时应该将那个少年直接杀死。”
  “你回不了头了。”槐帝只是平静的说道，伸手从无目肩头摘下一片槐叶，“从你踏入槐都的那一刻，你便只能选择站在我这边。”
  无目灰白的瞳仁转动着，停留在槐帝手中的那片槐叶上，沉默许久，说道：“是的，你或许是对的。”
  “所有人都是对的，你只是入了我的河而已。”槐帝说道。
  “如果某天我不再犹豫。”无目有些迟疑的说道，看向北方，那里是他生长了前半生的地方。
  “我会送你去冥河。”
  “这样最好。”
  这样最好，然后风声喧嚣，似乎在掩盖着一些落入世俗便会成为背叛与弃离的东西。
  二人沉默许久。
  “镇鬼司的人既然是你的狗，为什么执意要杀南柯？”无目看着某个走在夜色下的中年人说道。
  “前几日有个叫李阿三的人混进了皇宫，他有套很有意思的理论，当然，他也觉得槐都里面有很多人是我的狗，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把任何人当做是我的狗，人永远是人，这五个字大于一切，无论是鱼子承还是他，都只是选择了自己做人的方式，你可以看作是一种对于信仰的忠诚。”槐帝平静的说道。
  “他要杀南柯，就像南柯一定要杀我和鱼子承这些人一样，无非是觉得自己是在选择命运的运行方式。”
  “但是？”无目看向槐帝。
  “但是命运永远都是命运，所有人都只是被命运推着往前走，只是有些选择了无谓的反抗，而有些选择顺从。”
  “那你呢？”
  槐帝看着夜空，看着大地，平静的说道：“我选择顺从。”
  无目沉默少许，看着槐帝说道：“原来你也会犹豫。”
  “为何？”
  “将自己要做的事归于对于命运的顺从，无非就是为了给自己一些合理的理由。”
  “做一件这样的事情，谁能不犹豫？就算是剑圣那样的人物，也会在崖顶犹豫这么多年。”
  “剑圣一人便是高崖，便是独峰，是这世间所有对于仰望的形容词，所以他可以犹豫，因为他只有一个人，没有人可以站在他的位置思考。但是你不一样，你不止有一个人，作为信仰的源头，你不应该存有犹豫这种东西。”
  “作为信仰，才该有犹豫，人世未来，只在与你我这般人的一念之间，怎么能不犹豫。”
  无目沉默许久，叹了口气，说道：“世人一直都以为你无情，却原来是所有人都看错了。”
  “他们并没有看错，杀过人，沾上的血便永世无法洗掉，我曾经屠了南衣城，这终究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槐帝伸出双手怀抱着夜色高风，闭眼缓缓说道：“犹豫是因为我热爱人间，但我并不爱人间的人。”
  “我听过一句话，在人之间，才是人间。”
  “古人画了一幅极妙的山水画，你看过之后是想去那处山水看看，还是去刨人家的坟见见尸骨的模样？”槐帝淡淡的说道。
  “所以这就是但见炊烟，不见人语的人间模样？”
  “是的，人间除了人，一切都是极美的东西。”
  “我不认同。”无目缓缓摇着头。
  “不同意，大可以不听，听听风声也是一种乐事。”
  “以后的人间，又还有多少安逸秋日来听听风声呢？”
  槐帝看着无目说道：“这便是你的犹豫？”
  无目看着人间，坚定的说道：“不，我只是在替人间悲喜而已。”
  “是啊，人间悲喜。”槐帝看着槐都，还有大地之上万千灯火。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各自人间，各自悲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