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人们会接受一切所不能接受之物
作者:流影劫      更新:2021-03-30 14:03      字数:3392
  回到房中,南柯便跌坐在房门旁,有些凄惨的吐着血。
  虽然那个来意不明的函谷观无目用道术为南柯止住了伤势,但是只是缓解而已,并没有让青天道术留下的伤势彻底痊愈。
  道术与巫鬼之气天生相克,犹如两柄利剑相遇,弱的那一方总是要鲜血淋漓。
  南柯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面色有些复杂的看着那一滩鲜血,尽管这一年来他已经看过许多次。
  但是每次看见都还是会在心底泛起一些不可言说的惶恐。
  看着里面那些黑气犹如鬼魅一般游走在鲜红的血液间,而后张开獠牙化作一张只出现在臆想中的鬼脸,无声的笑着。
  如果红色的是人,那么黑色的,又是什么?
  南柯握着剑,身上黑气弥漫,而后汇聚在掌心,正是自从安和街那晚出现后便一直没有离开过的巫鬼之力。
  元气是如何催动的?
  南柯回忆着过往尝试修行的画面,而后驱使着那些黑气化作黑火将地面的血液焚尽。
  血气蒸发,连带着那股血腥的气味都一同消失在房间里。
  南柯看着那道黑火,指尖微微动了动,似乎是一道诀,而后黑火化作一柄长剑,形状与方寸一般无二,只是颜色犹如一片死夜般漆黑。
  长剑无声颤动,而后忽而越过正对夜色的窗口,落向不知名的远方。
  “咳咳。”南柯突然咳嗽着,嘴角再次出现了一些黑红之色,沿着因为失血与重伤而显得有些苍白的下巴缓缓流下,而后一滴滴落向地面,场景有些莫名的诡异。
  不似人间人。
  南柯伸手接住那些血液,而后一把握住。
  握住一柄剑是握住,握住想留的人的手是握住,握住生命中所有不愿失去的东西是握住,握住命运也是握住。
  但是世间谁能握住命运呢?
  没有人能够握住命运。
  命运的征兆在于人前,而命运的轨迹永远都会在人身后,距离无限小,却始终不会在你身前。
  譬如微风穿过指缝,譬如细尘荡过发尖。
  南柯松开手的时候,那些血液已经消失不见,他抬头看向窗口,有柄黝黑的剑匿于夜色中,疾驰千里而返。
  怀里掉出一块无字的木牌,在悄然无声的房间里这一声响显得颇为突兀。
  南柯捡了起来,拿在手里,靠墙坐着,脸色看不出是如何神情。
  “师父你应该是知道的吧。”南柯轻轻抚摸着那块木牌,身上黑气萦绕,顺着南柯的手指蔓延至木牌上,而后缓缓化作一个苍老的人形。
  人形平静的站立着,背对着南柯,看向天地间某处,一头长发散落在木牌上,势如欲将其掩盖,四周无数细小的点,遮掩半边天,应是黄沙。
  师父死的时候便是那天傍晚,站在一片沙丘之上,看着大漠,而后看向南面的人间。
  南柯知道师父会在今天死去,很久前师父便告诉了他,所以只是抱着师父留下来的那柄剑,站在沙丘下,悲怆的看着这一画面。
  便是今年开春的事情,所以南柯记得很清楚,记得那个时候,黄沙扬过半片天,风声呜咽低沉,师父脚下却长满了青草绿芽,南柯一直都相信那是师父多年行医积德,才换来自上天的馈赠。
  师父当时背对着南柯,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是南柯听不见,只听见风声不断吹着黄沙,击打在身上,像是后来南柯才见识过的,雨打西窗的声音。
  然后就此死去。
  南柯轻轻抚着木牌,难得有着缅怀的笑意。
  “你也是无法解决这个问题,所以当初才会说让我去找函谷观的道人吧。”南柯笑着说道,声音轻柔低缓,如同老燕回故梁,看着那个仍在的旧巢低声呢喃一般,只是若是仔细看去,便可察觉那看似柔和的目光深处,有着一些难以察觉的悲意。
  古泉眼中落了片枯叶。
  “可是他们见了我,却总有些想要杀我啊。”南柯感叹着说道。
  南柯看着那些黑气,巫鬼之力翻涌着,似乎想要证明自己所拥有的远超诸人想象的力量。
  “所以,人最终总是要接受一切自己曾经所无法接受的东西,不是么?”
  黑色长剑卷席着风声,掠回房间,没入南柯眉心,化作一个指头大小的鬼脸,而后黑芒闪烁两次,渐渐消隐下去。
  南柯靠门站了起来,微微佝偻着身子,收回覆盖在木牌上的那些黑气,黑气回到掌心,化作一个诡异符文,符文上跳动着隐晦的焰火,照着南柯苍白的脸色,一如故事记载的反派一般。
  “生死我并不在意,但是我不会死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之上,才杀了一个秦知贤,我又怎么能够死呢?”南柯低声说着,一把掐灭了那团焰火。
  房间再度陷入只剩稀疏星光的样子。
  万般寥落。
  空寂寥。
  ——
  摘星楼。
  无目走后很久,槐帝依旧站在扶栏旁,气势渊沉,静静的看着夜色下的某处。
  那里曾有一柄黑色的剑飞出,途经摘星楼的时候,被他抓住看了许久。
  “你终于走出了第一步。”槐帝有些欣慰,亦有些失落的看着那边的楼阁。
  有风吹过摘星楼,槐帝突然握紧扶栏咳嗽起来,此处星光灼灼,所以那些咳出的血沫颇为显眼。
  亦是鲜艳。
  就像人间一样美好。
  槐帝不断的咳嗽着,却是笑着看着南柯所在的房间,而后笑出了一些眼泪,槐帝落泪,天下谁能想象呢?他重重拍着那些扶栏,放声笑着,摘星楼下人间万物都在以沉默附和。
  把人间看了,栏杆拍遍。
  “事已至此,谁还有回头路?”槐帝看着人间,大笑着说道。
  命运之下,谁可回头?
  槐帝看着那处楼阁,终于得见生命中苦等半生的大事,不顾咳出的血沫,伸手对着南方一舀,凭空有一酒杯成型,而后浩浩冥河水落入其中,如同烈酒。
  是谓忘忧水。
  “此时此刻,天下当共饮。”槐帝握着那只寻常大小却盛了不知多少忘忧水酒杯,将其翻转过来,倾洒向整个人间。
  世俗之中,就在那一刻,无数人梦中都梦见了一栋百丈高楼,还有一个身影从天边而来,与他们饮了一杯酒。
  “为了人间,此间或彼间。”槐帝一口饮尽杯中的忘忧水。
  ——
  磨剑崖顶,青衣平静的看着那一杯槐帝分与天下人的祝酒,随手倒进了面前的那口老泉中。
  泉中倒映着夜空广辽如梦境。
  亦有鬓角白发如霜雪。
  风吹入崖,不知何处而来的一声叹息。
  青衣站了起来,理了理身上青衣,而后平静的走向崖坪边缘,下了崖。
  青莲便在浊剑台下靠着一块奇石喝酒,一剑在不远处崖阶剑意之中静静的参悟着。
  青衣站在三千六百五十丈崖阶上,看着青莲与一剑,平静的说道:“走了。”
  青莲起身,手执葫芦行礼,一剑睁开双眼,面朝崖阶,缓缓跪伏下来。
  青衣摇摇头,从青莲手里拿过葫芦,喝了一口,从一剑身前取过一寸剑意,化作清风吹过山崖。
  “师父。”一剑抬起头来,神色悲伤。
  “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了,哭什么?”
  青莲在一旁叹息着,退到奇石旁,喝着闷酒,再不见当初洒脱。
  一剑颤抖着,那阵剑意化作的清风缠绕在身周,一同悲伤。
  “崖上此后,该当如何?”一剑强忍着悲伤,看着青衣问道。
  “此后的事,一概如常。”
  “师父不在,如何如常?”一剑悲声说道。
  青衣看着一剑,看向崖上尚未到来的诸弟子们,缓缓说道:“那是你们的事了,小一。”
  一剑再次跪伏下去,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没有再说话。
  青衣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擦身而过,顺着崖阶云雾,缓缓走下去。
  小五依旧坐在那三千丈处,渐如石塑。青衣看了一眼,便继续往下走去。
  小七小八在崖中谷口,久久的跪伏着。青衣摆摆手,便走了过去。
  青竹站在竹屋口,握着书卷,眼眶微红。青衣点点头,走了过去。
  白衣在崖壁上看着不知有多远的东海,身边悬空着那柄一直随在身边的飞剑。青衣走过去,和白衣并排站着,看着那片海。
  飞剑有灵,发出一阵嗡鸣如同归家游子一般,依靠着青衣,不断上下跃动。
  青衣看着那柄剑,宠溺的笑着,说道:“还舍不得我啊,灵台。”
  飞剑悲鸣,自行飞向夜空,斩下无数星光。
  “你要去多久?”白衣看着青衣认真的说道。
  “不知道。”
  “多久回来?”
  “不知道。”
  “能不能不去?”白衣低下头,看着那无尽的云雾与崖壁。
  青衣沉默下来,摸了摸白衣头顶。
  “能不能不去?”白衣重复着说道,抬起头来,已经是满脸泪水。
  青衣只是揉着白衣的头发,没有说话,看着远方。
  “大道有那么重要吗?”
  “人间呢?”
  “你自己呢?”
  白衣擦了擦泪水,一甩袖子,看着青衣问道:“我呢?”
  青衣收回了手,伸手对着半空中发着疯的灵台一招手,灵台落在手心,如同树叶落在湖面。
  “这些都是很好的。”青衣抚摸着这柄当初陪了他在崖上孤独的过活了很多年的剑,说道,“但是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白衣沉默着,白衣衣袖泪渍渐干。
  “这个秋天,陪我去再去看看人间吧。”青衣说道。
  白衣看着青衣,眸中光芒逐渐变暗,最终只是点点头。
  灵台化作剑光,载着二人离开剑崖。
  这一晚,南柯接受了体内一直以来都不明来历的黑气。
  而剑圣下了崖。
  命运如长风,一半向高天,一半向溪谷。
  大路朝天,各自离去。
  从此人间分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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