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一个人的一夜
作者:夕颜阳光      更新:2021-04-28 20:10      字数:5789
  老人走了,于是我又变得只剩一个人了。
  我不记得自己到底在江边待了多久,尽管夜已深邃,我却一点都不想离去。
  等我从思绪里回过神来,转身的一刻,却在栏杆前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萧毅然单手插在裤兜里,站在不远处,没有任何表情,亦没有任何举动,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我,眉头微蹙,唯独那双目光,深沉得如漆黑的夜色,复杂难喻。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更不清楚他来了有多久,我没有理会他,悄悄低下头,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然而,泪水却越来越多,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这时,萧毅然从楼梯前走到身边,他弯腰捡起我的发箍,递给我说:“那件事我听说了,我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早上就急着坐飞机赶回来。”
  “我找你找了一天……”话还没说完,一阵手机铃声就打断了他,萧毅然掏出手机,“喂,老陈吗?是的,我已经找到她了,没事了,你让金秘书他们早点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挂断电话,萧毅然见我还在不断抹着眼泪,他二话不说抽出一张柔软的手帕,拿开我的手,然后小心翼翼地替我擦着发红的眼眶。
  而我却像一个提线木偶,除了一个劲的抽泣,再也做不出任何动作来。
  他摸了摸我冰冷的手指,脱下外衣披在我肩上,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却又沉默了下去。
  隔了半晌,他才说:“青青,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这与你无关……”
  “算了,不说那些了。”萧毅然心痛地说:“既然他们不要你了,不如把工作辞了吧,你要是愿意,随时都可以来我公司任职。”
  “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他忽而笑道:“我还一直愁找不到像你这样的技术人才呢。”
  我偏过头看着他,却固执地说:“我不去。”
  萧毅然尴尬地一笑:“不想上班的话……”他拉起我的手,盯着我的眼睛,目光温柔似水:“没关系,我养你。”
  我揉了揉发涩的眼角后,这才略微看清了此时的萧毅然,我憋了半天才对他说:“萧毅然,你真会挑时候。”
  他微笑起来,没有再说其他,而是低声说:“我送你回家吧。”
  我看见对岸只剩下一排路灯在孤零零地闪烁着,便知道自己已没有理由继续待下去了。
  我乖乖被他拉起,然而一天没吃饭的我,却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虚脱得不行。
  萧毅然拉着我刚走到楼梯口时,我就觉得胸口一闷,像是有块石头压在胸膛,还没等我缓过气来,紧接着就开始犯恶心。
  我死死抓着他的衣袖,突如其来的晕眩让我彻底不支,身子一轻,便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青青,你怎么了?”萧毅然一把抱住我,不断呼喊我:“青青,青青……”
  眼前的一切全都昏暗了下去,他的声音也离我越来越远。
  好冷!
  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下意识伸出双手抱紧了自己,可惜寒意却更甚,于是我只好拼命缩成一团。
  就在这时,那道心急如焚的呼喊又从远处传来,明知有人再叫我的名字,但我却做不出任何回应。
  下一刻,突然降临的温暖彻底笼罩住我,我像是刚从寒江之中被人打捞出来的一样,从骨头到五脏,全都快要结冰。
  因此,这个舒适温暖的怀抱就成为了我最后避风的港湾,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温存正在一点一点的驱散体内的寒冷。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我想要永远缩在那里的时候,却被悄然放到了一个更加柔软温暖的被窝里。
  我微微蹙起眉头,不由有些失落。
  而这一次,我彻底坠入了梦境。
  那些奇怪的声音再次浮现出来,有好多模糊不清的人影如烛火摇曳般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他们把我围在中间,指指点点。
  有人说:“凭什么你有资格待在他身边,而我却没有?”
  有人说:“你就是个骗子,你骗了他,骗了我们所有人!”
  还有人说:“看来你预谋很久了……”
  周围嘈杂得要命,当我快要受不了的时候,一阵大风吹过,那些人和声音全都化为一缕云烟消失了。
  随后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牵起我的手,我与他走在一条狭窄的道路上,似乎是冬天,路面上积了厚厚一层雪。
  我的双脚都快冻僵了,那个男人才回头蹲下身子,“青青,爸爸要去一个地方,以后你要乖乖听妈妈的话,好不好啊?”
  他伸手摸我的头,我这才看清他的面容。
  我扬起小脸问:“那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他又笑:“该回来的时候,就会回来。”
  然后,他就真的放开手,迎着漫天风雪,把我抛弃在雪地里,一个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后来,我一直等,一直等,直到大雪快要将我淹没,爸爸也没有回来。
  孤独与冷寂,似那逐渐远去的昏黄路灯。
  梦里我拼命追逐着那个背影,可无论我怎么喊他,无论我如何拼命追赶,他却离我越发遥远,最终黑暗吞噬了一切。
  我猛地睁开眼睛,醒转过来。
  好一场噩梦!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以为自己永远都见不到光明了。
  我郁闷地从床上坐起来,环顾一圈后才发现这并不是我的房间,毕竟,我那出租屋的房间可没这么大,更不会装修得如寝宫一样奢华。
  仅仅是瞧着墙上那些精致的壁画以及屋子四周的欧式摆件,我就知道,这里肯定是萧毅然的家了。
  我连忙下床,脚尖刚碰触地面,人还没站稳,那股疲乏又把我打回了原形,我揉着太阳穴,神智还是有些恍惚,我努力回想起之前的事情,但怎么也记不清了。
  我跌跌撞撞走到门前,刚好听到屋外有人在谈话。
  “通过初步诊断,苏小姐的身子非常虚弱,另外她似乎伴有间歇性头痛的症状。”
  “为什么会这样?”
  男人沉吟了片刻,说:“我怀疑,她应该是服用了大量的芬必得止痛药,总之,这两天千万不要刺激她,就算她头痛发作了,也不要再给任何药物了,否则一旦产生抗药性后续可就不好治疗了。”
  此时,一个女人的声音不安地躁动起来:“哎呀,这傻孩子,真是担心死我了,毅然啊,你说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向她妈妈交代啊?”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非要这么去折磨自己呢?”
  “妈……”萧毅然一下打断了女人的话:“行了,时间不早了,你先去休息,白医生也早点回去吧,有什么问题我会提前通知你。”
  女人依旧不依不饶:“毅然,这两天你干脆别去公司了,好好照顾她,你赶紧打个电话给老陈,让他去给你代劳一下,反正他也闲着没事做。”
  “好好,我知道怎么安排,就不用你操心了。”
  “臭小子,她要是出了事,你老妈我可不会原谅你。”
  那阵吵闹随着脚步声一道消失了,过了好久,我悄悄地打开门,朝外张望了一眼,发现客厅没有人后,刚走出去便碰到了上楼来的萧毅然。
  尽管我迅速地钻进了房间,但他还是发现了我的行踪。
  他拧开房门,打量我一眼,却问:“刚才我们的谈话你都听到了?”
  我退到床边,很不自在地点点头。
  “那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疑惑地抬头看着他,萧毅然只好坐到我身边,耐心解释了一遍:“意思就是,好好待在这里,直到你的病养好了再说。”
  “我不想麻烦你们,”我说:“不用你管我,我会去医院看病的。”
  “不行,这次我偏要管你。”我觉得,萧毅然的赖皮劲儿又上来了,他似乎很是生气,但话却说得一点不重。
  “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送你回来的时候,我对你说过什么?”
  “什么?”
  他被我气笑了:“我说,你要是再生病,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说完,他摸出手机似乎要给某人打电话,那副装腔作势的样子,让我很是害怕。
  “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通知伯母了,我知道你肯定还没告诉你母亲,你病得这么严重,怎么能瞒住她?”
  闻言,见他当真要拨出那个号码,我立马慌了神,情急之下只好伸手去抢他的手机,我抢不过他便把整个身子都压了上去,我苦苦哀求他:“求求你,什么都好,唯独这件事不要让她知道。”
  “我会听话,好好养病,哪里也不去。”
  我央求了一阵,萧毅然这才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指尖触碰到我的脊背,将我扶正之后又顺势把我侧抱在怀里,他欣慰笑着。
  随后咬着我的耳朵,温柔地说:“这样才对嘛。”
  虽然我待在他怀里,浑身都紧绷绷的,很不舒坦,但那股独特的暖意却让我略有微醺。
  他似乎很是贪恋这种感觉,静静地拥着我,说什么都不愿再放手了。他闭起眼睛像是睡着,嘴里却呢喃说着什么。
  我仔细一听,却禁不住脸上发烫。
  “青青,我的青青,你知不知道,你就是我的一切,”他抓住我的手,“没了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答应我,别再折磨自己了,每次看到你为他落泪,我的心都在滴血,”我头一次看到萧毅然露出如此难过的神情,可目光却满是宠溺。
  一想起何明,我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儿,尤其是看到他这幅样子,就更是复杂难言了,我再度祈求他:“萧毅然,你别这样。”
  “怎么能不这样呢?”他重复询问,似是问我,又似问自己:“看到这样的你,我怎能不这样呢?”
  他拿起我的手指放到自己唇边,忽而心痛至极地说:“青青,我好想好想,好想得到你的心,你的人,你的一切我都想得到。”
  “你说,这样的你,我该怎么才能舍得放下?”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可听到这些告白,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我不悦地皱起眉头:“萧毅然,你真的很讨厌。”
  “如果是你喜欢,那就继续讨厌我吧,我不会反对。”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才能与他交谈下去了,于是只好闭上嘴,有气无力地瘫在他肩头。
  如果不是太过虚弱,如果不是因为病得太重,我真的一点都不想被他这么丢脸的抱着。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忘打击他:“萧毅然,你的肩膀真硬,就像石头一样。”
  他轻笑了两声,却岔开话题问我:“头还痛吗?”
  “不痛了。”
  “说实话。”他轻训我一句。
  我弱弱地喊道:“痛~”
  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后,他非但没有感到高兴,反而是更加忧愁,他搂我搂得更紧,他像安慰小孩一样安慰我:“忍一忍,只需再忍一忍,明天医生过来就不会痛了。”
  我微微闭着眼睛,终于没有力气再说话了,就连呼吸都是格外困难。
  虽然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太好,但我从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会因为一个头痛,虚脱成这幅模样。
  就在这时,楼下忽然喧哗起来,也不知是谁来了,一进屋就大喊大叫,可奇怪的是,竟没人阻止。
  “青青呢?那孩子怎么样了?”
  “哎呀,老爷子,你可算来了,”萧毅然的母亲附和起来:“他们在楼上……”
  “诶诶,老爷你慢点,你腿脚不好,可别摔着了。”
  “秦姨,你赶快去叫厨师做点什么吃的东西来,老陈,你也去帮忙,”一连串的命令下去后,原本安静的屋子顿时乱作了一团。
  随后,在萧家老爷萧鸿远的带领下,一群人风风火火地冲到了房间门口,突然出现地五个人把房间堵得水泄不通。
  明明这屋子已经足够大了,但此刻还是显得有些拥挤。
  众人一脚踏进,便见到萧毅然抱着我一副快要入睡的样子,众人刚一围拢,萧毅然便连忙伸出一根手指,极其小心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低声说:“嘘,小点声,她快要睡着了。”
  尽管我意识不太清醒,但我还是见到有一位老人拄着拐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面前,神情异常激动,似乎害怕将我吵醒,他极度压抑着嗓音。
  语气却是十足的心疼,“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啊,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毅然说得倒是挺轻松:“没事,爸,她就是头痛而已,要不了命的。”
  没想到萧鸿远却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他:“毅然,你怎么说话呢?我告诉你,她可比你都重要,我之前怎么吩咐你的?结果你给搞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萧毅然的母亲在旁听不下去了,劝道:“好了,老爷,毅然也尽力了,这事没你想得那么容易。”
  也许是被一群不怎么熟悉的人盯着,我感到不太自在,半梦半醒间,便顺手抓起萧毅然的衣领翻了个身。
  活了二十多年,平生还是头一次受到这么多人的重视,连我自己都有些吃惊。之前是死是活都没人管呢,怎么突然一下就冒出一大群嘘寒问暖的人来?
  我憋了一口气,才总算把沉重的眼皮给努力撑开,视线逐渐变得清晰之后,我才看清屋子里的众人。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沧桑却极具威严的面相来,此刻紧紧拧着眉头,看上去既是愤怒又有些自责,不用猜我就知道这肯定是萧毅然的父亲,萧鸿远了。
  很久之前,我和他也见过一面,只是他的样子我记得不是特别清楚。
  至于萧毅然的妈妈,也就是守在身后的女士,她看上去要比萧鸿远年轻多了,虽然岁月同样在她容貌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但依稀可见,她年轻时的风韵气质几乎不亚于任何当红女星。
  当我目光转向门口时,却是不由一愣。
  而那个珠光宝气的女人看清是我时,一双迷人的丹凤眼几乎瞪圆,震惊得无以复加,估计她做梦都没想到,原本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相见吧。
  我也同样不曾预料,自己居然会重新见到对方。
  这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没错,她就是那天我在机场碰到的女明星,那位让世人为之痴狂的lucy!
  我不知道她真名是什么,更不清楚她一个女明星为何会出现在萧家,我对她的疑问就像她对我一样多。
  她猛然惊呼出声:“是你……”
  话刚出口,她就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捂住了嘴,目中除了惊讶还有阵阵后怕。至于我,虽然也很吃惊,但却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更别提发出声音了。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却引起了萧家一行人的怀疑。
  萧鸿远转头盯着她:“雨桐,你怎么了?”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叫雨桐啊!
  她连忙摆手,“没,没事。”只不过笑容显得很是尴尬难堪,萧毅然倒是眼尖,他狐疑地问:“雨桐,你难道认识青青?”
  “我,我……”她眼神开始乱瞟,一张俏脸也苍白如纸,她突然说:“哦,对了,我去看看厨房有没有要帮忙的,老陈做事可真不让人放心!”
  她自顾自地叹气顿足,随后迅速的离开了房间。
  “雨桐是怎么了?”
  “别管她,她一向都是这么冒冒失失的,”回过神来,萧鸿远叹了口气,吩咐道:“行了,行了,一群人堵在这儿也没什么用,都出去吧。”
  尽管大家不太愿意出去,但迫于老爷子的威信,还是陆陆续续地走了。
  临走之前,萧鸿远特意对我说:“青青啊,哪里不舒服记得要叫我们,我们就在外面。”
  我艰难地点了一下头,萧鸿远这才笑着关上了房门。
  喧闹了一阵,耳根再次清静下去。
  等到秦阿姨煮好了食物端来,萧毅然喂了我两口,我就再也吃不下了,不知什么原因,吃一点就吐一点,就连喝口水都会觉得反胃。
  闹到最后,萧老爷子还以为是厨房用的食材不干净呢,非要拽着老陈亲自跑到厨房去查看之后才肯作罢。
  屋里屋外,一群人放心不下,守着我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我却又开始发起烧来。
  迫不得已,萧毅然只好打电话把那位早已回家休息的白医生给喊回了家里。
  短短一夜,可算把萧家众人折腾得够呛。
  而我在医生做过检查之后,足足输完了两瓶药水,才感到稍稍轻松了一些。
  白医生取走针管,在秦阿姨的照料下,我终于沉沉地睡去。
  这是我平生睡得最沉的一次。
  没有梦境,没有痛苦,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唯独一颗心,还在扑通扑通地为谁而跳着。
  虽然眼前同样一片黑暗,但我却不禁自心底地微笑起来。
  这一次,哪怕只有一次,终于不再是我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