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机会
作者:夕颜阳光      更新:2021-04-28 20:10      字数:5489
  清晨,白医生来给我量了一次体温,然后又做了一些其他检查,我被人从床上扶起后,便如同一具没有任何感官的机器,任人摆布了近半个小时,他们才再次把我放回被窝。
  从始至终,扶我的那个人动作轻柔而小心,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我却从对方身上闻到了一种很干净清爽的香味,与何明身上的味道不同,这种独特的香味让人容易记住,却也淡到很容易让人遗忘。
  我想此时聚集在房间里的人应该有很多,因为我听到有不同的细碎响动在微微躁动着,可不知为何,四周却一直静悄悄的。
  迷迷糊糊间,我听到有人刻意压低声音询问了一句,“怎么样了?”
  随后,传来一道清浅的叹息。
  “我们出去再谈吧!”
  房门吱呀一声,送走了所有人的脚步。
  然后,我又莫名其妙地坠入了梦境。
  这一次换成了母亲和我,大概是我十岁生日的那天,母亲买了一个很小的蛋糕回来,她把蛋糕打开放在桌上,又替我点上蜡烛。
  我在旁看着那细细的十根蜡烛发出黯淡光芒后,便闭眼许了愿望,我说:“希望爸爸早点回来。”
  随即睁开眼迫不及待的吹灭了所有蜡烛。
  黑暗中,我隐约听到了一声抽泣,很轻也很小心,但我还是听到了。
  一双手伸过来抚摸我的头发,“青青,重新许一个愿望吧。”
  我问:“为什么?”
  沉默半晌,母亲才说:“因为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青青,你要乖,不要再提爸爸了。”
  于是,我在一片漆黑里重新许下了一个她永远也不知道的愿望。
  “希望妈妈去把爸爸找回来!”
  直到渐渐长大,我才明白一个道理,就算愿望不曾说出,也未曾实现过。
  梦境到此,就如电影断片一般,戛然而止。
  我恍惚张开双眼,不过片刻,我就把梦中所有给忘了个干干净净,我挣扎着从床上坐起,环顾一圈发现房间里并没有人。
  床边放置一盆还微微冒着白气的热水,好几条干净的毛巾整齐叠放在柜子上,边上散落一堆已经拆开的药盒和药瓶。
  仅仅是看着这些,我就知道自己昨晚到底是有多么折磨人了,我忽而觉得有些愧疚。
  每当我一生病就会让好多人牵挂担忧,偏偏我这孱弱的身躯,动不动就得卧病在床,真不知这到底算好事还是坏事。
  睡了一夜之后,非但没让我觉得轻松一些,反而让我更加精疲力尽,我几乎是手脚并用才从床上翻下来。
  我在床边找了半天,却没有找到自己的拖鞋,兴许是昨晚大家顾着照料我,所以把这件小事给忘了吧。
  我不太清楚此时屋外有没有人,其实,就算有人在,我也不想麻烦他们了。
  无论是萧毅然也好,还是他的父母也罢,又或者萧家其他人,为了我熬了整整一个晚上,我怎么还好意思为了一双拖鞋继续去打扰人家呢?
  幸好地板上铺了一层绒毯,即便光脚踩上去也不觉得冰凉,我走到镜子前,才发现自己原来早已换上了厚厚的睡衣。
  明明只是秋天,而我却穿得比隆冬还要厚,还戴着一顶毛绒绒的睡帽。
  虽然这件睡衣穿在身上很暖和,但尺码好像大了一点,套在我身上,显得我更加细小,那样子好像树袋熊一样可笑。
  我伸手拉扯了两下裤管,想要扯顺一点,以方便走路,可惜无论我怎么去拉,过长的裤子却还是顺着小腿一路盖到了地上,我盯着从裤脚里露出来的几个圆圆的脚指头,最终也只得放弃打理。
  当我打开房门之后,见到客厅内只有萧毅然一个人。
  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好几张白纸翻来覆去地看个不停,而他面前的玻璃茶几却散放着各种各样的单子。
  不知他是看到了什么,此刻面沉如水,目光也是阴晴不定,那专注且冰冷的神态,仿佛周围的空气都要为之凝结。
  我一时没敢靠近,我想他应该是注意到我了,可他就是凝思皱眉,一语不发。
  直到我抬眼望去,才看清茶几上散乱的纸张,正是我住院时的病历,检查单以及回来复查后的症状结果。
  他越看眉头拧得越紧,到最后连手中的纸张都被他糅皱成团,他仍未有所察觉。
  我没来由感到一阵惊恐,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几步冲过去一把便将他手中的单子给抢了过来,我心慌意乱收拾起所有纸张,浑然不觉的揉在一块儿后,当下只想着离开。
  可我还没走几步,背后就传来一道幽冷到让人发怵的声音,他问我:“值得吗?”
  尽管我不愿待在这里,但两条腿却重似千斤,怎么也迈不出半步,只能愣愣站在原地。
  萧毅然轻轻走进,却又问了一遍:“这样为他,真的值得吗?”
  他不依不饶,继续追问:“你病得如此严重,他又知道吗?”
  我摇摇头,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在否定他哪一个问题,我捧着一大把无用的病历单,猛地盖住脸庞,喊道:“不要你管……”
  一双手从背后悄悄伸过来环住我的腰,把我整个人圈在了他的怀里,我丢掉所有的纸张,用尽全力去掰开他的手指,但萧毅然的手指像是铁钳一样,握的力气不大,但却很紧。
  无论我如何用力,他都纹丝不动。
  我一个劲地喊:“这与你无关,我不要你管……萧毅然,你放开我。”
  我在他怀里挣扎了几分钟,最后脱力坐在了地上,每当有人提起他,我都会黯然神伤好久。
  明明那些痛,我已经很努力地去忍耐了,明明我自己都不奢望去想他,可为什么总是有人要来刻意提醒我,总是要来揭我的伤疤。
  我掩面叹了又叹,“你们,都是坏人!”
  尽管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但我还是感到手脚阵阵发冷,他终于放下我来,却将我从地上抱起,送到了沙发上。
  他伸手来捏我的脸颊,却被我一次次地躲开,我在他怀里缩成一团,几乎是用脚抵挡着他迫近的胸膛。
  而萧毅然却一点也不恼怒,反而是笑着安抚我:“好了,好了,我不说那些了,别难过了,”他一只手握着我的手:“你看你的手又变得这么冷。”
  我不情不愿地推搡他:“你走开啦!”
  然而,我一个不注意,他却捧起我的脸,冷不丁俯下身子来,见此,我下意识偏过头去,那温暖的唇便深深印在了脸颊之上。
  虽然很是突然,但他的吻却非常温柔且小心,就连手指也不禁稍稍松开了一些,他那副战战兢兢地模样,像是生恐弄碎了某样心爱的东西一般。
  那顶猫咪款式的睡帽也因此掉在了地上,乌黑的秀发顿时散开,他轻柔地撩开我的头发,鼻尖几乎快要触到我,他轻声说:“你真的很可爱。”
  我皱起眉头:“傻得可爱?”
  “不,这次我是认真的!”
  我看着他那双茶色似钻石的清澈眼眸里,映着的满满都是自己,我大脑却一下短路了,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男人的睫毛也可以这么长,这么密。
  两股呼吸在安静的客厅里互相交织缠绕,于是,那股淡到让人遗忘又难以割舍的香味又蛮不讲理地向我扑来。
  我瞪圆了眼睛,呆呆地凝望着他,而他看我的眼神却一直很平静,静得波澜不惊,平得坦荡光明。
  这么一比,倒是我微微心虚起来。
  似乎是第一次没有得逞,这家伙竟再次朝我压过来,短短的几秒,却如隔世般恍惚,不过,这一回我提前反应过来,极为迅速地抽出一只手来阻挡他。
  下一刻,手心便与他那双薄唇轻轻触碰在了一起,他没有停留很长的时间,几乎是蜻蜓点水似的一瞬间,可那股同样的温柔却刻了上去,我整个人触电般半天回不过神来。
  当他的唇离开,我的心却开始砰砰乱跳,我惊慌失措地到处张望,无论怎样,我都不敢在看他那双眼睛了。
  萧毅然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满我的固执。
  我生恐他会故技重施再来一次,便从沙发上取来一个抱枕压到他脸上,“讨厌,讨厌,讨厌……”我毫不客气地用这唯一的武器敲打着他。
  可我力气多小,尤其是现在还病得如此虚弱,别说一个柔软的抱枕了,哪怕我真用棍棒敲他,估计他也感觉不到疼。
  无论敲了几下,萧毅然始终没有还手,他似乎是做好了当我沙袋的准备,我敲累了停手后,他却干脆至极地把抱枕和我一块儿压在身下。
  这下,我彻底动弹不得了。
  他问我:“累了?”
  我抿嘴不答。
  他说:“那下次我给你换一个小点的抱枕怎么样?”
  我恶狠狠地龇牙:“你干脆给我一把刀吧,这样更省事!”
  他微微一笑,随后笑容逐渐转为一抹惆怅,他把脸埋进我的右肩空隙里,一遍又一遍地呢喃:“要怎样才能让你放下他,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回到我身边?”
  “我的青青……你真的是让我无计可施了。”
  他的声音很轻,但听起来却很痛。
  我几乎想不到,在外人看来,这位叱咤风云的商界精英,这位处事果决的高级领导,这位高傲无比的萧家大少,竟也会有为了一个人,一件事而一筹莫展的时候。
  恰恰,那个人是我,那件事则为情!
  仅仅是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我隐隐有些明白,他当初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我忽而略有些心疼他,因为何明挡在我面前,这六年以来,我一直没有真正去看清过任何一个男人。
  哪怕是之前与我在一起两年的严成也是一样,如果当真看清,我又怎会犯下那些过错呢?
  是啊,我也很想问自己。
  究竟要怎样才能放下他?
  他握着我一根手指,贴近我耳边说:“青青,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我迟疑地看着他。
  萧毅然牵起我的手,细细地吻着手背,几乎是央求道:“一个可以一直等你的机会。”
  听到这句话,我却觉得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如果不是因为何明,如果不是因为我放不下那段感情,或许我头脑一热真的会答应他。
  就像当初严成捧着玫瑰花求我一般。
  我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女神,我也没有令人艳羡的姿色,我始终认为,自己不过是丢了水晶鞋的灰姑娘罢了。
  我终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只好劝说:“这样对你,很不公平!”
  “无所谓公平。”萧毅然认真起来,“在你面前,真的无所谓公平。”
  我极其无奈地摇头,“为什么非我不可呢?”
  “因为是你,所以非你不可。”
  他握紧我的手,嘴唇微微抖动着,“答应我!”
  “我……”
  “答应我!”萧毅然激动起来,声线都不由提高了好多。
  我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大概是不忍看到他这么低声下气的对待我,于是便鬼使神差的点了一下头。
  萧毅然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用唇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额头,然后捡起地上的睡帽,替我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又给我戴上。
  我不太舒服地抓着帽子喊了一句:“热!”
  他一下摁住我的手,严肃说:“听话,热也不能取下来,待会儿再着凉了怎么办?”
  “中午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去给你做。”
  他突然问到这个,我本想说随便,哪料他立马截断我的话:“别说随便,没有随便这道菜。”
  这个问题,却让我一下犯了难。
  富人的午餐是怎样的?燕窝,鱼翅,还是说天价的鱼子酱?我回想起自己以往的午饭,这不想还好,一想满满都是眼泪。
  由于经常一个人吃饭,所以基本上是怎么简单怎么来,有时,甚至一碗鸡蛋面就能打发一顿。
  我用食指指尖来回碰撞,说:“那就清炒土豆丝吧,要不然,可乐鸡翅也行,宫保鸡丁什么的,我也能吃。”
  这是我现在能想到的,比较上档次的菜了,说完,我自豪地仰起脸看看萧毅然什么反应。
  然而,萧毅然却很不赞同地摇头:“你平时都吃这些?”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难怪你身体这么差。”
  “不。”我否认着,理直气壮地说:“平时,我还吃不了这么好呢。”
  看着他越发心疼怜惜的眼神,我忽然有些后悔,果然还是该说燕窝和鱼翅吗,就像电视上那样?
  他似乎是放弃了,“我还是让白医生过来一趟吧。”
  “干嘛?”
  “他不仅是私人医生,也是我们家的营养师。”
  我恍然大悟,却有些不太好意思,“其实,用不着那么麻烦,真的随便就好。”
  萧毅然给我松了松帽檐,把帽子上的小花猫给转到了正面,一本正经地说:“什么都能随便,唯独你不能随便。”
  正在这时,转梯传来一阵得得得的脚步声,还没等我从萧毅然怀里挣脱开,就见雨桐踩着细长高跟鞋走了上来。
  当她见到沙发上的我和萧毅然时,脚步猛然一顿,整个人也似雷击一般愣在原地,微微张着嘴,惊讶万分。
  这一幕出现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我都不知该如何应对了,我觉得我的脸一定红得像番茄,我揪着萧毅然的领带,不断摇晃着他,示意他快点放开我。
  然而,萧毅然没有理会我,依然保持着刚才那羞死人的姿势,他用整个胸膛护着我,若无其事地转头看着那位大明星。
  “有事吗?雨桐?”
  经他一提醒,雨桐才反应过来,“哦,刚刚……那个萧叔叔叫你去书房,说是有事找你……谈。”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几乎快要听不见。
  得知是萧鸿远叫他,萧毅然总算肯放下我,他站起身来,抖了抖略微凌乱的西装,对我说:“回房去休息,外边很冷的,我让秦阿姨上来陪你。”
  说完,他看都不看雨桐一眼,便直接从她身旁擦肩而过,那副冷淡的样子,跟几分钟之前的他完全是判若两人。
  这变化之快,我都看傻眼了。
  等到萧毅然离开,那位世人眼里的超红女星lucy,眼眶是真的红透了,她不知所措地站在楼梯口,死死咬着下唇,又吸了吸鼻子,强忍回想要落泪的冲动。
  说真的,仅论姿色容貌,这位lucy比我好看太多了,如云如瀑的秀发,唇红齿白,肌肤吹弹可破,又天生一张鹅蛋脸,加上那双无时不刻都散发着妩媚气息的迷人丹凤眼,真是美得无可挑剔。
  就连她吸鼻子的动作都是那么楚楚可怜。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一位明星,以往觉得电视荧幕上的大明星很是神秘,随时都是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多少让青春期懵懂的我有点向往。
  可现在看来,明星也是人,也会伤心到有想落泪的时候。
  于是,从小到大我对明星的憧憬便在lucy眼眶红的那一瞬间,全都幻灭了。
  此时此刻,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我从来没有安慰过明星的经验,安慰明星和安慰普通人,到底有没有区别?
  而且,一想起机场发生的事情,我也觉得很是难受。说到底,虽然她不是故意为之,但我头痛欲裂的病症多半也是因她而起。
  如果当时她多一点点怜悯心,又或者及时让人把我挪到一边去,我也不至于一头砸在地上后,半天回不过神来,留下所谓的“二次创伤”了。
  我舔了舔嘴唇,勉为其难地开口:“你要不要先坐……”
  那个“下”字还没吐出去,她就猛地抬头,轻轻擦了眼角,又恢复以往风华绝代的高贵模样。
  只不过,她看向我的眼里,艳羡很多,嫉妒更甚。
  她说:“真好。”
  说完,她就迅速转身下了楼,那得得得的高跟鞋声音比刚才上来的时候还要急骤,最后消失在了大门之外。
  空荡的客厅里,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怎么会明白!
  其实,一点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