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在枯燥乏味中辗过。
  素来不受员工们重视的大厅公告栏，这一天，背板前却挤满了人，一张高层竞选会议的公告将公司上上下下数千号人的眼光给牢牢吸引了过去。
  每两年一届的升迁调动，几乎已经成了明光的惯例，尽管能够从原位晋升的人少之又少，但这种直接影响到仕途职权的会议却仍旧能够勾起一大群人的憧憬向往。
  于是，忙碌之余，这张告示自然而然成了员工们嘴里少有的谈资。
  在经过各大部门一系列的投票决选，半月之后的一个上午，竞选活动在三十五楼的大会议室如期举行，除了明光两个最大股东各执一票之外，剩下的表决权便落到了公司几个副总以及总裁手中了。
  这也是我这个莫须有“行政副总”唯一的可行性权力了。
  早上九点钟，在何明带领下，我与另外几个高管准点进入会场，依序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刚刚落座底下便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随后作为总裁的何明上台发表讲话，他清了清嗓子，言简意赅地说：“今天是明光两年一度的竞选会议，从之前各个部门给出的票选结果之中，由董事会以及股东会选拔了以下几个候选人。”
  说完，幕布下拉，一张贴着几个人名的报表便显现了出来。
  看清上面的得票率后，在座部门经理，总监们顿时掀起一阵低沉的哄闹。
  以我对老同事的了解，本以为这些候选人之中，黎红，向经理等元老级人物的得票率应该最高，可没想到，当我转身看去。
  整体得票率，竟然是周以柔位居第一，其次才是黎红，向经理及其他部门高管！
  这个结果倒出乎了我的意料。
  而且，作为第一名的周以柔在推荐数上远远超过其余一群人。从那些股东和副总的各色笑容中不难看出，他们对这位新晋不到半年的周以柔非常满意。
  谈笑风生间，我顿觉有好几道目光不约而同地悄悄落在了我身上，瞧着那鄙薄轻蔑，略带嘲讽的眼神，虽无半句言语，但我却已然读懂。
  他们无非是觉得我这个前任总监与现任总监毫无可比之处罢了，我能坐上技术总监，甚至达到今天这个“副总”级位置，也完全是靠着何明的关系上位。
  我蹙蹙眉头，没去多加理睬。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愿意答应何明回来的原因之一。
  我暗自庆幸，自己所在职位没有太大话语权，否则，我必定会被这些尖酸刻薄的商人当成一颗眼中钉，一旦如此，那我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恐怕何明也是想到这一点，所以才把我安排到了如今岗位上，反正可有可无，原则上只要不触及他们的利益，我与他们就不会产生什么瓜葛。
  我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却无意与台下满脸堆笑的周以柔相视。
  那一串串上涨的数字，对于此刻的她而言，简直就是最大的嘉奖，如果不出意外，她从技术总监晋升为明光ceo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当然，前提是不出意外。
  而这种意外，毫无疑问，一方面来自于何明，另一方面则来自于我。
  毕竟，部门职工投票再多，哪怕是股东与其余副总也一样，这些数据顶天也只能算作一种晋升的条件，一种推荐指标。
  而真正能够做出决定的，便只有何明，另外我没什么实权，但公司的人都非常清楚，我这个“行政副总”在何明心中的地位，那可是比其他三个副总还要高一级。
  所以从另一层面来讲，我这一票的含金量几乎不亚于那些大股东。
  这也是为什么一向清高的周以柔会拉下脸皮来主动找我解围，正如她自己所言，其他人如何她可以不在乎，但我的误会她却不能不在乎。
  其实，扪心自问。
  如果不是因为之前种种，仅以她的能力和工作态度，这一票确实应该投给她，但自那晚之后，我对她的防备不但没有卸下，反而越发加深。
  以至于，到现在我已然有些抗拒。
  没有证据，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硬要说的话，我想应该是属于女人的直觉吧。
  “我的讲话到此结束，接下来就由股东代表们先行表决吧！”何明一句话将我从沉沉思绪里拉回了现实，随后会场寂静了下去。
  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气氛弥漫而出，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幕，就连一向爱笑的周以柔此刻也不禁蹙起秀眉，娇俏脸蛋上写满了担忧。
  任何事情，在没有真正落定尘埃之前，仍旧存在着变数。
  股东代表们投票相当果决，似乎早就商量好了一般，只见屏幕上红点几乎一股脑甩到了周以柔头上，三下五除二，票选便有了结果。
  全场响起一阵掌声，坐在她身旁的黎红拍着她的肩膀，几个同事兴高采烈地拍手以示庆贺，周以柔眉眼一弯，也是兴奋地连连回应着什么。
  一位姓曾的股东接过话筒，笑着对何明道：“何总，这次你可是捡到宝了啊！”
  这话一出，整个会议室顿时哄堂大笑，气氛也立刻热络起来。
  何明摆摆手，笑声小了下去，“辛苦各位代表了，剩下两票，就交给我和苏副总来吧。”
  最为关键的时候来了。
  几乎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无数道精彩的眼神在我与何明之间不断游走徘徊，方才还谈笑风生的股东代表们此刻也全神贯注地盯着总裁的一举一动。
  一片寂静中，何明却没有着急动手，而是命令秘书拿来一份文件袋，从中取出几张表格耐心审阅起来。
  底下有人忍不住交头接耳。
  有一个副总问我：“苏副总，何总这是在看什么？”
  我瞟了一眼聚精会神地何明，却摇摇头，“不知道，大概是查看部门几个高管半年的业绩指标吧。”
  一听这话，向经理和几位分部经理顿时不淡定了，向经理惊讶万分，“不是吧，临时查看这个？何总之前不是说，不会在意那些乱七八糟的数据吗？”
  对此，深知何明脾气的我自然是笑而不语，小晴插嘴，“你们几个慌什么？人家周总监还没发话呢。”
  众人纷纷回头去看周以柔，她坐在位置上，嘴角依旧挂着那一丝自得笑意，尽管眼中仍旧有些犹疑，但与向经理，小晴等一干浮躁的高管相比，她可要镇定多了。
  向经理悄声传言，“依我看，咱们明光ceo的位置多半是周总监的没跑了。”
  黎红打断他，“别胡说八道，何总还没做决定呢！”
  周以柔施以微笑，“是啊，这事儿还没敲定呢。”
  她一袭话语，引来无数人唏嘘。
  正当众人还在吵闹个不停，何明却啪一下将文件夹合上，喧哗的会场立时安静下去，何明目光在会场转了个圈，然后他手指在电脑上动了两下。
  众目睽睽之下，总裁一票落到周以柔那一栏。
  全场哗然。
  “周总监，恭喜你。”
  “现在应该叫周副总了，哈哈哈……”
  在一片恭贺声中，周以柔眼中的疑虑担忧，全都烟消云散，“谢谢各位，谢谢何总的信任，我一定不会辜负诸位的期待……”她不断做着回应，一张脸此刻绽放得犹如二月刚开的花，耀眼无比。
  我看着自己面前的电脑，却是无奈笑了笑。
  如今连何明都投给了她，那我这一票其实给不给，已经没有太多所谓了，不过，即便是走个形式，我这一票还是得有个交代才行。
  于是，这最后一次，大家目光全都聚焦过来。
  何明见我有些走神，他敲了敲桌子，郑重提醒：“除去一些基本业绩指标和日常工作能力等等常规考察项目之外，我公司一向遵循民意候选，苏副总这一票若是有意投给其他人，那么周总监是否能够成功上任，便还有待商榷。”
  这一下，众人彻底闭嘴了，好不容易才打破的沉寂又悄然而生，几十道目光在狭小会场纵横交错，像是打了一场无声的战争。
  职场之中，但凡涉及升迁调动，必然会引起极为激烈的竞争，但如今日这般，一边倒的情况还真是从没有过。
  无论周以柔在公司人气多高，总会有一些心里不平衡，或者对她心存嫉妒之人，巴不得将她拉下水，只要情况有变，那么某些心怀不轨之人必定会乘虚而入，坏掉周以柔的好事。
  所以，我这一票既有可能助她平步青云，也能成为一把将她扼杀在此的匕首。
  利弊在于，我如何考量了！
  说实话，从小到大我还从来没有类似的经历，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轻易决定他人生死，有时候，权力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
  此刻，面对无数或怪异，或期许的眼神，我内心却泛起一丝挣扎，而周以柔看向我的眼神，也是难以言喻的复杂，她双手下意识捏在一起，握成拳头，显出内心的忐忑，见此，却更让我举棋不定。
  我不知道自己将她推上高位到底是好还是坏，我向何明求助，他却悄声丢出一句，“这是你的权力，我无权干涉，你爱投谁就投谁。”
  我赌气道：“我要是投给自己呢？”
  何明白了我一眼，如同再看白痴般，“你真这么干，我也管不着！”
  “你……”原本是想咨询一下他的意见，却被他三言两语给气得打了结巴，我又不是傻子，连何明都投给了她，迫于现实状况，我若硬是和大家反着来，天知道以后会惹出什么风波。
  思来想去，也许是出于自保吧，也许是对何明无条件的信任，反正都信他那么多次了，也不在乎这一回。
  他提醒过我，他是总裁，我是他的下属，所以我必须听话。
  那我就听话吧，是对是错，我已经管不了了。
  一票落红，周以柔大获全胜，这次竞选会议到此算是告一段落了，众人站起来热烈鼓掌，纷纷向她道贺。
  热闹之中，何明淡淡拍了两下手，当下对身旁秘书交代了什么，便当先起身走出了会议室，走到门口时，他却侧首深深看了一眼处在兴奋之中的周以柔。
  那双漆黑如墨的眼中，带着不明的审视，猜疑以及刺骨冰寒。
  何明推门离去。
  一片狂欢之中，我却惊愕茫然……
  原来，他竟是如此地不予她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