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有你的世界(3)
作者:夕颜阳光      更新:2021-04-28 20:13      字数:4085
  我在会所外面踌躇了有半刻钟,才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了进去。
  距离那些灯红酒绿越近,我就越是紧张害怕,我害怕自己不顾一切地找来,最后却无疾而终,我也害怕这所谓的道别,会被茫茫人海所淹没。
  来过一次的我,对这里并不陌生,绕过喧哗无比的舞池大厅,我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前台,如同上回那般,直接向服务员报出了他的名字和电话。
  他如果真的还在这里,那就一定能找到他。
  在服务员翻找客户预约记录的一分钟内,我将那渺小的期望放大了无数倍,然而换来的却是再次如坠深空的失落。
  服务员对我微微一笑,摇头道:“抱歉,小姐,没有找到这位客人。”
  我几乎是往后退了半步,尽管已成既定事实,可我怎么也不愿相信,错过会来得如此突然,我着急追问,语气甚至不顾情面地带着祈求:“麻烦你再好看一看,他应该来过才对。”
  “小姐,我们的客户记录是不会出错的,希望你能理解。”服务员耐着性子解释。
  “求求你,再确认一下,万一看漏了也说不定。”
  在我再三要求下,服务员无奈只得再度翻开记录本,潦草阅过便给出了更为肯定的回答:“抱歉,小姐,真的没有。”
  我呆呆站在前台,那一瞬间,无形绝望压在心头,让我寸步难行,惴惴欲下的愁绪仿佛生出的丝线,将我不断拉扯着落入混乱之中。
  紧抓在大理石桌面的手指一根根松开,我说了句谢谢,便转身离去。
  舞池大厅里特有的嘈杂,也被眼花缭乱的灯光给染得五颜六色,若有若无的酒精气味弥漫在浑噩的人群里,台上几个衣着暴露的年轻舞女,依靠迷人舞姿带动着现场疯狂。
  所有人都在与夜狂欢,所有不安都在鼓动的音乐里躁动,所有情绪都在浓烈的酒精中泛滥。
  而穿梭在其中的我,那一抹深深落寞,却在这人海汪洋里,越发汹涌澎湃,我第一次理解了醉酒的意义,我第一次变得渴望借用那异样苦涩来麻痹自己。
  我失魂落魄地独自坐到吧台长桌一角,一名调酒师主动上前,脸上带着职业的假笑:“这位小姐,想喝点什么?”
  我连酒单都没怎么看,习惯性脱口而出:“随便。”
  “不好意思,没有随便这种酒。”
  经他提醒,我这才侧目去瞧酒品目录,这里的酒好贵,最便宜的一种都要两三千,稍微贵一点就得上万了,可我找遍身上也只有一百来块钱。
  攥着口袋里那张单薄的纸币,我却没来由苦笑。
  像我这样的人,原来连买醉的资格都没有,可怜的一点自尊又开始作祟,我把那张纸币揉得皱巴巴的,我不懂什么酒好,什么酒差,单纯以价格区分的苦水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我忽然想起萧毅然经常摆放在酒橱里的那些瓶子,差不多都是一些古怪的英文,来来回回瞧了那么多次,我也只认识其中一个。
  “chateau·lafite·rothschild!”
  我生涩地照着记忆把这难懂的英文告诉给了对方,调酒师一听却笑得更开心:“小姐,拉菲古堡是酒庄名字,不是酒的名字,而且梅多克可是纯正红酒,不能调的。”
  我叹了口气,从这陌生人的笑容中,我算是明白了,我就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我不仅是差钱,还差一种该有的认知。
  我就不该出现,不该找来,这一切落寞败离都是我自找的,最终我放弃了继续与虚假的期盼争执,算了吧,我在心底黯然告诫。
  我正要起身,那调酒师却喊住了我:“小姐,如果不介意,试试这个怎样?”
  那是一杯清亮得犹如白开水的酒,他说叫做:“勿忘我。”
  勿忘我。
  听到这名字,我却笑了,我说:“真有意思。”
  捧起杯子,在那小小涟漪中看到自己眼眸里的悲凉,我来此寻求解脱,我来和他道别,我想让他忘了我,可最后却得到了一杯勿忘我。
  浓烈酒精熏陶下,唇边未湿,眼角却先被泪水晕开。
  酒水入喉,甜的,苦的,辣的,还有酸的……顿时杂糅在一起,齐齐向我涌来,让我陷入了迷醉边缘,我不自觉地去开始怀念他曾给予过的一切。
  他说,他笑,他生气,他逗哄,他痛苦,还有那日他的哀怜。
  我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我该如何忘掉他?
  “我就快要找不到你了,”
  “如果再有一次,我会乖乖听话,再也不提分离。”
  何明恨的人是我,爱的人也是我。
  我是他人生无法走出的十字路口,我的下一站不会再有他。
  思念在酒水中彻底发酵,我越是不想,越是想念,我一杯接着一杯,直到视线彻底模糊,直到喉咙再也承受不住那抹刺痛。
  我才不堪地趴在桌上,欲哭无泪地看着墙上三个时差不同的石英钟傻笑。
  我与他的分别,在北京时间指向九点的时候,便彻底结束了。手机开始吵闹,我知道,萧毅然该来接我了,他也该来为我这次冲动埋单了。
  我仅有的一百块不足以支付这高昂的酒水费,但是如果有他在的话,我完全可以喝个痛快。
  这么一想,我又撑起软绵绵的身体,刚想继续喊酒,旁边一个陌生男人便递了一杯过来:“小妹妹,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让我陪你怎么样?”
  我扭头看去,只见一张朦胧的脸庞凑近,我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只听到他磁性的嗓音继续游说:“遇到什么伤心事了吗?不介意的话,我愿意当你第一个听众。”
  他把一杯装满绿色不知名酒水的杯子塞到我手里。
  “小妹妹,你长得可真清纯可爱啊,”
  他低沉的笑声随着酒杯推移而靠得越来越近,我本能抗拒着,将杯子推得老远,慌乱之中我这才想起去接听手机。
  我听到萧毅然熟悉的嗓音,他不太耐烦道:“宝贝,你在哪儿?”
  “我,我在……”被我拒绝了一次的男人,并未就此罢手,而是继续执杯与我纠缠,我下意识躲开,拿起手机的一只手却被他捏住。
  电话里的萧毅然总算是听清了现场非比寻常的嘈杂,他担忧问道:“青青,你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过来接你……”
  男人凑到身前,将醉得连路都走不动的我给逼到了角落,他正欲行不轨,突然一只手猛然搭在了他肩头,男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某人给一把扯开。
  高大的身影把眼前炫目灯光彻底挡住,我揉了揉发涩的眼眶,却听一种久违的怒声在耳边萦绕:“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刀锋般凌厉目光瞟向摆在我面前的那些空酒杯,脸上顿时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厌恶。
  纷扰嘈杂中,我听到了一声淡冷的嘲笑。
  几乎是不容我思考,他便要拉着我离开,然而我却死死拽住他,轻声说:“我,我没带钱。”
  那一刻,我感到他的手狠狠一握,手指关节发出的细微响动,却将周围一切喧哗给捏碎了。
  他定住身形,倏一回头,不可置信地怒视着我,随后轻蔑一笑,冰寒透顶的语气像是一把刀子:“苏青青,我到底还要为你的愚蠢负责到什么时候?”
  我彻底怔住,仿佛手脚都被这股极尽的冷意冻住,再也不敢动弹。
  无言对峙良久,何明丢出一张银行卡给前来刷单的酒保后,这才带着我穿过舞厅,来到会所之外。
  微凉的夜风,让我混乱不堪的思绪总算醒转了一些,酒意也逐渐溃散,当我还在与那股未眠的微醺做着斗争时。
  他猛然转身,摁住我的肩膀狠狠把我推到了墙上,脊背撞得生疼,然而何明那近在咫尺的阴沉神色却更加不容忽视。
  “这样很有趣,是吗?”
  何明的声音异常平静。
  平静得就好似丢掉了所有东西。
  我低头盯着自己的平底鞋,悄然而生的不安在鞋尖反复被蹂躏,我低低道:“不是的……”
  “不是的?”何明满是阴霾的目光里,却涌出讽笑:“你别告诉我,你跑到这里来,不是来找我,你也别告诉我,你无故喝酒只是为了尝个新鲜,来,青青,我要你亲口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我想的那样。”
  面对他的悲愤,我已不知该如何去回答。
  我下意识想要往后退去,可脚跟却撞到了墙面,我猛然惊醒,抬头看着那张我朝思暮想的俊颜,这才清楚,原来我早已没了退路。
  “青青,我找你找得快要疯了,你走得这么突然,你一手把我带入天堂,又狠狠推我下地狱。”
  他凛冽如冰的语气,简直恨不能把我当场瓦解掉:“就因为我母亲三言两语,你就轻信了她。”
  “你何曾问过我?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那种绝望撕裂出的空洞,几乎把他击溃得不成人形。
  他睚眦欲裂地怒声质问:“我该怎么去恨这样自私残忍的你?”
  我猛闭上双眼,以漆黑欺骗了这短暂的安宁,被他捏住的双肩也忍不住开始发抖。
  原来萧毅然说得没错,他始终在恨我,恨着爱过我的一切。
  “对不……”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何明的咆哮似要震碎这深沉夜色,我吓得身子一僵,明知已无退路,却仍旧想要找一个他看不清的角落将自己隐藏进去。
  夜的寂寞,被昏黄路灯照得通透。
  他逐渐平静下去,犀利视线仍旧在我悲戚目光里肆掠,他轻声哀求:“说你爱我。”
  我愣了一下,他却已经拿起我的手贴在自己微冷的脸颊上,再度乞求:“宝贝,告诉我,你爱我。”
  “我爱你。”指尖触着那留了淡淡胡渣的下巴,有微微刺痛感,我笑着流眼泪,这是一种比酒更苦更烈的味道。
  何明拦腰把我抱紧,眼眶红了一圈,嘴唇颤得厉害:“青青,回来好吗?我们回家,好不好?”
  “不要闹了,我的宝贝,我要是没了你,你让我怎么活?”
  他擦净我脸上的泪痕,小声劝哄:“青青,我们明天就去登记,我马上娶你,我不等了,真的不等了。”
  “何明……”我拿开他的手,而脑中却不断重复着那些该死的真相,要是换做以往,听到这话我一定会喜极而泣,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可现在,深重的罪恶却在心里逐渐构筑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一切痛楚源泉,来自于我。
  温翠晗说得没错,我执意待在他身边,粉身碎骨便已算是最好的结果。
  我想,但我不能。
  我躲避他凌人视线,一颗心却沉沦到了谷底:“我来找你,是想……”
  “和你说道别。”
  所有神情霎时全都凝结,何明不可置信地看着不知所措的我,他咬牙询问:“你再说一遍?”
  我像是一个罪人,把一切如实告知:“我是来和你道别的,何明,忘了我吧。”
  何明全都明白了,他缓缓松开了手,的眼神里凛冽阴沉,将他迄今为止所有痛苦全都毫不留情地扯了出来,他痛得弯下腰,寂静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破碎。
  何明一张脸变得惨白,他苦笑连连,丢下我形同陌路般,踉跄走开。
  倏地,他转过身,决绝的语气让我心神俱焚:“苏青青,你最好走远点,英国算什么,你完全可以躲到一个我不可能找到的地方去。”
  “否则,我必然不会放过你。”
  “苏青青,我但愿此生与你只是一个互不相干的路人。”
  “谢谢你让我清醒过来。”
  脚步声逐渐远去,无人空巷里,我却跪倒在地,大滴大滴的眼泪成为了最烈的酒精。
  它蒙蔽了长达八年零七十七天的感情,模糊了十六年日日夜夜的煎熬。
  那一夜,我用泪水酿制的伤痛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我醉得不省人事,也醉得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