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霖点头，道：“是啊，有时连做梦都会回来看看，在我印象中，母亲好像一直坐在那张椅子上，桌上摆放着针线奁匣，微笑着为我缝补衣裳。”
  王祁看着眼前铺满尘灰的桌椅，心生凄然，勉强笑道：“可惜我们来得匆忙，没有备上香炉，那样的话，也可祭奠一番。”
  兰霖摇头道：“只要心里装着便可，不必虚饰做作。若是心诚，即使空无一物，也无碍对逝者的思念；如果只为做给人看，纵然香烟袅袅，纸钱漫天，不过惊扰亡灵，徒然贻笑而已。想当初，母亲一直备着个小小香炉，每逢各种节令，或是我的生日，她都要净手焚香，跪在观音神像前默默祷念，祈愿我避灾去邪，多福多寿。想必她的心一定是非常虔诚的，不然的话，也不能坚持那么长时间。可惜昊天荡荡，神佛哪会注意到这个无比卑微的苦命之人。”说着话，上前两步，想要搴起珠帘，进里屋看看。
  哪知珠帘募的散落，噼里啪啦掉下一地。原来年长日久，穿珠丝线早已沤坏，经不住丝毫碰触。
  兰霖叹息一声，避开地上的小珠，走入里屋，王祁走在身后给她照亮。
  兰霖道：“这里便是母亲与我的卧房了。榻上那副香草仕女图后，藏有一个观音小像，母亲每每祈愿时，便卷起图轴，焚香膜拜。”
  王祁见手中火折将尽，从怀中另取一支点燃了。顺着兰霖眼光看去，果见在断裂仆地的绣榻里侧，墙上挂着一幅图画，只是纸质蜡黄，裂缝如网，根本无法辨别上面画着什么，奇怪说道：“为何还要藏在图像背后？难道阴阳谷不许供奉观音吗？”
  兰霖摇头道：“谁吃饱了撑的来管这些。母亲只是有一次在擦拭画轴时，不小心发现的，想必很久以前就已经有了。我们也知谷中颇多隐秘，既然前人将它藏于画后，定是不想被人发现。母亲生性胆小，不敢张扬，见其中除去一尊观音小像外再无其他，便放下心来，托人买来一只小香炉，正好放在里面。她供奉时，便卷起画轴；做完后，再将画轴放下。”
  王祁道：“没人发现吗？”
  兰霖冷笑道：“母亲只是一个侍妾，身份卑微，平时园子里很少有人来，就算将那画轴堂而皇之地撤下，没有三年五载的工夫，也不会被人发现。”
  王祁奇道：“将观音像藏在画后，难道那神像之中有什么奥秘不成？”
  兰霖摇头道：“神像是死的。”
  王祁哑然笑道：“神像当然是死的。”
  兰霖道：“那观音是铸死在墙上的，根本不能动。”
  王祁醒悟道：“原来是这样，想是当初有人在墙壁中掏刻了一个塑像，后来人过境迁，嫌它碍眼，就用画遮掩了。”
  兰霖道：“或许如此吧。”
  王祁道：“这下正好，不知那香炉还在不在。”
  兰霖道：“应该还在吧，你想做什么？”
  王祁道：“当然是祭奠伯母了。”说着，走上前去，将那副枯黄的画轴徐徐卷起，露出尺许高的方洞来。果见放着一尊小小香炉，靠里伫立一个菩萨像，虽然蒙上些许尘土，依然能看出她的玲珑精致，宝相庄严。
  兰霖走过来，有些伤感道：“这是何必呢，她死去多年，尸骨无存，生前未能好好尽孝，再费这些虚礼又有何用。”
  王祁一心想开解她深深郁结的愁苦，劝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不做怎么会知道。你离开她时年纪还小，懵懂无知，又是被人胁迫，这才无法跟在身前侍奉，以至愧疚终生。若是她魂魄萦回，见到你这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怕也会心中哀痛，无法释怀吧。”
  兰霖回望屋中，但见熹光微亮，环堵萧然，不禁悲从中来，叹道：“好吧。”
  王祁见她答应，伸手便去够那香炉，忽然“咦”了一声，诧异道：“奇怪。”
  兰霖问道：“怎么了？”说着，眼睛跟着看了过来。
  王祁指着香炉旁边道：“你看，这些香烛好像不是太旧之物。虽然布满灰尘，但比之屋中其他地方是不是少了许多？”
  兰霖手指轻轻抿了一下，果然微尘薄敷，惑道：“或许是因为藏于画后，灰尘无法落入吧。”
  王祁摇头道：“你看这几支蜡烛，虽然色泽发暗，却坚硬未软，若是虚置多年，怕是一捏之下就化为齑粉了吧。还有这簇细香，微嗅之下还有余香，毫无一丝阴冷潮湿的霉味。”
  兰霖捻起几根细香放在鼻下，果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心中大是疑惑，道：“怎么会这样？难道母亲——母亲死而复生？”说罢却悲戚地摇了摇头，奇怪自己为何会有这种荒唐想法。
  王祁试着问道：“会不会是其他人所为？比如说伯母生前的至交、知己之类的。”
  兰霖冷笑道：“一个侍妾能有什么朋友，旁人都是看那蓝北寒的脸色下菜，谁敢对母亲另眼相待。她一生孤苦，茕孑无依，不知道我被带走后的那些日子是怎么熬下来的。”
  王祁想了一下，也理不出什么头绪来，便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必费神多想了。这里香烛俱全，正好借花献佛，来，给你”，又将一把细香递给兰霖，道：“我来给你点着，心里有什么话尽管跟伯母说一下吧。”
  兰霖接过，默默地看着王祁手拿火折引燃香头，顺手点着两支小蜡，安放在小炉两侧，一时间青烟缭绕，烛光摇曳，不禁悲从中来，刹那间思绪飘回幼时，母女二人彼此扶持，苦中作乐的时光，两行清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滚落下来。
  王祁见兰霖抽噎恸哭，心中不免恓惶，怔怔地看着她娇弱的身子，目光中满是戚怜。指尖突然一痛，募的惊醒，转头一看，原来火折已尽，慌忙扔在地上，用脚将余烬踏灭。
  屋中顿时陷入暗谧之中，惟见香头点点，瑟瑟抖动。兰霖立时惊觉，慢慢止住悲泣之声，轻声道：“谢谢。”
  王祁劝道：“伯母若泉下有知，见到你回家祭奠，一切平安，心中定然会十分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