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祁也似有所思，说道：“若按他品性而言，此事的确疑点重重。说不定是他觊觎吴家财产，便暗中相害，逼令成婚。明面上还要顾及阴阳谷的颜面，于是编了一套冠冕堂皇的故事，欺世盗名。不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像他这样的人，若不这么干，反倒不是他了。”顿了一会儿，又继续道：“吴金泰果然没有食言，将锦云山庄数十年来所积攒的金银珠宝、家产地契以及所有对外往来的买卖合约一并送了过来，看着它们一箱箱搬入内库，不禁意气风发，得意非凡。而吴金泰没过多长日子也抱病归天，锦云山庄再无他人染指。”
  兰霖撇嘴道：“看到了吧，吴柳枝一嫁过来，吴金泰立即暴毙，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若说蓝北寒没在中间做手脚，打死我都不信。”
  王祁若有所思道：“世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写信之时他已然时日不多，为何还要编这套谎言来欺骗你？”
  兰霖不屑道：“谁知道。这种奸诈之人无时不刻活在算计之中，说不定借此想蒙蔽我的双眼，在后世留个令名吧。呸，死便死了，还想算计到身后之事，见鬼去吧。”
  王祁道：“我想他定是算准了这些遗物只有你才能发现，留不留名的也只是对你而言，旁人哪会知道。咱们且看看他最后到底想干什么。”
  兰霖鄙夷地点点头，王祁便又念道：“吴柳枝嫁来之后，起初也贤淑得很，待人接物十分得体，丝毫没有表现出传闻中的霸道乖张，我便彻底放下心来。随后趁热打铁，挪出一部分金银，或威逼利诱，或分化瓦解，没用多长时间，那些逆贼便被我一一诛杀。从此人心震慑，阖谷臣服。
  “我被这些琐事忙得焦头烂额，虽然咫尺相隔，一直没顾上去看望凤鸣。待谷中一切安定下来，已然过去不少时日。她依旧住在偏厢之中，整日足不出户，悄然无声。每次见她，总不免痴迷于伊人的绝世美色，只是已另娶她人，不能立为正妻，不免有些抱憾。何况凤鸣一直恹恹悲苦，心如死灰，就像湖中的浮萍一般，漂泊无根，闲暇时光或可留得残荷听雨声，却不能正儿八经地摆在明面上。我见她颜色憔悴，身旁总摆设些针剪簪钗，始终不曾放下防范之心，心中颇有不忍，于是自从鲸湖帮回来之后，便没有再强迫她。
  “吴柳枝嫁过来约有一月后，一日，她跟我说：‘整日里瞧见叶姐姐独自枯坐房中，没一点欢笑颜色，不如让她陪我作伴，这样我们二人便可多说说话，时日一长，或可解开她心中愁闷。’我听后大感意外，心道她应该不是这种善解人意的人啊；更多的却是惊喜，如果真的如她所说，凤鸣心中芥蒂渐去，岂不是能坐享齐人之福。高兴之下，便答应了她。而且谷中事物繁多，我又事必躬亲，不喜他人越俎代庖，因此极为忙碌，有些时日还得外出督办，经常不在谷中，留下来陪她们的时间极其有限，若二人真能依依共处，岂不是也去了我的后顾之忧。
  “那天之后，吴柳枝便将凤鸣接入她的房中，凤鸣愕然之余，也没有拒绝，只是少言寡语，更从没见过一丝笑颜。我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改变她想要时日，不能一蹴而就。自此，我便放心地在外腾展施为，半月二十天不着家也是常事。
  “然而，事实并没我想得那么顺利。时日一长，我只觉凤鸣非但没有改变丝毫，甚至脸色愈发颓败，眼神黯淡无光，昔日烂烂射人的绝色神采荡然无存，一见之下，却像是个形容槁瘦，肌黄孱弱的妇人。心中只觉无比痛惜，知道从吴柳枝嘴中问不出什么，便悄悄向下人打听。起初那些人还不敢说，待我一番怒斥之后，这才嗫嚅告知，原来吴柳枝趁我不在，竟将凤鸣当做了做粗活的仆妇对待，挥来喝去，恣意骄横。可怜凤鸣似是认命，也不反抗，就那样任劳任怨地由她随意摆布，但我知道她的性子一向刚烈，手底功夫更是不差，比之吴柳枝一介弱女不知强上多少，却为何甘愿受其无理差遣。难道她是在借此故意作践自己吗？惊惑之后，我一下便明白了她心中所想。
  “我没敢诘问吴柳枝，劝她收手。按她的性子，只怕会因此而更加变本加厉，胡作非为。心中不禁无奈苦笑，此女嫁来还不到两月光景，已然忍不住原形毕现。不过对我还算恭敬，软语温存，极尽柔肠。我便没多说什么，只是装作言语中偶尔提及，善意劝慰了几句，她满口答应。而且，看在她那不菲嫁资的面子上，我也不能对她如何。不知是谁在外面大肆传扬，现在不仅是阴阳谷的弟子，连江湖中人士也知道我蓝北寒之所以能迅速稳定乱局，顺利接任掌门，全靠与锦云山庄联姻，获得了吴金泰的财力支撑。因此，吴柳枝越是风风光光地做掌门夫人，越能让人敬佩我知恩图报，不是那等狡兔死走狗烹的小人，在江湖中赢得一番好名声。
  “但是，后来吴柳枝并没丝毫改变，凤鸣也仍然甘心受辱，以下作的苦役折磨自己。她们二人，一方得以发泄心中醋意，另一方也因此而得到心安。相处日久，竟无丝毫纷争，让人既感无奈，又觉心酸。”
  王祁念到此处，心中颇多苦涩。瞥眼见兰霖依旧静静聆听，并没有因为不愤而打断他，想是早已对母亲的煎熬度日的这段岁月麻木了。天道不公，何以能令一个人的命运如此多戕无助。继续念道：“如此过了一段时日，有一回外出将近一个多月，回来后居然发现凤鸣的小腹隆起许多，已是身怀六甲之身了。不禁欣喜若狂，心中暗暗盘算自鲸湖帮一役至现在，足足六月有余，再有一百多天我就要当为人父了。凤鸣脸上也偶尔能看到宽慰浅笑，只是面容仍然清瘦，发丝干黄，还在做着下人的营生。我一怒非小，便去质问吴柳枝。那妇人见我面色不愉，故作委屈道：‘贱妾见叶姐姐怀有身孕，心中也替夫君高兴。便劝姐姐不要再操心杂务，将一切交给下人去做，只在房中安心养胎便好。可是你也知道，她那个人一向固执得紧，我说的话怎能听得进去，又怕姐姐怪我多嘴，以至于一气之下，动了胎气，只得由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