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义绝(2)
作者:弘让      更新:2021-04-30 22:03      字数:3359
  激战伊始,王祁便将星耀术运转至极限,内息风起云涌,气象开阖,身周的每一丝风吹草动无不清晰地映射在脑海之中。眼见枪芒破空逼至,一股寒风乘势飚起,他立定身形,只微微偏转,枪尖擦着耳畔激射而过,刹那间,耳鼓旁似有天雷滚滚,轰鸣不绝。猛地,王祁双睛一瞪,趁着李宗义枪势已歇,正欲换招的一点微隙,唐门轻身绝技骤然发动。
  人们只觉眼前青影魅闪,未及霎眼,王祁已向前突袭三尺,右臂断然一挥,手中端棍斩向枪身正中。
  李宗义心头激跳,迅疾向外疾推。赤练银枪虽是一杆神兵,却也禁不住这么彪悍的摧折。若被对方大力击中,非要折弯不可。哪怕是一点点弧度,从今以后,也不可能如臂使指,枪人一体了。银枪挥动同时,李宗义单指前点,狠狠插向王祁咽喉。指尖通红如炭,仿似沾染地狱之火,直可夺魄摧魂。他深知王祁对本门神技造诣极高,一见自己使出摧魂指,必定后退保命。
  王祁果然迭步闪退,李宗义心中一宽,正欲换指做掌,持枪再战,哪知少年蓦地嘿然一笑,黑色短棍已迅疾插向自己尚未收回的手指。
  李宗义怪叫一声,哪顾得上什么高手风范,双脚错蹬地面,狼狈向后飞窜,仿佛被人在小腹上重踹一脚,空中倒翻几个筋斗后这才趔趄站定,即便再精湛于换气调息之术,此时也有略微有些急喘。“铿锵”一声,将银枪地上一顿,气急败坏道:“小子,你使的是什么招数?”
  王祁站定身形,冷笑道:“阁下管得有点宽了吧。我用什么招数,用得着跟你交代吗?”
  李宗义不理会他的挖苦,沉声说道:“你用唐门的轻身功夫我不管,我只问你,你是如何探查到我的内息转换时机的?”
  王祁微微摇头,道:“无可奉告。”
  李宗义勃然暴怒,咬牙道:“你偷学圣宗绝艺,自然得以本门内功心法夯实根基。圣宗心法区别于天下其他门派的,便是独一无二的窥探对手经络内息的神技。可是几个回合过去,我从未感受到一丝一毫来自你的神识的探触,而你几次出击,却每每撞在我新旧之力衍续的那一点上。我可不相信天下竟有如此凑巧的事。”他在圣水宗中乃是极为杰出的青年高手,同辈之人罕出其右,比之李宗元还要高上几筹。宗门之中能够胜过他的,除去师尊级别的数位前辈之外,余人之中寥寥无几。而圣水宗作为武林中首屈一指的高阀巨擘,百多年来傲视同侪,一向以领袖至尊自居。他从来都当自己是江湖中不世出的青年高手,什么七大名门,名侠巨枭,在他眼中不过尔尔。多年以来匹马单枪逆战群雄,也从未有过败绩。故而养就了一副眼高于顶的傲倨情性,视天下英雄为无物。谁知今日竟在一个濒死的镖局中遇到敌手,对方的武功似是而非,却又高明无比,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赤练银枪百计突袭,被人家轻松化解,而调息换气的绝技更是跟形同儿戏一般,这让他怎能接受。是以按兵不动,先问个清楚再说。
  王祁哂笑道:“谁说只有圣水宗的心法可以隔空探物了?你们敝帚自珍,别人却未必当做宝贝。”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有点佩服对方的直觉了。唐易跟他讲过,蓝忘川昔年曾是圣水宗的门人,无论怎么创新,星耀术与圣水宗的心法总有些殊途同归的意味。也难怪李宗义会执着于此。
  李宗义神情索然,缓缓道:“你不说也罢,纸里包不住火,事情总有明朗的一天。依我看来,你能将本宗的神技改得面目全非,连我都不小心着了你的道儿,只有两种方法:一是阁下天纵奇才,不仅将这套古法化为几用,还能站在绝对的高度,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臻至随心所欲之境。这种可能是有,但你的年龄究竟太小,就算从娘胎里便开始练起,也不会有如此高绝的见识;第二,则是你背后站着本门的师尊,有他老人家折节教诲,才可能取得这般的成就。”他一眨不眨地直盯着王祁的眼睛,似要从中发现什么,但少年依旧一脸冷笑,目光之中神采烂烂,毫无躲闪之意,难道是自己猜错了吗?他摇摇头,不可能。除去这两种途径外,他再想不出其他原因了。那位前辈是谁,为什么会庇护这么一个陌生少年?
  王祁道:“如你所说,一切终有云开雾散之日,只要尊驾能活到那一天。”他不得不承认,李宗义的确是天才一类,见事极深,他所推测的已非常接近于事情真相,只是当局者迷,绝想不到百多年前的这桩旧案。想到此处,他不禁苦笑,相较于蓝忘川的惊才绝艳,什么李宗义,李宗元,全都狗屁不是。
  李宗义傲然道:“我知道你不会承认的,毕竟这对你,对圣水宗而言,不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我不知道那位前辈的目的是什么,不过他至今没有现身,任你在危局中作困兽之斗,看来对自己的手笔还是颇为自负的。嘿嘿,他也太小觑圣宗的子弟了。”说着,赤练银枪猛地跳起,双臂一震,尖芒电烁,红缨飞旋,叱咤道:“那人既对你如此看重,想必也跟你交代过,李宗义一介武痴,与人决战,必分生死。无论结局如何,今天只能有一人活着走出去。想要拿圣宗子弟来磨炼你,就怕他胃口太大了。”一语甫毕,咄然刺出,枪声呼啸破空,仿佛龙游天际,电闪雷轰。
  王祁夷然不惧,手持黑色短棍,宛若闲庭信步,搅动风云。若是兰霖在场,定会认出他所持的兵器,竟是藏纳星耀术的那根小管。王祁在阴阳谷中,曾无意间拿它与人对战,竟发现此物质地极硬,被一般利刃砍中,连半点划痕也留不下。心中一喜,便将星耀术卷帛交还兰霖保管,细管从此留在身边,权且当作他的兵器。
  二人再次接战,凶险之处更胜之前。李宗义将一套斩龙枪法使得风生水起,仿若杀神降世,斩劈乾坤。更配上他如鬼似魅的步法,偌大的院落中陡然间云腾海啸,血色盈天。王祁脚踏怒涛,沉着应战。黑管中空,挥舞间激啸不断,或长或短,或缓或烈,为惨烈的战局和着悲昂的曲调。
  众人在远处忐忑观战,眼中所见,只是两团青影错迭往复,如电如露。他们的速度太快,根本看不清谁占优势。只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暗暗祷祝而已。
  突然,王祁长啸一声,身子侧跃,让过刺向腰间的枪头,紧接着纵越向前,左手持管,右手一记寂灭掌,向李宗义暴攻而去。李宗义不敢怠慢,身形顿止,抽枪闪退。三十余招过去,他早看出王祁轻身功夫稍欠火候,闪转腾挪之间,往往难以跟上自己的步伐,因此才靠着出神入化的调息换气之际屡屡化险为夷。就在他稍微放松之时,长枪猛地一个激跳,右臂倏地麻痹,虎口大震。正自惶骇无措,胸口如遭重锤,一股罡猛无比的龙象之力排山倒海般袭来,体中似有惊雷炸裂,忍不住惨嚎一声,仰面飞撞而出。
  围观诸人“啊”一声叫了出来。
  李宗义经历千番血战,虽受重击,心神却一点不乱,身子抛坠之时,已强自平稳胸中气血,一边飞速调息,一边忍着剧痛,紧攥枪杆,防王祁趁机偷袭。直至此刻,他仍不知刚才发生何事,二人当时相距满丈,似乎并未有过接触,怎会无端受此突袭?脑中杂念才生,背上一沉,身子已挨上墙面。正待挑枪再战,胸口倏地一凉,气海中内息飞散,心跳遽然加剧,刹那间骇然惊绝。
  讷讷低头,一支黑色物事颤巍巍地随着呼吸上下摆动,殷红的血正顺着一端向外涌出,流落在坚硬的地面上,“笃笃”有声。他惨然一笑,认出是少年手中的黑色小棍。
  王祁慢步踱至他的近前,沉默无语。
  李宗义轻叹一声,平静说道:“终于还是被你赢了。”虽然感到体内生机正飞速流逝,大限当前,反倒不再惊慌了。
  王祁有些怜悯地看着这个素不相识的青年,不禁生出一丝惺惺相惜之感,喟然道:“你死在圣水宗的绝技之下,九泉之下当可瞑目。”
  李宗义渐渐发灰的眼眶中忽然迸发出异色的光彩,哆嗦道:“怎么会——”偏头冥思片刻,眉头缓缓舒展,呓语道:“不错,原来是这样的,将摧魂指加持于兵刃之上,点中枪身时,骤然发难;胸口这记重击,是一招凭空推出的寂灭掌,本以为你在提前蓄势,准备迫近时发力,谁能想到相隔这么远,掌力依然精准如斯。”他越想越觉兴奋,气色却越来越黯淡,顺着墙角无力坐下,道:“亏我在圣宗中枉自修习这么多年,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井底之蛙。那位前辈的眼光不错,收了个好徒弟。”
  王祁不置可否,若是从出身看,蓝忘川最初也算是圣水宗的人,李宗义这么说也不为错。
  李宗义向来沉痴于修习之道,此刻奄忽垂毙,仍兀自喃喃道:“你所使的一切,表面看圣宗的绝技,可从心法索究却又不是——”突然间一阵仰天剧咳,血涌如溅,含糊不清道:“我明白了,那个传言竟然是真的。蓝忘川出走阴阳谷,你的功夫继承自阴阳星耀术,什么狗屁前辈,原来是他——”想通这一切,心中豁然开朗,激动之余,生机流逝更快,努力瞪眼盯着王祁,似有不甘,艰难道:“可恨……可恨不能再与阁下……一……战……”一语甫毕,脖颈软软垂下,带着遗憾殒命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