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蝇营(2)
作者:弘让      更新:2021-04-30 22:03      字数:3335
  孟夫人叹息一声,之前发生的事立时涌上心头,道:“唉,世龙他少不经事,你做姐姐的多担待点。”似是想起什么,猛地抬头四下张望,咦道:“世龙哪里去了?”
  兰霖微微一惊,忙转头看去,身后空空如也,哪里有孟世龙的身影了,心中疑窦顿生,惑道:“这片刻的功夫,他怎么突然不见了?”
  孟夫人听她这么说,立刻急得就要挣扎站起。
  王祁道:“夫人勿惊,我看见小少爷刚刚出去了,他在山中住了好几天了,不会迷路的,您放心吧。”
  孟夫人这才无力坐倒,惨然说道:“这个小祖宗,什么时候都不让人省心,以为是在孟家镖局呢,做事总由着性子来。明知道自己家破人亡,还一味地骄横跋扈,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吃亏的。”说着,眼中又垂下泪来,看着床上那既熟悉又陌生的丈夫,一时间百感交集,无语凝噎,良久才止住哭声,道:“你们不用跟着我受累了,夜深了,回去歇着吧。”
  兰霖深悔之前出言莽撞,想要道歉,王祁却在旁边道:“夫人也早点安歇吧,我们先退下了。”向兰霖使了个眼色,拉着她退步出来,站在屋外,反手将门轻轻关好。
  二人走到远处,王祁低声道:“霖儿,小少爷可能中毒了。”
  兰霖失声道:“怎么可能?”一双妙目直直盯着王祁,笃定道:“自干爹一行人来到阴阳谷后,他们的饮食起居一直是我亲自负责,怎么可能被人下毒。何况,我刚才见孟世龙精神奕奕,丝毫未见中毒之状。”
  王祁摇头道:“那你怎么解释他被你问难之后,为何会自残流血?”
  兰霖道:“那是因为他的一番胡搅蛮缠被我识破了,心里愧疚,又不想当面认错,窘急之余,这才手足失措,弄伤了自己。”
  王祁道:“就算是失措,也不可能把自己伤得那么厉害吧,刚才你也看见了吧,小少爷手背上的肉都翻出来了。”
  兰霖一愣,有点琢磨出了事情的蹊跷,可是再转念细想,又坠入云里雾里,此事未免太过荒唐,忍不住道:“我也觉得他当时的反应太过凄厉,可你怎么知道是中毒了呢?厨房的杂役都是信得过的,我不相信他们会——”
  王祁道:“不是他们,小少爷是被别人下的毒,你什么也别说,就当事情没发生过。我跟上去瞧瞧,或许能查出一点蛛丝马迹。”
  兰霖四下眺望,惑道:“山谷这么大,你怎么知道他钻在哪个犄角旮旯?”
  王祁笑笑,故作神秘说道:“山人自有妙计。”说罢,飘然一动,几个闪掠后,隐入沉沉夜色消失不见。
  兰霖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一丝不安中,带着几许怅然。回望孟伯霆屋中烛火昏黄,摇曳如豆,心中隐忧更甚。
  王祁顺着栖云峰侧岭一路逐掠,其时天色已深,星月寥寥,峰岭中一片晦暗。几个起落后,便已离得潜渊堂远了。举目所见,寂夜中山势苍莽,溪水幽粼,远处林泽中隐隐传来兽啸鸱号之声。数息过后,王祁停下身形,眉头微皱,只见石径彼端拦着一块大石,再往前,已是一片绝壁。
  他走近石侧,缓缓探身向前,断崖如斧劈一般,深不见底。没有月光照拂,目力根本无法及远。
  王祁站起身来,脸上似有迷惘。绕着大石逡巡片刻,忽然伸手拨开一丛荆棘,侧身而入。本来还有些犹豫,但向前走了丈许之后,不禁嘿然一笑,暗道:“果然如此。”心中再无顾虑,信步向荒榛深处踏去。他略低着头,看似荒芜的绝地,居然有一条若隐若现的野径穿插其中。伸手一探,从头侧的横枝上摘下块巴掌大的碎布,一想便知这是什么人的衣服被荆棘刮破了,顺手捏在手中。这条小径土质稍硬,野草仆地,显是经人长期踩踏所致,还有一旁散落的树枝,断痕宛然,像是新近被人折断。
  王祁忖道:“没想到啊,这么荒蔽的去处,竟然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若非今夜误打误撞,任谁也无法得知其中的隐情。”又想到,既然对方如此谨慎设防,野径所达之处,必是大凶之地,须得万分小心才是。
  山径既窄又险,黑夜中虽然看不清方向,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地势在迅速向下折弯,待穿过一片厚密的松林后,耳畔陡然传来清晰至极的溪水淙淙之声。再向前紧走不远,水流已近在脚下,层层驳驳的鹅卵石又滑又硬。王祁仰望向天,峰峦层层交错,如犬齿般将夜空咬成不规则的形状,不知不觉间,自己已降至崖底。他蓦地想到了之前蓝北寒与唐杉剧战也是在山谷之底,为什么总有人喜欢躲在阴暗的角落暗生是非?不由对孟世龙的处境更加担忧起来。
  溪边空气又冷又湿,乱草疯长,直可没膝,不知名的小虫嗡嗡飞窜,沾在身上极为难受。若不是心里极为笃信,王祁简直怀疑自己是否找错了路。正欲溯溪而上时,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几声低沉的怪笑,在这死寂的夜中,显得极为诡异。
  王祁陡然一振,算准了位置,柔身一跃,仿似一片树叶,在空中翩然翻折,落地无声。
  空荡荡的山洞中,孟世龙俯首跪地,呼呼喘着粗气,口吐白涎,正自惨然痛叫着:“求求你,求求你,再让我喝一点吧,肚子里跟火烧似的,再不救我,肠子也要烧烂了,求求你了……”
  在他身前不远,靠着石壁坐着一个人,发乱如草,形容枯槁,一双狭长的眼睛满是阴毒的邪光,听着孟世龙哭天抢地的哀求,嘿嘿冷笑几声,不屑道:“我的解药可不是外面的溪水,想喝多少喝多少。今天给你的这两滴已经够让你活下去了,别再得寸进尺。”
  刚刚隐好身形的王祁闻声不禁一愣,心道:“这人是谁,怎么声音如此熟悉?”抬起手来,轻轻抠掉脸侧一块拳头大的石块,透过孔隙向前张望,只见不远处的山脚下,有一方深深凹陷的石壁,高可丈许,绵延横阔。王祁在谷中其他洼地也见过这种地形,兰霖曾经说过,因为此地入夏之后,降雨极多,溪水暴涨,千百年来不断地冲刷劈凿,生生锯出一条长长的山壕。秋冬季节,水势寥落,石壕内风吹水干,便形成天然的狭洞。
  此刻,山洞内的一角映出荧荧火光,摇曳的篝烬中,青烟寥寥,残枝“劈啪”作响,有人胡乱拢了一堆干柴扔了进去,火焰“蓬”一下高高跃起,呼呼烧了起来,照得石壁上人影憧憧,鬼舞凌乱。
  王祁看得仔细,洞内一共七人,除去跪伏地上,瑟瑟求饶的孟世龙外,还有六人或立或坐,神情冷漠的远远围着。他不知刚才谁出言嘲讽,更不清楚这帮人到底有何居心,虽然对小少爷担忧不已,却也得暂时按着性子继续看下去。随手摸到一颗石子扣在掌心,如果发生异变的话,当可瞬间发难。
  孟世龙脸色惨白,嘴角直抽冷气,眉毛已拧成两条歪歪扭扭的蚯蚓,声嘶力竭叫道:“小弟已按您的吩咐去做了,我爹他,他——”神色忽然一黯,吞吐片刻,才又说道:“他至今昏迷不醒,兰掌门请了好多大夫都没看出来,就算是王——”
  “住口!”地上坐着那人暴怒道:“什么兰掌门,那掌门之位是我的,兰霖那贱婢,一个仗着野男人上位的臭丫头,有什么资格执掌阴阳谷!给我掌嘴,掌嘴!”喊到最后,已是声如鬼嚎,骇人之至。
  孟世龙不由得懵了,期期艾艾地望着这个好似罗刹般阴狠丑陋的男子,吓得连哀叫都忘了,身子如筛糠一般抖个不停。
  王祁猛地打了个机灵,心底突然冲出一个名字来:“蓝星!说话的人是蓝星!”双目如电般远远盯着那个厉鬼样的人,乱发皴皮,犬齿狼睛,这还是之前栖云峰上与自己一战的那个阴阳谷大弟子吗?
  蓝星见孟世龙呆跪不动,怒气更盛,双手撑地向前,抡起右掌狠狠地甩了下去,“啪”一声脆响,孟世龙嘴角含血,一头栽在地上。蓝星怒意不解,还要出手殴打,却听旁边站着的一人开口道:“好了,折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很厉害吗?”口气中满是不屑。
  蓝星举得高高的手臂顿时定在半空,片刻后无力垂落,耳听得孟世龙不住呻吟,忍不住使劲咳出一口浓痰,啐在他的脸上。抬手抹了下嘴,转过身子,依旧用手支地,歪歪斜斜地坐了回去。
  王祁立时明悟:“那晚在栖云峰顶,此人落得个腿残功毁的下场,留了条狗命残喘至今。现在只能以手代脚爬行了,手上更是半点内力没有。但凡恢复一点功力,刚才那一掌,小少爷焉有命在!他不是被霖儿他们禁锢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想起当日废去此獠的一身修为,以为他从此不能再作孽害人,便留了他的一条命。本拟此人会在谷中幽独终老,谁成想居然出现在这里。那么其余人是谁,与蓝星是和关系?一念及此,心中突然感到阵阵不安。
  斥责蓝星的是个年可五旬的老者,须发半黑半白,面色沧桑,令人心悸的是,此人眼眶比常人大了一倍有余,双睛暴努而出,顾盼之间,凶光霍霍,一望生寒,他鄙夷地瞟了眼蓝星,道:“我已得到确切消息,那小子没几天就会返回谷中。如果届时还不能控制阴阳谷,我们的计划就会泡汤,不仅杀不了他,还会令其警觉,我们几个自可逃之夭夭,你呢,就你这个样子,只能乖乖等死了。哼哼,还想藉此上位,白日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