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古玦(2)
作者:弘让      更新:2021-04-30 22:03      字数:3257
  夫子冷哼一声,低头打量,刚一触目,两道灰白的秃眉猛地一挑,一双老眼几乎碰到了王祁指尖,喉头艰难地耸动一下,“咕咚”一声,干涩地咽了下唾沫。
  王祁悄然一怔,表面上不动声色,任夫子像个小孩似的,目光灼灼地盯着手中物事。
  兰霖讶然不已,不由地心生狐疑,偏转目光看了过去,只见一枚玉玦静静躺在王祁手中,色呈青灰,雕饰龙纹,仔细看去,玉龙首尾相衔,恰好盘成一个带缺的环形,龙头后长鬣戟张,被刻成古朴的女墙状,蜿蜒一周。通体密布纹路,仿似鳞甲一般,一看便知是远古之物。
  夫子凝神半晌,目不转睛地问道:“这是墓葬的阴物,你从哪里盗来的?”
  王祁摇头道:“是不是陪葬品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这是一枚钥匙。”
  夫子喃喃道:“钥匙?这枚商朝的古玦,怎么会是钥匙?”他懵懵懂懂地自言自语,眼皮比平常眨得更快,老眼中神光闪了又没,一瞬间像是想到了什么,还不及细咂,乍现的灵光已倏然泯灭。
  兰霖见夫子痴痴呆呆,就像习武之人走火入魔后的模样,越发担心起来,忧心忡忡道:“祁儿,夫子他怎么了?不就是一件古物么,难道其中暗藏着隐秘不成?”
  王祁刚要答话,却见夫子猛地一挥拳头,满脸酡红,仿似醉舞一般,长声笑道:“暗藏!说得好!就是暗藏,这枚古玦居然真的是一把钥匙。”一边说着,一边兴奋地跺脚直跳,又道:“说是钥匙也不全对,它应该是块双栖玦。”笑吟吟地向王祁伸出手去,哂道:“小子,别故弄玄虚了,把那一柄也交出来吧。”
  兰霖不知所谓,脱口道:“还有一个?”
  夫子傲然道:“那是当然。何谓双栖,自然是一对了。这小子拿出一柄母的来考较我,嘿嘿,岂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老夫曾在东汉的一本古籍上,发现过双栖玦的记载。尽管语焉不详,却因这件物事太过奇特,至今脑袋里还有些印象。不然的话,今天就要在你们小辈面前出丑了。”说罢,目光笃定地盯着王祁,手掌依然摊在胸前。
  王祁笑了笑,自顾自地将古玦收起,悠然说道:“夫子可还记得那本坟典之上,是怎么论及这东西的?”
  夫子“咦”了一声,见这小子居然端起架子来,不免有些好气,哂道:“小子,有你的,知道老夫见猎心喜,勾起了馋虫,却舍不得上菜,算你有种!”直急得吹胡子瞪眼,见王祁稳稳当当,不慌不满地端坐椅上,心中有如十万只蚂蚁不停咬噬,瘙痒难耐,只得妥协道:“也罢,既然你想听,且容我回想片刻。”
  兰霖十分不解,传音道:“祁儿,你这是作甚,明明知道夫子对这些个小玩意嗜之如命,为何还要难为他老人家?万一急出个好歹来——”还待要说,却瞥见夫子果然按着性子,依言默想,不由得暗自窃笑。
  王祁回音道:“我还有其他打算,你且别急。”
  二人以阴阳谷的传音秘技交流,片语未发,屋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夫子缓缓睁开眼睛,略一定神,说道:“君子怀玉,王侯佩玦。玦者,缺也。首尾相顾,环而未衔,以示盈缺戒骄之意。延之于机关一道,变幻无数,鬼神莫测……双栖玦,牝牡相交以解倒悬,各饰玄纹,摹状异也。合分有时而数变无极,不可一一胜数,然弱水三千,一瓢足矣,余则为害……”
  起始时略显生疏,有时还得停下来,稍作回忆,后来便渐渐熟了,艰涩晦奥的词句,被他文不加点地诵背下来,自然而然有一种顿挫抑扬的美感。
  文辞并不长,没过多久,夫子便已复述完毕,续道:“小子,听也听了,现在该把另一个拿出来了吧。”
  王祁摇头道:“夫子此言差矣!我何时跟你说过有两枚古玦的?身上就这一枚,不信的话,你可以搜身。”
  夫子与兰霖大感意外,愣怔怔地看着王祁,浑不解他想做什么。
  夫子率先醒过神来,气极笑道:“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觉得自己青出于蓝了,消遣老夫来了?”
  王祁忙道:“夫子,我怎敢以下犯上,冲撞您老人家。”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玉玦递了过去,道:“这东西乃是故人所托,我并不知道其他内情,‘双栖玦’这名字也是第一次听夫子说起。之所以刚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忤逆,是因为小子有一点点私心想让夫子帮忙。”
  夫子“哼”了一声,仍旧气鼓鼓地不能释怀。
  王祁道:“不知夫子有无可能造出“双栖玦”中的另外一枚?”
  兰霖心头一动,似是想到什么,一脸惊愕地盯着王祁。风乍起,心湖荡起层层涟漪。
  夫子唬了一跳,他怎能不清楚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这可是开启某个机关的钥匙。王祁说他只拿着其中一枚,那便意味着另外那枚被其他人掌握,而且能肯定的是,此人与王祁不是一路。这小子想要干什么?能以双栖玦作为钥引的,那个机关岂能一般,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谨慎道:“小子,你太无知了,说出来的话跟儿戏一般。我刚才所说你没听到么,跟其他机关不同,双栖玦乃是先有钥引,再有机关。大能之人通过玉玦上独一无二的纹理、距离,以及雕镂的模状做出锁禁,牝牡两枚相辅相成,稍有差池,便会招致杀身之祸。你现在竟然要我反其道而行之,真真是蜀犬吠日,岂有此理。”端起杯盏灌了几口冷茶,又冷冷道:“姑且不论你所说的行得通行不通,就算老夫勉为其难地推演出来了,你又怎么知道两枚玉玦是如何相互钳制,相互推引的?双玦之间,既有牝牡之别,就得分清谁为主,谁为仆。你以为牡主牝仆,天经地义,可设计之人的心思谁能猜得准,焉知不是阴盛阳衰?由此衍生数十种配辅之法,其中只有一种是正确的,万一出错,你小子安有命在?”
  王祁心里一热,夫子这是在关心他的安危,怕他冲动之下丢了性命,便道:“夫子,你还不知道我的秉性吗,没有把握的事怎敢随便乱来。您老人家只管将另一只玉玦推仿出来,其余的事不必操心,小子谨小慎微惯了,怎会把自己置身于不测之中。”说罢,也不待夫子推辞,将玉玦顺势放在他的手中。
  玉玦入手冰凉,许是被人长期把玩之故,鳞鬣的棱角圆滑不已,边缘的纹路几欲磨灭。夫子低头抚弄,无奈之余,激亢之情跃然而起。他毕生精研机关,一见这稀罕物事,犹如重宝在握,美酒入喉,怎能不眼红耳热?片刻之间,便将两人丢在脑后,自顾自地摩挲着玉玦踱步出门,临走时丢下一句话:“小子,三天为限,能推演出来最好,若是到时候仍无下文,我这把老骨头也无法可施了。”
  看着夫子身影渐渐远去,王祁忍不住吐了下舌头,道:“夫子始终拿上走了,只要他肯出手,就还有一丝期望。”
  兰霖轻舒玉指,在他的额头上敲了一记,嗔道:“奸计得逞了吧,你早知老头儿一定会按捺不住的。”随即敛笑沉声道:“这便是你要找的那东西吗?”
  王祁点头,道:“我所料不差,师父果然将它寄放在雁落山后的秘洞里了。直到死前,他都没跟我说,想是怕我卷入唐门的是非之中。”
  兰霖叹气道:“可是你还是取出来了,从此之后,更加成为那些人的众矢之的,日后休想有片刻安宁。”
  王祁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与唐门势不两立,我就要想尽一切法子制造祸端,趁他们焦头烂额之时,施以致命之击,以慰师父的在天之灵。师伯跟我说过,圣藏府库一共两把钥匙,由掌门与师父分而执之。如果夫子能以这一枚玉玦为引,推演出另一件来,我就能独自开启府库,省去了诸多周旋。”
  兰霖心中激跳,试着问道:“如果当真被你进去了,你想做什么,一把火将那府库烧了么?”
  王祁脸色一黯,思忖半晌,静默无言,好半天才道:“我也不知道。师父虽被唐门杀害,一颗心却从未改变。否则的话,尽可将这枚玉玦交与对头,如圣水宗之流,以他们的实力对付唐门,不比咱们强上百倍吗?”用力拍了拍后脑勺,勉强笑道:“无论如何,先把双栖玦弄到手,至于到时候该怎么做,留到那时再想吧。”
  兰霖缄然不语,王祁身负重责,家仇师恨,一样未报。自己也是这样一路过来的,幸得少年帮扶,这才有惊无险地走到今天。现在轮到他去一雪前恨了,虽知千难万难,又怎能忍心拖累他的脚步?
  王祁歉然道:“只是连累了你们。自从我来谷里以后,唐门不断暗中滋扰,妄图抢得这枚钥匙,令大家不断地担惊受怕。甚至日后还会有更大的危险,不知何时便飞来横祸。这样下去,恐怕阴阳谷当真有一天会因为我而分崩离析,万劫不复。”
  兰霖傲然笑道:“你忘了,如果不是因为你,阴阳谷早已在一年多前便挥之一旦了,哪能等到现在。我虽然觍为掌门,可在大家心目中,你才是他们的顶梁柱。放心吧,不论你做什么,阴阳谷必全力以赴,跟随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