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哗啦、哗啦，有节奏地响个不停。
  九只钢环扣碰刀身的杂音，在桑小茹的耳中，如催命一般惊悚。铁万全两眼怒瞪，布满了血丝，他一部斑白的胡须，在汾河畔的冷风中飞扬着。
  铁大捕头手中的九环刀，一刀便是一条命，马帮四位当家，转眼间已命赴黄泉！
  所谓“汾河晚渡”，如今已成太原城一景，可又有谁知，这渡口曾腥血涂地，漠北马帮曾在此与铁万全师徒展开一场死斗？
  她赶到时，宇文奉先死盯住秦方玉，斗得是难解难分，而铁万全和另一弟子——后来知道他叫谢远，正凭两人之力抵挡马帮的全部精锐！
  在铁万全和谢远的身后，是汾河渡口，他们师徒本欲将她丈夫叶小楼押解上船。小楼显然是让点了穴道，如粽子一般被捆绑于地，他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看着眼前不断洋溢扩散的血腥一幕。
  她见状，飞身直扑谢远，两手紧扣腰间，连续攻出了六道指风，谢远以手中刀舞出连片刀扇，将射来的指劲化解于无形。她却待变招，马帮其他头领又杀上前来。场面上，马帮数十条好汉接战不过三人而已，可那三人……
  若按如今传遍江湖的黑道榜衡量，那三人都有录得十大高手之战力！
  战况胶着之际，忽然闻得一声刺耳巨响，宇文奉先高擎方天画戟，竟然一戟斩断了秦方玉的手中刀！
  秦方玉全身巨震，却待再寻兵刃，而宇文奉先狂啸着又是一戟刺到！正在此时，那边谢远身形一闪，扬刀隔开了宇文奉先这一戟，和宇文奉先战在一处。
  她见秦方玉门户大开，立时施展身法，悄无声息趋前，左手三指扣成“雪落”，右手两指钩作“鹰飞”，直射向秦方玉胸前各大要穴！
  眼看秦方玉赤手空拳，避无可避，突然，此人双掌一分，却以左手两指平划，右手三指前突，几乎在同时，也射出了两道指劲！
  四股指劲半空交汇，聚成了两道各不相让的劲气，缠绕在一处！
  那怎么会，怎么可能？那是“草偃”和“狼奔”？
  叶、桑两家共创的非亲不传的神功——“箭羽指诀”，如何让秦方玉学去了？
  她一双美目盛满了疑惑，而秦方玉已是一个半转身，抢得了先手，只见他左右手四指聚拢如钻，而拇指做钩状，直入她两胁！
  ——“双狼抢月”？
  她一见心知坏事了，秦方玉连指诀中最强的“龙、狼、鹰”三绝学都习得了！谁教他的，难道是小楼？
  紧要关头，她一个后跳，在飞退的同时，她左右手中指和食指相合，小指和无名指相合，迎着秦方玉攻来的指劲，以龙形也打出了漠北三绝学：
  ——“天龙破云”！
  两人之间的空气好像掺了火药，平白无故地一声爆响。她忽觉眼前人影一晃，侧身急避之时，秦方玉右手中指弹出的“鹰飞”已擦过她小腹！
  中招后的她疼得在地上乱滚，感到下身一股热流喷涌而出……秦方玉一见，呆立原地不动，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表情。
  她的腹中，怀了小楼的孩子！这事她只告诉了老帮主，小楼可能还不知道……
  那一头，叶小楼“嗷”了一声，满口血喷了出来，他不惜自折阳寿，冲破了全身被制穴道，一个鱼跃猛扑上前，出指便是绝杀，只求一招取了秦方玉性命！
  ——“苍鹰挂羽”！
  秦方玉却一点没有要闪避的意思，而此时一道寒光闪过，叶小楼两股指劲，打在了谢远的腰刀上。谢远本来正在激战宇文奉先，他不清楚秦方玉为什么傻站着，想也没想就飞身挡下这招，一时胸口气闷，内息阻滞，他正待调息，忽觉后背一凉……
  宇文奉先的方天画戟已然刺透他后心！
  秦方玉登时懵了，谢远全身如抽筋般抖了抖，倒在他跟前。
  “嚎——！”
  铁万全发出一声震天怒吼，他要冲上前来，却被潮水般涌来的马帮众给挡在远处。
  宇文奉先，正从左边高扬铁戟，往下力斩，她的丈夫从右边，双爪聚起十成功力，指劲狂飙，她知道秦方玉要死！
  她的孩子虽然没了，往后只要小楼能好好的，她还年轻，还有将来……
  秦方玉双眼死灰，他一躬身，捡起了谢远的腰刀……
  这是她一生，都不愿再回忆的一幕。
  伴随着冲天而上的数道血光，秦方玉手中刀再折！他半跪着以断刀撑地，血沿着刀背往下淌，宇文奉先两眼翻白，像一个破麻袋，瘫倒于地人事不知，而叶小楼……
  小楼死了！
  ※※※
  突然房门“嘎吱”一响！
  桑小茹惊梦，她立刻从卧榻上弹起，左手五指聚拢，捏定“霜聚”，右手五指箕张，扣作“龙撄”，一缓一急两股指劲，朝进门那人直打了过去！
  还能谁来？秦方玉！她的一切……她是桑家族长之女，老帮主待她如掌上明珠，她也怨恨小楼的负心，但自那天起，她好端端的家没了！
  她要杀了他！
  黑暗中，只听门口那人“咦”了一声，往后急退，待桑小茹招式用老，他突然两手往左右一扬，一边低声说：“小茹，是我！”
  桑小茹一迟疑，她的双手已被那人牢牢捉住！
  那人稍运劲一拉，将她紧抱入怀，登时只觉暖玉温香，感受到她青春活力的胴体，他轻叹了口气。桑小茹知是叶香农，一下子满脸羞红，她紧挨着他，却不敢看他，她的额头钉在他胸口，听到了狂乱的心跳。
  猛然之间，桑小茹觉得不能这么做，她漂泊久了，是想要一份依靠，但这份依靠的含义，绝不是这样！她把头移开，想挣脱铁钳般的那双手，谁知突觉后腰一麻，叶香农的两指已点在她腰际的穴道之上……
  “小茹，按伦常，我……不该，可是，我……”
  他低头，黑暗中找寻女人的唇，凶狠地吻了上去，感受到久违的温热，而怀里女人全身瘫软着，早已无法抗拒。只是，女人的脸好烫。
  他久居军旅，身经百战，也曾带着兵士们在外荒唐过，但那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从来都是一个有节制的人，一辈子没醉过。也正因为他的这份克己——至少在旁人眼中如此，他才能成为封疆大吏、朝廷大员的心腹！可他毕竟是个男人。
  今晚，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
  扶风又回到岸边，他吹了老半天哨子，找回了他的马，接着，他远远地瞧见北边来了几个人，他认出是平日里一块儿喝酒的马夫，是回来找他的吗？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上前，他知道，今晚的事与雷玫无关，若非他偶然在场，叶香农也无需对他出手，可他偏偏就在场，亲眼目睹了叶香农击杀药师。
  他内心非常想和那几个马夫回去，可回去又如何？
  将今晚的一切告诉雷玫？这不是给她出难题吗？
  扶风的心里空落落的，他没有上前招呼雷玫的人，而有意绕开了他们，骑马一路往南狂奔，他要回到大路上，他要回家。
  夜深了，月亮也早已落下，他头顶是北地的星空，他奔驰在满天星光下，又好像行走在不醒的梦境中。
  确实，难道不是一场梦吗？
  他有一些感伤，今夜这一别，不知何时能和雷玫再见。
  他心里明白，雷玫和柳依依不同，对他这个无名之辈，柳依依是动了真情的，尽管他到现在都不清楚，柳依依喜欢上他哪一点，而雷玫，她，只是逢场作戏。即便如此，他也放不下雷玫，他不知道马帮以后会怎样，雷玫以后会怎样？帮里人都和他说，马帮已经准备进京了，那么，只要他在京城，早晚会和雷玫相见的吧？
  是时候回去了，不知大哥、三哥，还有薛毅、王星都怎么样了，师傅见了他不会再说什么吧，药师已经死了，他和天鹰堂的纠葛终有了断……不，还剩了一桩事没办，最后替药师跑一趟仙人庄，他心里已经答应下了，他不想食言。
  事了之后，他依然当回他的捕快，回归旧日的生活，他突然十分想往那般生活，绕了老大一个圈子，他终于感到，过往那些平庸而无用的时光，才是安妥心灵的福祉。
  扶风知道，自己已非过去那个空有一身蛮力的扶风了，说来他最该谢的，反而是所谓的“仇人”。世间诸事就是这么讽刺，世人总以为亲爱的人在乎自己，岂知一片真心可曾被弃如敝履？要说在乎你，莫过于仇人。
  那一夜，他跳下大树，对药师出手，触发了他和柳依依那段缘分；今夜，又是因为药师，他机缘巧合地打通了任督二脉；甚至，他还是让药师给救了，尽管药师是为了临死前托他办事，还能说什么？
  说到任督二脉，曾经有一回，多嘴的薛毅缠着铁万全问个不休，他清楚地记得铁万全的回答。他师傅说了，要想打通任督二脉，惟三种手段：
  一是勤学苦练不辍，在实战中磨练，于死生之间冲关成功，成就一代高手，铁万全自己就是如此；
  二是修炼盖世神功，十年面壁，境界到了，自然破关；
  三是得高人相助，以精深内力打通二脉连结。
  只是，师傅没想到，这世间还有第四种——药师的手段：凭借药物冲关，破关！
  当然，这都可遇而不可求，他，白马扶风遇到了。
  扶风骑在马上，马儿的颠簸，和他身上如裂帛般疼痛的内伤，提醒着他，一切虽如梦境一般不真实，可他并没有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