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李燕来
作者:金谷饮      更新:2021-05-06 19:17      字数:3147
  朱七跟着叶香农少说也有七年,他原是叶香农手下的兵丁,叶香农回马帮时,从军中带出不少老部下,其中就有他。
  从军这么些年,能活着就是不易,他觉着这辈子最英明的决定,便是脱离行伍!黑道也有厮杀,可是和西北疆场上的箭如飞蝗、尸横遍野一比,简直形同儿戏!牛皮吹破天的那些个黑道“高手”,切!什么玩意!真动起手来,他还没见过几个能打的。叶香农治马帮如治军,从来军令如山,赏罚分明。
  所以如今,他朱七,已是汾河码头的大总管!
  只是眼下,他朱七,早钻进了自己那张总管大桌的桌肚,好像刚入伍那会儿,阵前战鼓喧天,他蹲在女墙下不敢冒头。
  那些个黑道高手,不都只会耍嘴皮子吗?不都是些花拳绣腿吗?
  没错啊,可眼前这人是怎么回事?
  这人走路好像不用脚,而是用飞的,这人挥剑好像不用手,而是一亮一亮地在闪,一闪就是一道血光,这人……他好像不在一个地方,偌大的码头,四下都有他的人影!
  码头的众弟兄,无论是有胆上前交手的,还是抱头鼠窜的,或是走后门报信的,他都嗖地一下出现在他们身前,接着是一闪,只需一闪……
  终于,这人停了下来,立于码头堆场的中央,他挥手只一甩,甩尽了剑上的血,于是他的剑也停了下来。
  “叶香农不在这里?”
  朱七缩在桌子底下,盯着这人的脸使劲瞧,猛地伸出一只手,去桌上摸那一叠让他不知压在哪个角落的黑道高手的头面画影。朱七满头满脑在流汗,这人,莫非是……好容易手摸着了,便赶紧拿回桌底下翻……不用翻,头一张画的是他!
  从来不见人,见人即见血,这人……
  “嗯?我留了一个活口,难道却是哑巴?”
  “哇,李燕来——!”
  接着,朱七脑袋顶上的那张桌子飞了起来,李燕来一伸手扣住朱七的后颈,然后,朱七也飞了起来,飞得老远,落在码头岸边,险些没摔背过气去。
  “我问最后一遍,叶香农人在哪儿!”
  “饶命……叶,叶旗主平日不在码头,他在总堂……”
  “好,带路!”
  “不是,您瞧,我这腿摔坏了……”
  “那是你的事。”
  “我……哎呀,好汉,不用带路了,你瞧,往岸边瞧!”
  想不到叶老大来了,哈哈,佛祖保佑!朱七好像抓了根救命稻草,他抬起手,没命地朝老远处挥舞,恨不能喊出声来,可一想又不妥,赶紧把手缩了回来,颤声道:
  “好汉饶命!您往远处看,在河边,白袍高个那位,便是叶旗主,他面前的那条船上立着的……应是咱们马帮的雷大旗主,想必是雷旗主要走,叶旗主来送行了!好汉,小人已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求……”
  朱七又飞了起来,好在这回落进了汾水。
  ※※※
  宿醉,最怕见第二天早晨的太阳,这一点,酒鬼都一样。
  理由?因为头痛,而头痛,阳光就格外刺眼,教人晕眩欲吐,吐又未必吐得出,因为肚里该吐的,这一晚上可能早吐尽了,于是只剩干呕。
  雷玫就在干呕,她一边干呕,一边下意识地转过脸,瞅一眼这回床上睡的又是谁,一般说来,若是她讨厌的人或让她觉着没脸的,她会顺手就给他一掌。
  哦,看官是想问多大的力道?
  黑道第五高手,宿酒方醒,能有多大力道?也就打个七成功力吧。不过,一般说来,她这一掌下去,头疼能好了一半。
  于是她回头看了一眼,在她边上一丝不挂地躺着的,却是罗鹰,打不得。
  “切!便宜了这盐贩子!”
  雷玫伸手提起地上的酒壶,将壶中的残酒倒进嘴里,没喝,呼哧呼哧地漱口。她麻利地起身穿衣,却越想越亏,一扭头,将满口酒喷在了罗鹰脸上,出门而去。
  “唔——哇呀!”
  罗鹰一声吼,噔地从床上弹了起来,他见身边雷玫不在,自觉闯了大祸。马帮上下谁不知道他喜欢雷玫?苦巴巴地献了两三年的殷勤,雷玫正眼都不瞧他一眼,昨晚趁着雷玫喝得昏天黑地,他是豁出去了,当夜就把她抱上床,算是占尽便宜。本想第二天,好好地对雷玫表一表他相思的苦,爱慕的情,别让人家把他当流氓。
  谁知,她,她喝那么醉……醒得还比自己要早!
  这要了命了!罗鹰叫苦不迭,急得到处找衣服,耳听得外头马蹄声都跑远了,他越急越找不着,眼见架子上挂着件袍子,便取下胡乱往身上一扎,心急火燎地追了出去!
  ※※※
  雷玫的马是真快,罗鹰都快追到汾河边了,才赶上她,而她正在牵马上船,罗鹰眼看要拦不住,索性面子也不顾了,扯着嗓门朝雷玫大喊:
  “妹子!昨晚都怪你哥,哥给你赔礼了!你瞧……”
  雷玫见罗鹰面红耳赤,衣衫不整的样,直想笑,可接着她却愣住了,只听“啪”、“啪”两声,罗鹰左右开弓,甩了他自己两个大嘴巴!
  “你哥是犯浑了!可是,你也替哥想想,这几年,哥待你怎样,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要哥哥我掏心窝子你看!妹子,今天,你要走,那哥就把话儿说透!你和那个,秦方玉,哥哥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个姓秦的,就是个混账忘八蛋,不是个东西,暴,暴那啥的天物!等大事安顿下来,你放心,哥一定替你出这口气!
  “哥要和你说,你和秦方玉的那点事,哥心里一丁点儿都不在乎!妹子,哥在乎的是你这个人,只要你愿意当哥的压寨夫人,哥把你当太后当祖宗!
  “是,哥是个贩私盐的,那又怎样?哥哥我有的是钱!你这样的仙女,就配让哥把你养着供着!什么打打杀杀,多给哥生几个娃是正经……”
  雷玫默默无言,她先是仰头看天,接着又别过脸去,她一直听着,突然大叫:
  “你烦不烦!什么叫我要走啊?老娘……的朱雀旗,百十号弟兄,不要回去管啊,不要吃饭啊!你不是说要养老娘吗?好!老娘这就回去把弟兄们都带过来,丢给你来养活!往后老娘不管了!
  “你……看什么看,还不快滚!开船!”
  罗鹰笑了,一个劲地傻笑,笑中带着泪,他看着羞得满脸通红的雷玫钻进船舱,他觉得以后的好日子有了,自己走了天大的狗运。
  罗鹰到死还是带着笑,而且死得一点不痛苦。
  无论是谁,让李燕来运起《月华心经》十成功力,发动“云月三式”中的“月坠云天”,从天而降,一击毙命的,那确实是一点都不痛苦。
  “你杀了药师,江湖规矩,血债血偿。”
  李燕来最后的话,罗鹰早听不见了。
  ※※※
  李燕来垂下剑尖,拨了拨地上那人背后皱巴巴的白袍,白袍之上,分明绣着一只青郁郁的龙爪,他转身便走,不再回头。
  但李燕来走得慢,很慢,像在汾河边散步,又好像在等着什么,没走几步远,他反手一剑刺向身后,剑锋所指,那团席卷而来的炽热劲气登时消散于无形。
  这感觉,来者莫非是火相?李燕来微微一愣,继续朝前走,又十分礼貌地说道:
  “你还是请回吧,我李燕来,从不杀女人。”
  “可老娘偏要杀男人!”
  雷玫好像一只发怒的母狼,她瞪得眼角都快裂了,她双掌左右翻飞,灼热的气浪几乎要把前方的空气都烧着。而李燕来却依然头也不回,他那柄长剑如同游蛇一般,绕着他后背吐出银闪闪的蛇信,每刺一剑,都将她凌厉的攻势悄然化解!
  李燕来!这人就是李燕来?!
  雷玫的招式越出越快,却越打越乱,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一颗心悸动不已,连平日里一半的本事都施展不出来。刚才,她在船舱里,罗鹰在岸上,她隔着帘子偷看罗鹰,罗鹰也在岸上看她,罗鹰傻笑着,其实她也躲在舱里傻笑……
  然后,只在一瞬间,袭来一股可怕的杀气,这杀气重得她在船上都有所感,她一下子心慌得厉害,隐约见天空有一个人,正飞临罗鹰的头顶,而罗鹰仍在傻笑。
  落下来的那人,将岸边沙地砸出了个浅坑,罗鹰死在了这坑里。
  杀他的就是这人,李燕来!
  雷玫先是她的心,渐渐的两手也发颤,她只觉手中火劲都快没了,她还是雷玫?那个令漠北黑道闻风丧胆的雷玫?她绝望地伸出两掌,胡乱朝李燕来的后背抓去,这一回,李燕来却没有出剑,任由她抓住他的双肩。
  她把脑袋靠住李燕来的肩,泪如雨下。
  李燕来的肩膀动了动,轻轻叹了口气,他的后背,传来女子的抽噎。他往前一步,脱开雷玫的两手,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语调,低声说道:
  “我这就回汴京,你如果要报仇,我在京城等你。”
  说完,李燕来就不见了,雷玫抬起头,到处找寻他的人,依稀可见汾水之畔,有一道如白练一般的身影,几个起落,消失在她的视界。
  雷玫坐在地上,以手掩面,大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