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定乾进屋时，龙雁正靠在一张花梨木躺椅上，似乎睡意正浓，她身上只批一件绛红色的蜀绣宽袍，透过敞开的前襟，可见里头的碎花亵衣，和烛光之下隐约的乳影。她右手大半条胳膊裸在外头，压乱了她那一头梳成同心髻的乌亮发式，而她的左手倾斜着，手中却握一只水晶杯。
  她把杯子拿得太歪，好在杯内酒不多，但那深红的酒液，液面已堪堪及于杯口，再要歪那么一歪，这葡萄美酒可就得溢出来。
  “姨娘，龙姨？”
  雷定乾一声轻唤，移步上前，一伸手，托住了龙雁手里正滑下的那只杯子，便听见龙雁发出了慵懒的唔声，没精打采地睁开了她那一双勾魂凤眼。
  眼前，雷定乾轻轻晃动起水晶杯，走到桌边坐下，对着桌上那盏灯，饶有兴趣地欣赏起手心荡漾的一捧晶莹的宝石红。
  龙雁嫣然一笑，她的唇还留着浅紫色，显是饮后余下的葡萄酒渍，她来了兴致，换了个姿势倚着躺椅，看着桌边这位雷家少堡主。
  这位少堡主将水晶杯举到鼻前，嗅了嗅，略皱了皱眉，接着一饮而尽。
  “哟！咱雷家的天尊公子，进了京，也喝起来啦？”
  “姨娘，你也来取笑我，”雷定乾放下水晶杯，却拿起了桌上的水晶瓶，又给自己倒了半杯，“我不喝酒，只因不管什么酒，清的、浑的、浓的、淡的，喝着都没滋味……”
  龙雁听了没吭声，只是勾了勾指头。
  雷定乾起身，踱步走来，他欣赏起这一屋的典雅与精致，将这半杯酒稳稳地递到龙雁的身前，又笑道：
  “难怪，我爹会问段时英要这幢白矾楼……哦，不对，姨娘一来，已经将此楼改名丰乐楼了？姨娘一说要进京，我爹转眼便置下这一楼的奢华，我看，纵使汉武帝复生，金屋藏娇不过如此吧？”
  龙雁伸手去接那杯酒，却手腕一翻，“啪”地将雷定乾手中的杯子打落，酒液一时洒满她前身，在她凝脂般的胸乳间开出一片片的晕红。
  “小子，说的什么鬼话！”
  “回禀姨娘，孩儿知罪了。”雷定乾俯下身，流露出一丝不冷静的笑。
  “哼，给老娘舔干净！”
  “遵命……”
  ※※※
  良久，屋内的烛火昏昏之后，这两人方才云收雨罢。龙雁似仍有不足地起身，从架子上挑了件蓝底百花袍披在身上，款步从床头走到桌前，将两盏灯都拨亮，她回头看了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雷定乾，笑骂道：
  “进京那么久，我当你憋坏了呢，哪知这般不顶用，哼！让我猜猜，又是唐摇青那小妖精？你倒是来者不拒！”
  雷定乾摇头叹气，朝龙雁眨了眨眼，也笑道：“看来还真是憋得不轻……”
  龙雁扑哧一笑，她又走回到雷定乾身边，在他身上用力拧了一把，接着却一伸手：“还不拿来！”
  “姨娘，又问我要什么啊？”
  “少装蒜，你爹可说了，潘楼街七大堂会该交的例钱再加三成，一文都不能少！”
  “姨娘，太见外了吧！你真问我收这个钱？”
  “不收也行，堡主到时候问起来，你自己去交待……”
  “楼里楼外没别人，姨娘，你非得这样说话？你我都知道，雷家堡分支庞杂，各条道上都有抽成和进项，在整个雷家上下，厘得清这本大账的，除了你我，只有滕雪枫。如今滕雪枫已死！往后，收不收钱，收多少钱，这本账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行了，看在你刚才那么卖力的份上……”龙雁轻轻给了雷定乾一个耳刮子，“嘻，瞧你那紧张样儿！怎么，今天神神秘秘的，找我就为这几个钱？”
  “我那姑姑也回来了，这事姨娘可知道？”
  “雷允红？哼，她来干什么！”
  “哈，我姑姑再不待见我，可这回我要成亲了，她这个雷家堡里最大的媒婆，难道会不回来凑这个热闹？堡内这么些年来的江湖联姻，她怎么说也是汗马功劳。可惜，这回和华山订亲，却没她的什么事。不过……”
  “不过，不过什么！”
  “不过，她自然又要旧事重提，张罗着给我爹纳妾了吧……”
  “你放屁！这老肥婆，她敢！”
  “姨娘，你急个什么，该急的是我吧？四天王可有一天当我是少堡主了？他们巴不得我爹再生一个少堡主呢。姨娘你不愿意，他们只好另想法子罢了。”
  龙雁一时哑然，她脸色变了变，突然抬手，一指桌上的水晶瓶，再一勾指头，那瓶子好像让什么东西给拽了一把，倏忽一下平飞了过来，稳稳地飞入她掌心！
  只见龙雁娇躯一扭，坐上雷定乾的大腿，她仰起头往嘴里大口灌酒，随即又笑了，她吻住雷定乾，将酒全吐进他嘴里。
  “切！老娘何必为这破事费神，你这小坏蛋既然来了，那还卖什么关子，说呗！”
  “我能说什么？这些事，姨娘你心里还不清楚？你可是傀儡寨龙家的女当家！川北龙门傀儡寨，当年和川东夔州唐门，你们两家，堪称是巴蜀道上的两霸，哪怕五岳剑派还风光的年头，也不敢随意招惹你俩。不错吧？
  “当年，雷战天，我爹大兵压境，强娶了他在唐门的结发妻子——唐梦芍，也就是我那逃婚的姐姐的娘亲，居然会同意让唐门保留字号，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当然，唐梦芍过世后，我爹又续弦了姨娘你。按说，傀儡寨龙家不输唐门，一样该保全门户，谁知姨娘家只多了几句嘴，我爹酒后一怒之下，带着四天王，把傀儡寨给砸了个稀烂，休提门户，连篱笆桩都不剩几根了吧，唉！
  “不过呢，我爹酒醒后，还是对你有愧，这不，姨娘你可是咱雷家堡内‘风伯雨师’中的雨师啊，论位阶，那还在四天王之上！而且，我妹雷玫出生后，你不愿再生养，我爹也不逼你，愈发待你好……”
  龙雁一边听着，一边端起酒壶往嘴里灌，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忽地冷然道：
  “瓜娃子，你讲错了！不是砸，而是一把火烧了，放火的便是你那位姑姑！至于说待老娘好？好吗？什么‘风伯雨师’，听上去够威风啊，有实权吗？还不是用来安置外人？
  “再有，她雷如梦是女儿，我家的雷玫就不是女儿了？雷如梦可是逃婚哎！雷战天说什么了吗？还巴巴地盼着她哪一天回来！这会儿，家法在哪里？我家雷玫不过是淘气，离家出走去了马帮，雷战天便公然不认她作雷家人，老娘几次三番提出让雷玫回来，这老混账都不松口，对我好，就是这样好法！”
  “雷玫的事，我爹是有些不近人情。不过，我这妹啊……她当年淘气倒也罢了，却一封信寄回来说是已经私定终身，让雷家往后别再管她。姨娘，这事，我要是你，我就瞒下不和我爹去说……”
  龙雁冷哼了一声，从雷定乾的腿上下来，走到桌边坐下，“嘭”地把酒瓶撂在桌上。
  雷定乾见状，又笑道：“这个不说了，姨娘你也是谦虚，你还没实权？莫说你女儿原是五雷使，雷门十将里头有你龙家的两人，你又总管雷家的大账，你要说没实权，那我该上哪儿哭去……”
  “行了，别转弯抹角了，说吧，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姨娘，‘风伯’赵飞廉进京了。”
  “噢，你说老五？雷战天这回又想杀谁？”
  “朝廷命官，蔡京一党，刑部的陆谦，陆大人。”
  龙雁顿时粉脸煞白，她有些惊恐地看着雷定乾，雷定乾笑着却不往下说了。
  “……这个陆谦的背景，赵老五难道不知道？”
  “知道又如何？即便是我爹让他去杀天王老子，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这赵飞廉也是真有意思，一个唐门六大房里的外姓子弟，倒过来帮着雷战天打下唐门！如此功劳，我爹除了认他做五弟，也只安排了个‘风伯’的虚衔，还是拿他当杀手用。要说实权，赵飞廉可真是半点实权都没有，他图个什么？”
  “切！有名的‘降龙伏虎，忠义老五’嘛，老婆都让了，还有什么不能让！”龙雁显得十分鄙夷，却仍是一脸顾虑重重，“天子脚下，朝廷命官，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雷战天是疯了！这儿可是京城，他还恁霸道，岂非要连累死家里人！”
  “这事嘛，当然会连累到姨娘的龙家……”
  “嗯？说得好像连累不到你似的！”
  龙雁转着眼珠子想了想，忽地一阵风地朝雷定乾扑过来，重又把他摁倒在床上：“小坏蛋，你好像话里有话！”
  “不敢瞒着姨娘，如今只看姨娘可愿意跟我上一条船？”雷定乾一手摸向龙雁那弹性十足的丰臀，意味深长道。
  “你，你是在京城里找到靠山了！”
  “大宋‘隐相’梁师成，正是我的义兄。”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龙雁眨着她那双凤眼，满眼流露出的都是不可思议，她十分不自然地盯着雷定乾，只觉自己如同飞蛾一般，一头撞进了这小子织下的漫天丝网。
  “汴京城里的新兴势力，柳月的华山派借着天时，利用水蛟帮和天鹰堂争霸的时机，成功壮大；秦方玉的龙津阁得了地利，赌上身家性命拿下了蔡河水道，也是风生水起。我的北斗盟，既无天时又无地利，头上还有雷家压着，唯有靠人和，方可立足京师！”
  “哟！那往后我可要仰仗我的天尊宝贝了，怕只怕老娘人老珠黄，你这小坏蛋转眼就又看上华山的黄花大闺女……”
  “你看我还有力气找黄花闺女？”雷定乾察觉了龙雁的反应，满意地笑道，“姨娘，你为雷家堡管账，其实也是在替我北斗盟管账，龙门子弟，你带来入伙，还有雷玫，你趁早让她回来跟我，日后有大事要办！”
  “想得美，雷战天怎么办？”
  “你说呢？”
  “……我的天哪！你好大胆！莫非，你想要……”
  雷定乾吮住了龙雁的丰唇，齿间是葡萄汁的芬芳，龙雁偎在他怀里，感到她丰腴的身子正微微发颤，半是害怕半是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