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入伙马帮
作者:嬿来      更新:2021-05-15 02:19      字数:9001
  “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人人都说边塞风光是如这诗句中所说般粗犷,却不知这里也会有柳絮纷飞的柔美,清淡的花絮安然恬静地飞舞着,悠扬着,在晨曦中越发显得干净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
  戴洛商读书时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洗漱完毕后便去后院看了那两匹生病的骡子,见它们已能吃下粮草,便放心地回了客栈收拾擦洗。
  马帮的伙计勤奋,起床吃完早饭后便是忙碌,他们趁着阳光正好,将货房里的包裹搬到楼下后院中,将换购回来的茶叶、布匹、兽皮、藏药等货品一一进行翻晒检查,这些货品既珍贵又脆弱,如果打包不当或因路途涉水而导致包裹中活泼捂久了发霉,可就换不了大价钱,甚至白跑一趟。这也让从未离开过遗关镇的戴洛商开了不少眼。
  戴洛商是生长在边塞的汉人男子,一方水土滋养了他爽快、奋进的性格,诗书又让他心中更有乾坤。因此不到半日他便于马帮的人混的熟络起来,一天下来竟将茶马道上的生意打听了个七七八八去。
  原来这海日古马帮的马脚子大多是蒙古族后裔,马帮的大锅头哈撒•嘎鲁的祖上是大元朝廷皇族的一支骑兵,当年西征遇到雪风暴冻死了很多人,骑兵队剩下的人终于挨到了遗关镇休养生息,大元灭朝之后,他们变成了无家可回的人,便在这片土地上成家立业,生儿育女,靠着多年行军打仗的经验组建了马帮,就此扎根了下来。
  夜晚上灯后,跟着伙计们忙了一天的哈撒吃完晚饭,坐在堂中喝着热腾腾的酥油茶,健壮高大的形式仿佛一座山一般占满了一方位置,二锅头和马脚子们忙了一整天,歇息的歇息,喝酒的喝酒。他见柜台中的戴洛商正在写着什么,便冲他招手叫了过来:“陵小弟,来来来,你歇会儿,老哈问你点儿事儿。”
  戴洛商闻言有些受宠若惊,忙放下手里的活儿,快步来到桌前,道:“哈撒老爷,是需要再给您添点儿茶么?”
  “啊,不需要!”哈撒大手一摆,拍拍桌对面道:“坐坐坐。”
  戴洛商环顾四周见大家都不太忙,便怯怯地坐了下来,他总觉得像哈撒这种走南闯北的大马锅头,不是那么好相处,气势上难免就落了下风:“哈、哈撒老爷。”
  哈撒笑容顿时堆在棕红的脸上,皱纹延伸在胡须里,语气用了比平日尽量道:“陵小弟,你今年多大了?”即便如此,那声音依然粗厚。
  戴洛商被问的一头雾水,却还是回答道:“今年十七了。”
  “啊……十七了!”哈撒喝了一口酥油茶,笑意悠悠地斜睨着他道:“老哈我十七岁的时候,都能带着马帮跑短程了,南至循化,北至敦煌。二十岁带着马帮横穿黄河,纵横南北,什么岭南、藏北、大理、尼比尔,都在我哈爷的脚下。见过皑皑白雪包围的山峰,也见过溪流清澈的峡谷。马脚子们跟着我,一个个都填饱了肚子,娶上了媳妇儿。”他说的豪迈骄傲,如鹰的眼睛里闪烁着精芒。
  戴洛商看着、听着,心中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忍不住赞叹:“大锅头真是英雄出少年!”
  哈撒放声大笑道:“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不值一提。”他说完忽然上身前倾,压低声音盯着他的眼睛问道:“陵小弟,可愿……跟着我哈爷走马天下么?”
  “我……”戴洛商大吃一惊,一时怔在哪里。他完全不曾想过哈撒会邀他加入马帮,还当自己听错了。
  在楼梯口观察哈撒和戴洛商聊天的顾掌柜走下楼来,提起茶壶给哈撒倒满了茶,笑道:“哈撒大爷,我这伙计倒是块好材料,这小小的客栈实在是屈才,哈撒大爷如果能收留他真是再好不过的了。”他转而看向戴洛商,意味深长地道:“你这么年轻,便该趁着年少多去外面闯荡一番,男子汉必定心存一份高远,才能做一番事业。”
  “你的事儿,哈爷已经打听过了。”哈撒笑得胸有成竹,真诚的目光投射进戴洛商不敢相信的眼睛里,道:“我这马帮一直缺个管账的先生,我看你聪明机灵,能识文断字,主意又多。若是你愿意,不如就跟着我,做个管账先生如何?”原来,哈撒•嘎鲁性格虽然豪爽粗犷,却也是心细之人。昨夜看到戴洛商和顾掌柜整理账目,便站在楼梯暗处静静地听了他们的对话,直到他们结束了才在半夜跟顾掌柜打听了他的来历。海日古马帮里读书识字之人少之又少。早些年他是有一个管账的马脚子,可惜把命丢在了昌都,这几年便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如今马帮的收成真是越来越成了一笔糊涂账。他哈撒是个豪爽讲义气的蒙古汉子,却也不想白白将自己打理的基业给莫名其妙地败送了。他坐在这茶桌上观察了一早晨,戴洛商既识字机敏,真诚又不迂腐,便想拉他入伙。
  哈撒见他动心,便趁热打铁道:“我哈撒做事向来豪爽,海日古的马脚子每个月补贴的是五两纹银。”
  “五两?”戴洛商第一次听到如此大的数目,实在不敢相信,眉眼里都是遮掩不住的惊喜,他活了这么大第一次听到有人每月能给五两纹银,这对他们这样贫穷的人家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了。
  哈撒继续加码,继续引诱地笑道:“除了这个,每跑一次回来马帮都会有分红,你能得到的不止是这些。”他说到这里,却满是傲然的豪气,道:“咱们跑马的人啊,各个都是豁出了命的。”
  戴洛商现在脑子里早已被这大价钱的活计吸引了全部注意力。自从他腿伤见好以后,也在心中犯愁,在客栈里打工虽说也能赚钱,却也仅够糊口。这年月世道不稳,能有这样的一个机会不容易,何况海日古马帮也是整个西宁卫响当当的大马帮。想到这儿,他当下站起绕过桌子来到哈撒面前,“噗通”一声跪下,双手抱拳,他双眼中闪烁着向往和兴奋的神光,郑重地对哈撒道:“承蒙哈撒大爷赏识,我,我跟您了!”
  哈撒大喜过望,急忙将他搀起,拍着他的肩哈哈大笑:“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状若无意地抬手挨个指着其他喝酒的马脚子,道:“我知道这帮中有谁是真诚的,谁是玩儿猫腻的。只是我哈撒重情重义不愿计较,却也不会放任自流,否则我这马帮就要被端尔只那老小子吞了去了。哈哈哈。”笑声未落,他攥着戴洛商的一支胳膊,拉近后,压低声音,鹰隼般的眼神地盯他略带威胁的口气低语道:“从今往后,你跟了我便不许背叛我。“
  戴洛商被攥着的地方像是铁箍一样生疼,他倒吸一口凉气,忙乖乖答应:“大锅头放心,有什么吩咐,只管言说。陵至必定、必定竭尽全力……。”戴洛商一时吓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好,是个男子汉了。”哈撒嘿嘿笑着松开了手,悠然地喝着茶水。
  戴洛商经此反而不敢造次了,面上泛起犹豫的神色:“只是……”
  哈撒瞧的出,他什么表情都摆在脸上,便问:“怎么了?”
  戴洛商便将家中情形和欠着祁连监马粮钱的事说给了哈撒听。
  哈撒大手一挥:“既然如此,我便提前预支你一个月的工钱。你明天跟着马帮回遗关镇,好生安顿家里老小,然后再回马帮。”
  戴洛商甚是感激,忙作揖:“是,多谢哈撒老爷。”
  ——夜色渐渐沉了下来,清冷的一弯月亮挂在了天上,寒风渐起,趟过一道又一道山沟,席卷着地上的枯枝败叶。茶马官道上,一串火把闪烁着蜿蜒地移动着,仿佛一条火蛇一般向前潜行着,那是十几匹马,马上是十几个人。
  祁瑛梨骑马紧跟在德格之后,寒风吹动她的披风汩汩而动,仿佛是一朵月夜下盛开的乌花,整个人散发着冷冽的气息。她眯着美丽的双眼望着前面依旧黑暗的官道,心中有些畏惧,忍不住大声喊道:“德格……”可她刚一张口,冷风就灌了满口,噎得她难受。她奋力给了马屁股两鞭子来到德格身侧,大声问:“德格,还有多远?”
  德格回头见她跟的吃力,便稍稍放缓了速度,执着马鞭指向黑暗的前方大声道:“公子,快到了。前面,绕过前面的山丘便到了。”他实在不知道土司老爷为什么要让一个小女娃来跑茶马生意,而且还是他的亲生女儿。这茶马生意路途上凶险无数,异常艰难,不是没活路的人怎么愿意走上这条路。他已经是幸运的捡回了一条命,可那些不幸的人永远也回不了家了。
  “哦,好!”祁瑛梨大声回应,跑马的速度也跟着慢了下来,这样慢下来才捯出一口气来,问:“你真能保证一会儿见到海日古马帮的大马锅头吗?”祁瑛梨下午本在家中随着管家学习看账簿,朵海只是简单告诉了她德格已经打听到海日古马帮快要回到遗关镇,马上带她们进马帮,要她赶往遗关镇汇合,谁知到了遗关镇还要赶路。
  德格扶了扶快被风吹掉的帽子,回头高声道:“公子,小的今天在布江马场遇到了海日古马帮的二锅头在看骡子,不瞒您说,小的刚开始走马的时候就是入了他们的伙,所以是旧相识了。”
  “哦!”祁瑛梨望着一脸真诚的德格沉吟片刻,道:“你继续说,这个马帮如何?”
  德格高声道:“这海日古马帮已走了两代人,如今的规模与端尔只的达杰马帮不相上下,他们走长短途各有优势。海日古马帮大马锅头哈撒是蒙古皇族后裔,那整支马帮大多也是蒙古族血统。哈撒重情重义,经验丰富。小的刚开始走马,只有一个人一头骡子而已,跟着海日古跑了几年,便有了自己的马帮,可谁知……”他说道此处便停住。
  祁瑛梨自然是知道他的情况,便没继续追问,只道:“那达杰马帮呢?”
  德格在黑夜里皱着眉头,道:“不好不好!端尔只生性阴险狡诈,毫无信誉,仗着家中有人在朝为官便仗势欺人。”德格见祁瑛梨也不说话,便继续道:“公子想要重振咱们祁家土司的马帮,只有海日古能帮得到咱们。”
  祁瑛梨看着前方举着火把开路的四个家丁,火光闪烁下她那美貌的容颜更是焕发着生机勃勃的活力,她心里已然有了一些想法。
  一行人绕过山丘,果然隐约中能看到不远处有灯火闪烁,如此便快马加鞭赶了过去。
  ——再说客栈中哈撒等人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顿时警惕起来,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遇到兵匪。
  哈撒豁然而起,一拍桌子,放声喝道:“都起来,抄家伙!”这洪亮的声音直穿云海,马脚子们立即放下手中饭碗,拔出佩刀、武器,训练有素地冲了起来,守在了各个门口,并关闭了门窗。
  戴洛商哪里见过如此阵仗,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顾掌柜吓得直呼着“哎呦妈呀”,哆哆嗦嗦地拉着戴洛商钻到了柜子后。
  只听门外马蹄声渐渐靠近,后便止下,便听到门外有人高喊了一声:“哈撒老爷,别来无恙啊!”
  哈撒一听是来找他的,思忖了一下觉得实在听不出来这声音是谁,便提刀大步向门口走了三步,大声喝道:“是哪路兄弟找我?”
  “哈撒老爷,是小的德格,总共十来个人,您快开门吧!”外面的人哈哈大笑着喊话。
  哈撒闻言顿时放松下来,顿时放声大笑着冲门口的马脚子喊道:“开门,开门,给老子开门,一个个他娘的大惊小怪什么。”说话间已经走在了门口。
  门打开的一瞬间,火光闪烁地将门外照的通亮。
  哈撒望着门外熟悉的脸,上前便给他胸口一拳,惊喜地大喊:“哎呀,你他娘的,老子以为你也死了昌都呢,找了多少人打听你的下落,没想到你自己跑出来了。”
  德格早已习惯他打招呼的方式,虽做好了准备却还是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哈哈大笑地道:“哈撒老爷,长生天保佑,小的福大命大,这才能再见到您啊”
  “来来来,快进来!快进来!”哈撒兴奋地拉着德格走进了客栈,转头高声喊道:“顾老板,快上酒。”
  戴洛商闻言忙答应着往出走,低头却见顾掌柜蹲在柜台下双手合十不停地念叨着:“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戴洛商轻轻拍拍他的肩膀,“顾老板,没事儿了,让上酒呢。”
  “啊?”顾掌柜抖得跟筛糠一样,布满皱纹的脸上汗珠子直滚。
  “呃,哈撒老爷让上酒。说没事儿了。”戴洛商将他搀扶起坐在椅子上解释了一句,一个大跨步迈过他提了茶壶去给倒茶。
  哈撒的人马大多与德格认识,便都松了口气,继续各自吃各自喝。德格带着四五个人进了客栈,脱了帽子放在茶桌上,额头上露出因走马留给他的伤疤,粗声道:“小的当初遇到了暴雨山水,马帮便全部搭进去了,我抱着一棵大树等了整整一天一夜才能脱身,一路上捡了草药、野果才捡了条命回来。”
  哈撒闻言霎是感慨,每个马帮的人多少都经历过九死一生,能活着回来便比什么都强,一旦小命丢在那高山里、江河里,便只有变成白骨的份儿,他拍拍德格的肩,道:“你小子命大,人回来就好,马帮没了还可以再拉起来。”
  戴洛商拿了酒壶给两人各自倒了两碗,又上了一盘酱牛肉和花生米便退在一旁。
  哈撒捏着酒碗举起来,那酒碗在他粗大的手里像个大酒盅而已,“来,先干一碗,祝咱们还能活着见面。”
  “干!”德格双手端碗感慨地一碰,仰头便干了。
  德格一口气干完后大手摸了一把流在下巴上的酒道:“不瞒您说,这整个冬天小的都没闲着,总算又得了七八匹骡子。今日得知哈撒老爷回了遗关镇,便急忙赶了过来。想着能再入伙海日古,只是不知道哈撒老爷能否看得上。”
  哈撒闻言嘿嘿笑了一声,闪烁着精芒的眼睛仿佛要盯穿德格一般,道:“哎呀,这个嘛……”他不是不愿让人加入,自古马帮行路凶险万分,殊不知内部勾心斗角亦然凶险万分,而德格与他们分开已有四五年,即便是老相识也要衡量一番。
  德格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便从衣袖中拿出一卷纸轴放在桌上,轻轻推给了哈撒:“这是入伙的见面礼。”
  哈撒瞅着桌上那卷轴,问:“是什么?”
  德格伸手边帮忙打开,边道:“这是我收集的这一年多达杰马帮在西宁卫、敦煌、循化、昌都茶叶、兽皮交易的价格。”他边说边观察着哈撒的神情,那黑红色的脸上笑容渐渐凝固,“哈撒老爷,端尔只与我德格的仇恨,没有一天是忘了的。以小的跟您跑马多年的经验,断不会鲁莽进入山涧,实是因为达杰马帮堵着浮桥我们没办法才……”
  “端尔只这只老狗,险道寻仇,坏了茶马古道上的规矩。”哈撒一拍桌恨恨地咬牙骂道,他提了酒壶便给德格亲自倒上酒,又给自己倒满了酒,端起在面前,真诚地说:“来,兄弟,干了这碗酒,你就是海日古的人了。”
  “好!”德格闻言大喜,端起酒碗与哈撒一碰,仰脖便干。
  戴洛商给桌上上了茶、上了小菜便退到一旁看着哈撒和德格说话,这两人都是茶马古道上的英雄豪杰,英雄惜英雄便也生出些许豪气干云的激动。
  ——“果真是相逢不如偶遇啊。”
  悠悠的声音忽然在戴洛商身边响起,当他看清是谁时,吓得酒壶差点扔了,惊声瞪着她:“你……”还没张口便被对方一把捂住嘴,看到的是对方将手放在唇间,示意他不要喊。
  戴洛商自然知道这地方、这时候不能乱喊,眉眼都皱到了一块儿,连忙点点头。
  祁瑛梨唇角微扬,轻轻哼笑一下,俊逸的容颜在这昏黄的客栈灯光下,霎是好看,戴洛商看着不由低声问道:“祁公子怎么在这儿?”
  原来,祁瑛梨跟在德格身后被几个家丁挡着,忽然看到人群中一个温文尔雅的少年上来斟酒,这少年与这里所有人的气质不同,便显得尤为突出,当她看清是戴洛商时,大吃一惊。她此番听从德格的建议,带着几匹骡子要加入海日古马帮,为的是能进快熟悉长途、短途茶马生意各自的做法,好让祁家马帮能重振雄风,因此她不能暴露身份,谁知还没开始便遇到个熟人。她趁人不注意,悄悄挪到了戴洛商身边。
  祁瑛梨一双漂亮溜圆的眼睛在他身上扫了个来回,轻哼一声,问:“怎么,躲债躲到这儿来了?”
  戴洛商很是不忿,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皱着英俊的眉头,低声解释道:“不,不是,在下并未躲闪,前日已将在客栈打工的钱送回家中,公子若前去索取,娘亲必会交给您。”说到这儿,他微微扬起头,略带骄傲的神色,道:“何况,我已是海日古马帮的人了,今天刚得的5两银子是补贴家用,再怎么样,也足够偿还那些草料钱了。”
  祁瑛梨大吃一惊,秀眉紧蹙,问:“你也加入了海日古马帮?”
  “是啊!唉,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戴洛商见他吃惊,反倒有些赢了一筹的得意。可得意没过几秒便有些费解:“不过,不知公子为何说‘也’呢?”
  祁瑛梨紧抿双唇,白他一眼,纤纤手指微微指了指喝酒的德格,咬牙切齿地道:“我们刚刚也加入了马帮。”
  “啊?”戴洛商惊讶地看看她,又看看坐在那里的德格。
  祁瑛梨清了清嗓子,故作老成地道:“是的。我们也加入了马帮。从今往后你不要叫我祁公子,只叫我……叫我阿梨就好,我也叫你的名字。”
  戴洛商虽然不解,却洒脱地应道:“没问题,往后在马帮中,还请多多照顾了。”他瞅着对方那纤瘦的身材,心里的话在喉间滚了又滚,却不敢说出来。
  “有话快说。”祁瑛梨原想总算解决了一个隐患,却瞅着他一脸便秘的样子,秀眉一皱,哼声道。
  戴洛商温然而笑,英目注视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看彦照一般,轻声道:“公子……“他见祁瑛梨瞪着自己,忙改口:“……这几天我早已打听清楚了,马帮大多都是苦力活,阿梨你想必家境优渥,身体看起来也并不是很强壮,却愿意吃苦加入马帮,马帮大多都是苦力活,你竟然不怕吃苦,实在是难得。”
  祁瑛梨莫名其妙被他夸赞,顿时有些羞赧,娇俏的脸上有些发烫,甩了他一句:“你,你们这些文人最能胡言乱语,我又不是王侯千金,有什么苦不可吃的。”
  戴洛商带着狐疑的神色瞅着她道:“就算不是王侯千金,也必定是有家底之人了。”
  “这个啊,我是不会告诉你的。”祁瑛梨轻哼一声道。
  戴洛商也不便与她争辩,便去继续给哈撒和德格添酒,心想,只要日后和平相处便好。
  祁瑛梨看着他颀长的身形,温雅的仪态,即便是在这客栈里打工都带着君子之风,与那些多年跑马的糙老爷们儿比起来,着实有“鹤立鸡群”之感。解决了这个小隐患,她心中便踏实了许多。
  戴洛商退回来见她一直看着自己,只看得心里发毛,便胡乱找话问道:“公子……呃……你家住哪里呀?”
  祁瑛梨被问的好笑,却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道:“三合镇。”
  戴洛商闻言点点头,道:“是了,祁家土司在那里。”
  祁瑛梨秀眉登时皱起来,警惕地问道:“你去过?”
  戴洛商摇头笑道:“没有,我没去过,只是听彦照提起过。”
  祁瑛梨斜睨着他,略带轻蔑的笑意问:“就是你那个骗子兄弟么?”
  “他不是骗子!”戴洛商登时气结,认真地道一字一顿地说。
  祁瑛梨见他有些急了,嘀咕了一句“是不是你心里清楚”便不再说话。
  戴洛商心中赌了一口气,让他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要让她知道,彦照不是骗子,他不但不是骗子,他还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兄弟。
  ——月上中天后,德格与哈撒约定了下次马帮出行汇合的时间,便带着祁瑛梨等人打马回了祁家土司府。
  祁瑛梨进了院,见母亲的卧室已经熄灯,只在中厅留着一盏灯,便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闺房中,等到朵海将房门关闭,她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她扭动着脖子胳膊,轻声笑道:“哎呀,这一天可真是累坏我了。”
  朵海笑着跟在身后,整理着自己的衣服,笑道:“虽说是累坏了,可二小姐今天也是大有收获啊。不但收回了粮草钱,还顺利地加入了海日古马帮,咱们祁家马帮重振之日快要到啦。”
  祁瑛梨眉眼弯弯略带得意地笑道:“呵呵,那是自然。虽说这是件难度很大的事儿,可只要我耐心、认真去做,就不怕做不成。”
  “恩,小姐真是越来越有信心了。”朵海笑着给屋里点燃了灯。
  “我只是越来越找到了方向。”祁瑛梨欣慰欢喜的步伐忽然一滞,花容失色地惊呼一声:“哎呀……”
  “怎么了小姐?”朵海被她吓了一跳,回头往前一看,只见土官二奶奶穿着一身土族常服端端正正地坐在祁瑛梨的闺床上,端庄文秀的脸上看不出是生气还是欢喜,张口的一声惊呼硬是生生地捂在了嘴里。
  祁瑛梨缓了缓,怯嘻嘻地轻唤了一声:“娘,您怎么还没睡呀?”
  陆氏淡然冷哼一声,秀美的脸上是再也藏不住的愠怒之色:“哼,我再不来,只怕你就要上房揭瓦了。”
  祁瑛梨笑得贼兮兮地黏上前去,抱着母亲撒娇道:“哎呀,娘亲,人家毕竟是女孩子,既上不了房,也没力气揭瓦。”
  陆氏自从得知她跟着德格出去入夜都没回来,担心害怕了一整夜,如今看着这个小冤家安全回来,很的得像小时候一样给她屁股一巴掌,怎得被她一抱,心头的怒气便散了多半,悠悠叹道:“你呀,半夜穿成这样出去,怎么不叫我担心呢。”
  祁瑛梨望着她慈爱关切的眼神,心中一阵愧疚:“娘,自从阿爹叫女儿参与府中生意,便很久没有陪您说过话了。如今其余的生意都有人打点着,只有马帮的生意,我们祁家一直落在下风,女儿也想做出些贡献好让阿爹放心把生意交给女儿做。”她说着,一把将袖子呼撸起来,露出一双被缰绳摩擦出血泡的双手递在陆氏面前,可怜兮兮地嘟着娇俏的嘴,嘤声道:“娘,您看女儿手都磨出泡了。”
  “哎呀!”陆氏定睛一看大惊,拉过女儿纤纤双手仔细瞧着,心疼地问:“这是怎么弄的?怎么这么不小心?”她看着女儿可怜兮兮的小脸儿,登时泪盈于睫。
  祁瑛梨本意可没想让陆氏流泪,“娘,我没事。我这是没经验,过几天就好了。”她说着便将双手从母亲的手中抽出来,却见她还是满脸担忧心疼,忙道:“要不……要不娘亲给我做几双手套吧,夏天,冬天,春天,都能用的手套,以后我骑马都带着就不会再磨出血泡了呀。”
  “好!”陆氏看着她有些消瘦的小脸,满心的心疼和无奈,将她一把揽入怀中,这丫头,从小到大就知道怎么讨老人欢心,明知道她是装可怜,却实在又下不去狠心责骂,只能化作一声叹息:“唉,你呀,你这丫头,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娘,女儿一辈子不长大,一辈子陪在您身边。”祁瑛梨知道母亲已经不在生气,笑呵呵地回答。
  朵海在一旁看着跟着也温暖地笑起来,她知道这是没事哩,便从衣柜中取出女装,递上前来,道:“小姐,咱们先换衣服吧。”
  祁瑛梨看着母亲,等对方同意后,她才起身接过衣服,三下五除二将男装退去扔到一边:“朵海,明天把我衣服洗了,浑身都是马脚子的怪味儿。”
  “是。”朵海答应着将地上的衣服收了起来。
  祁瑛梨穿上睡觉贴身的丝质褥衣,道:“对了,朵海,明天再准备几件新式土衣和汉衣,还有冬日的大袄和披风也备好,全部要男装。”
  “是。”朵海答应。
  祁瑛梨换了女装,明媚鲜艳的祁家二小姐便俏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陆氏看着美丽漂亮的女儿,不由再次担心起来:“你整日的跑出去都做了些什么?不要让为娘的担心啊。”
  祁瑛梨含笑道:“娘,我听德格说,前些年边境打仗,兵匪不断,咱们的茶马生意一直没有大起色,您的小阿梨要学着做些茶马生意,也好让父亲放心将家中生意交给我。”
  陆氏一听茶马生意,那马帮的生死故事她听的并不少,越发担心地问道:“你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去马帮呢?你不如好好学绣功,瞧瞧你绣的那些前搭,针脚运营如同蜈蚣爬行,如何拿得出手呢?我得跟你阿爹商量,不能让你有危险。”
  祁瑛梨知道阿爹虽然最常去的是大娘哪里,可娘亲提的请求他从未拒绝过,忙拉着母亲的双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娘,你千万不要这个时候告诉阿爹,凶险不能阻挡雄鹰飞翔的翅膀,阿梨不想学那些女红,阿梨想要跟着商队出城,想看看那圣洁的雪山后面是什么世界,想看看中原,想看看大理。不想一辈子呆在这个府衙里,像大姐一样,平平凡凡过一生。您就让我多出去看看吧。”
  陆氏看着女儿那央求中却带着神往的眼神,实在不忍心拒绝。何况,她也知道,这家中的生意,总有一天要有人继承的,忍不住叹道:“唉,你呀。”
  祁瑛梨这才放心地笑了起来,窝在母亲的怀里,没一会儿,便沉沉地睡着了。窗外月色明亮,寒风穿流不止,等待她的将是一个充满精彩却又未知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