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花儿佳节
作者:嬿来      更新:2021-05-15 02:19      字数:10324
  安合镇的春天在祁瑛梨不在的时候悄然来临,远处是草长林密的大大小小的山峦,飞舞的蜂鸟也回到这北疆之地,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那山间沿河绯红的桃花绽放的如含情的少女一般,让人欣然喜欢。相机,收音
  顶着夜色赶回土司府的祁瑛梨,连一口热饭都没力气吃倒头便睡,这一睡便整整睡了两天两夜。
  春日早晨的阳光温暖而又安静,透过窗户照耀进来,温暖地照在人身上,祁瑛梨恍惚中从睡梦中醒来,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她四下打量一番,屋里没有一个人,斜侧远处是朵海的床,床铺干净,人却不在。她终于才缓过神来,原来早已到家,真的已经到家了!
  无数个夜晚,她躲在那充满诡异气味的帐篷里偷偷流泪,却不敢让别人看到。那时候的她,做梦也想回家!
  又也许是睡的时间太长的缘故,脑袋闷沉沉的。她揉了揉有些发闷的头,坐在床上打盹发呆。
  这些天她一直在做噩梦,总是会梦到那晚在敦煌沙漠的惊险时刻,那帮穷凶极恶的盗匪,那些淌着鲜血的尸体……每每午夜惊醒,都是一身的冷汗。
  那一日回到遗关镇在哈撒府中聚会,所有马脚子们都喝多了,那些汉族、蒙古族、撒拉族、藏族、土族的马脚子们在酒精的作用下早已将前日的危险抛诸脑后,他们有的举着酒杯、有的拿着手抓羊肉载歌载舞,欢呼着,喊叫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平安归来的丰收的喜悦。
  祁瑛梨也是跟着他们经历九死一生的人,也被这欢乐的氛围所感染着,顺带着便跟着喝了几碗青稞酒,那酒甘冽热辣,丝滑地顺溜进了肚里,仿佛惊起了她身体里每一处欢乐的细胞,释放了原本藏起来的灵魂,她也不顾身份地跟着大家跳起舞来。
  这是大家最熟悉的安昭舞,东倒西歪地却哈哈大笑着,这是庆祝丰收的舞蹈,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的每个人都会跳。
  狂欢一直延续到深夜,马脚子们有的醉了的不省人事倒地便睡,有的还叽里咕噜地还在喝,有的围着篝火悠悠地唱着古老的歌谣。
  祁瑛梨站在大院里,看着这帮醉醺醺的,却是在这几个月里朝夕相处的人们,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这一刻,她忽然很想家!
  她恨不得马上飞回家,抱着娘亲,躺在她温暖舒适的被窝里。
  祁瑛梨晃晃悠悠地站在椅子上大声喊了一嗓子:“德格!朵海!”
  “在!在这儿呢。”
  德格和朵海听到呼喊,回头见她站在椅子上,还晃晃悠悠像要倒下去的样子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跑过来扶好。
  德格自己常常笑称是上了年头的马脚子,酒量好,不会醉,今天虽然喝了很多碗,神智倒清醒的很,若不是他脚步虚浮露出了马脚,否则还真难看出他喝了酒。
  朵海跟着祁瑛梨,滴酒不沾,所以她非常清醒,上前抓着她的手,快要哭出来似得央求:“公子,您快下来,小心摔了!”
  祁瑛梨调皮地从椅子上一跃而下,直跳的朵海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她却没事人似得呵呵一笑,坚定的语气命令道:“叫上其他人,即刻备马,回家!”
  德格答应了便去和哈撒、达南巴图说明情况道别。哈撒本已喝醉,又非常热情,愣是灌了他三碗酒,拉着他手说了好些话才放人。
  朵海早已将祁瑛梨的衣物、敦煌采买的零碎物件打包收好,让其他几个家丁装在马上,就等着祁瑛梨一声令下了。
  一行人走到门口,祁瑛梨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忽然停住脚步,甩开朵海搀扶的手,转身便摇晃着往回走,边走边嘟囔道:“不行!我要跟陵至道别。”
  “哎呀!”朵海被甩开,眼睁睁看着她一个趔趄吓得魂儿都要飞了,忙一把将她搀好,哄道:“公子,你看他们都喝的醉醺醺的了,您说了什么估计第二天就忘了。公子还是快些回吧。”
  “不、不行,我要道别,我就要道别。”祁瑛梨执着地想要再次甩开她的手,可是她实在是太软了,感觉胳膊腿儿都没了骨头一样软趴趴的。
  朵海知道拗不过,如今更是醉了说不通过,无奈地扶着她在一群东倒西歪的醉汉中找着戴洛商的身影。
  终于,在险些踩了几个马脚子后,她们终于在哈撒家侧房门前的台阶上找到了戴洛商,只是这个家伙正抱着酒瓶子一个人斜倚在台阶上,上半身靠着柱子,脑袋一点一点地像是小鸡啄米一般,看样子是睡着了。
  “公子,他喝醉了,咱们走吧。”朵海皱着眉头跟祁瑛梨说。
  祁瑛梨见他喝的东倒西歪,上前歪歪斜斜地站了半天才踹到他一脚,双手叉腰不客气地喊道:“喂!喂!陵至,你醒醒!”
  戴洛商哼哼了两声,连头也没抬,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还大有想要向后倒下睡去的样子。
  祁瑛梨美目死死瞪着他,一咬牙,上前抓着他的双肩使劲儿地前后摇晃:“喂!戴洛商,你给我醒醒!你给我醒来!”这个人,明明酒量不好,还偏爱逞能。
  戴洛商十七年来第一次喝了这么多的青稞酒,吃饱喝足的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谁知总有人不让他睡安生。他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人一直在叫他的名字,他恍恍惚惚地抬头,艰难地睁开眼皮,便看到祁瑛梨俊逸的脸上满是生气。他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那么生气,大家都安全地回了遗关镇,他也安全的回来了,还有什么可生气的呢?他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吃穿不愁,还有什么可生气的呢?不行,他要开导开导他。他这样的贵公子,跟着他们一起吃苦受累已比那些纨绔子弟好太多了,不要对自己太严苛了……
  戴洛商是带着非常关心、无比真诚地心情扶着身侧的柱子挣扎着站起来的,他微醺的双眸认真地看着祁瑛梨,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劲儿喊道:“阿梨,不要生气,咱们都活着回来了!”酒精的麻醉让他说话都带着大舌头,让他这句话没了丝毫的气势。
  祁瑛梨怔怔地站在他面前,眨巴着双眸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即便是醉了,也依然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概。
  忽然一个黑影压下来,她感到自己落入一个紧紧的拥抱中,耳边是带着酒气、不停重复的“谢谢,谢谢,谢谢”……
  祁瑛梨顿时浑身都僵在了那里,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
  “哎呀!你……你个混蛋……给我起来!”一旁的朵海急的直跳脚,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戴洛商从祁瑛梨身上撕下来。
  戴洛商一个没站稳,直接倒地继续睡去了,嘴巴里还是一个劲儿的嘟囔着“谢谢”二字。也不知道他在谢什么。
  祁瑛梨看着烂醉如泥的戴洛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将早已准备好的纸条塞进了他衣兜内,希望他第二天酒醒后能看到。然后转身便带着朵海等人出了哈撒府邸,向着祁土司府打马飞驰而去。
  ——“吱呀!”
  房门打开时,朵海拿着洗漱的衣服走了进来。当她看到坐在床上傻傻发呆的祁瑛梨,欣然笑道:“小姐终于醒了!我去通知她们说您起床洗漱了。”
  “恩。”祁瑛梨淡淡地应了一声。望着窗外院中开得鲜艳的花朵,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朵海再回来时见她还在床上一动没动,看起来精神也不是很好,犹豫了一下,才轻声说:“小姐,老爷叫你睡醒了以后,去前厅见他。”
  祁瑛梨怔了怔,恍然回过神来便抓紧时间洗漱。
  这天的天气很好,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
  祁瑛梨回到府中,只恍惚间在梦里似乎见了母亲,这是第一次去见父亲。平日里对公事格外严格的他不知道对自己这番出行敦煌是否满意。想必德格和朵海已经将那一路的经历都汇报给他了吧?
  祁瑛梨一路沉默,脚步却一点儿也不慢,朵海跟在她身后都有些气喘。几分钟后二人来到前厅,祁瑛梨习惯性地做了个深呼吸,鼓足勇气直矗矗地走了进去,含笑道:“阿爹!您找我?”
  谁知,前脚刚迈进去,便后悔了。
  日常里,祁恩元会坐在正中土司老爷坐的位置,而两侧的的椅子便是客人坐的位置。不管她看没看清那上面人的长相,她下意识的反应是父亲在会客,她需要回避。
  祁瑛梨不由分说,忙道歉:“呃……对不起,我稍后……”
  祁恩元抬头看着她,淡然自若地笑道:“没事,你进来吧。”
  祁瑛梨讶然望向父亲,他虽是笑的,可是祁瑛梨知道这声音里似乎有些不开心,她不知道父亲是否是对自己起的晚了不开心,心中多了一丝畏惧。对于父亲的一举一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祁瑛梨更敏感的。
  祁瑛梨带着些许的畏惧,将原本退出一半的脚又收了回来,翩然来到右侧的空位前,她才正式向祁恩元行了礼,“给阿爹请安。”
  祁恩元望着她的眼神里渐渐地有了慈爱,温厚的声音说道:“起来吧。”等到祁瑛梨直起身子时,方才道:“来,先见过我们的贵客。这位便是乐都李土司家的公子李照源,人称李九爷。”
  祁瑛梨这才看清这左侧来访的客人,只见他年纪轻轻,看起来比她大个三四岁的样子,眉如刀裁一般斜飞入鬓,丰采高雅,身着土族的华衣锦服,腰间系着一块玲珑玉佩,贵气十足。他的左侧还有一位策士,身后站着两个家丁。
  祁瑛梨非常礼貌地上前一步,向李照源行礼,含笑道:“见过李公子。”
  祁恩元笑呵呵地介绍道:“这是我的二女儿,祁瑛梨。”
  李照源本次来是要和祁恩元洽谈以西海蒙古的盐巴兑换祁家囤积的茶叶的,谁知他一连让了两次价祁恩元就是不松口,这谈判便进入了僵持阶段。恰在这时,却被一个美丽清冽的女子所打断。
  只见她如墨的头发盘起一个飞仙髻,几朵浅淡的绢花扎在发髻上,一侧簪一支镂花金垂珠的步摇,微一晃动便轻灵地摆动着。她眉如弯月,目若寒星,一身淡蓝色纱罗衣裙越发衬得她清冷高洁。
  李照源呆呆地看着祁瑛梨,连祁恩元说的话都没听清,一旁的策士轻轻咳了一声,他才忙起身拱手还礼,含笑道:“啊,小姐客气,初次见面实在三生有幸啊。”他说完,转而对祁恩元笑道:“祁小姐如此出众,叔父真是好福气啊。”
  祁瑛梨心中不悦,带着些许鄙夷神色瞥了他一眼,转身便自动坐在了右侧第一的位置上。这李照源乃是李土司家李崇文的儿子,排行第九,江湖人称九公子。这在土司自古便有的世袭制度来看,他是没有世袭之权的。也正是如此,他如今是乐州一带有名的走马商人。
  祁瑛梨自从加入海日古马帮,往返敦煌的路上,有的是时间听德格、哈撒和达南巴图讲这西宁卫各大马帮的传奇事迹,自然这位近两年新崛起的兆远商号、马帮,她并不陌生。只是她不懂,他来做什么?
  祁恩元慈爱地看着女儿,略带骄傲的口吻道:“这自然是我的福气。阿梨虽然年幼,却冰雪聪明,如今家里各大商号、驯马营等事物都已交由她在打理了。”
  李照源闻言一惊,坏了!他不着痕迹地瞪了一旁的策士一眼,祁土司家如此重大的信息出入他们竟然丝毫不知。他旋即笑逐颜开,再次冲祁瑛梨拱手道:“哎呀呀,真是没想到啊。恕我眼拙了。”
  “贤侄客气了。”祁恩元呵呵一笑,转而对还不知情的祁瑛梨解释道:“你这些日子不在家,李公子这已是第二次亲自上门来与我们谈合作,实在是其心可嘉呀。”
  “合作?”祁瑛梨俏脸上露出讶然的神色,望着父亲略带笑容的脸上冷峻的双眼,似乎有些懂了他的想法。她定了心神,嫣然一笑道:“李公子的兆隆商号近两年做的风声水起,多少人排着队的上门找您呢,还缺生意么?。”
  李照源没想到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却问得如此婉转却带刺,只是她到底道行还浅,不以为意地笑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何况兆隆商号还是新起商号,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在下实在不敢有一刻怠懈。”
  祁瑛梨悠然笑道:“即便如此,您有李土司家九公子的身份,生意做的顺畅自如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李照源洒然一笑,道:“正因在下是土司家的儿子,多少人都等着看笑话呢。这一点,二小姐……或许与在下感同身受吧。”
  祁瑛梨心中不悦,没想到这人如此难缠,反倒落了下风,娇俏的脸上露出微愠,抬头看向父亲想从他那里获得支撑,可是,祁恩元却只是悠然自若地端着茶杯喝茶,一点儿也不看她,心中有些微微慌张。
  朵海见状从上茶仆人手中端过茶递上前来,轻声道:“小姐,您的茶。”
  祁瑛梨接过茶,掩饰着自己的慌张,轻轻抿了一下,再次抬眸时已然冷静自若,温婉地笑道:“既然如此,公子不妨将合作说来听听?或许我有能帮的到的地方呢?”
  李照源见对方退一步,故作忧愁地一叹道:“不满二小姐,兆隆商号能有今日之功绩,实在非我一人之力而为。去年我被人蒙蔽一意孤行换购了七百万斤西海蒙古的青盐,导致货仓茶叶囤量减少。可是,马帮大马锅头回来后我才得知他们已答应了芒康的商户今年最晚8月前将其预定的茶叶送过去。大家都知道,芒康乃盐都,最不缺的就是盐了……如若兆隆商号失了信誉,那条线便再也不可能走了,既亏了商号,又亏了马帮。”他说到这时,轻轻一叹道:“这是我判断错误,便出来四处周转。我知道……”他说到这时,目光在祁恩元与祁瑛梨身上流转一番,才故作轻松地笑道:“我听说贵府有囤积的陈茶千万斤。我便想,是否可用部分青盐与贵府的陈茶做个换购,既补缺了我们茶叶的亏空,贵府又不必走马一回才能获得青盐。大家放心,这批青盐不比芒康的盐逊色分毫。”
  祁瑛梨听他表面如此说的轻松,心中虽有疑虑却一时看不出来,悄着小脸甜甜一笑,道:“不知公子想要怎样的换法?”
  李照源看着她的笑容心里顿时融化了愁绪,道:“方才与叔父提到,家中青盐与贵府陈茶交换,每五斤青盐换购两斤茶叶。不知俩位意下如何?”
  祁瑛梨秀眉微蹙,不免思忖一番。
  这样的交换原本没什么大问题,这个价格与往年并无差别。青盐与茶叶对于西北而言是每个人不可或缺之物,只是今年芒康盐产量增加,青盐已没往年那般有优势,价格略有下滑。
  祁瑛梨嫣然一笑,轻轻拂去额前的碎发,道“公子刚才只说了青盐的囤量,却未说茶叶的囤量。我却怀疑公子是否真心想兑换哩?”
  李照源一愣,没想到这姑娘挺聪明的呀,旋即自嘲般笑道:“不瞒二小姐,在下好歹也是土司的儿子,府中茶叶囤量过少,说出来只怕人笑话罢了。可我的价格是真心诚意的呀。”
  祁瑛梨纤纤细指摩挲着白瓷茶盅的边缘,望着茶杯中清然而翠的茶叶,思忖片刻,才望着李照源正色道:“去年西南部族暴乱,茶农逃灾,茶量减产,今年的茶叶价格定会暴涨。茶叶价格上涨必定会引起大量商家借机涨价,到那时普通百姓怎么办?我们库里是屯囤了不少的普洱、松茶、茂茶还有蒙顶茶,却实在不敢轻易兑换。”她说到这时,站了起来,望一眼座位上看着她的父亲,转而神色昂然地对李照源道:“何况,父亲身为土司,承蒙朝廷恩泽,辖管一方百姓,百姓没了茶便如同要了命。茶叶量少,如若商家将其提价,便会引起百姓恐慌,甚至会像西南地区一样发生暴动。到那时候,我们土司府囤积的茶叶便是要用囤积的茶叶来稳住价格,保证一方百姓平安的。”经历一番生死的祁瑛梨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见解成熟。
  祁恩元与李照源望着她的脸上露出同样惊讶的神色。
  祁恩元惊讶的是,自己的女儿竟有如此胸襟,见解如此独到。他原本以为茶马司得来的消息可让他们今年大赚一笔,却忘记自己身为土司还有一方百姓所护佑,她的一番话仿佛是一计响鼓,直敲得他一阵骇然。
  而李照源惊讶的是,他从未想到这番话会从眼前这个美丽惊艳的小姑娘口中说出,一时竟自惭形秽,不知如何作答。
  祁瑛梨却并未察觉他们的惊讶,她只是按照自己的判断说出了心里的想法,眼神射出坚定不移的神色,轻轻落座含笑道:“但是,九公子大老远的跑了一趟来,我们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您看我甚少出府走动,不知道这青盐与茶的兑换价格。”说到这时,她望向祁恩元,十分乖巧地道:“阿爹,阿梨自作主张,若与九公子谈价格反倒生疏了,我们便用九公子提出的价格换三百斤青盐吧。”
  “恩,就听你的吧。”祁恩元叫祁瑛梨来本就是给自己找退路,对她提的解决方法十分满意,便爽快答应。
  李照源见状无可挽回,便只能苦笑一声,抬眸望着美丽的祁瑛梨忍不住赞叹道:“二小姐真是冰雪聪明,巾帼不让须眉啊!”
  祁瑛梨落落大方地承了他的称赞,道:“多谢九公子夸赞。”
  李照源知道这事儿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便毫不犹豫地起身道:“既然如此,我便回府叫人准备一下,三日后从兆隆商号出发,五日后到祁府。届时再来叨扰了。”
  说完便带着策士们出了祁土司府。
  那策士回头望着祁土司的大门,嘲笑道:“这祁家没个男人,让一个没出格的女孩儿抛头露面,执掌家事,实在是可笑。”
  李照源皱着眉头对身边的策士冷声道:“你不是说祁府的马帮没落,库里囤积的茶叶堆积如山么?怎么刚才哑巴了?”
  那策士脸上也挂不住,道:“那丫头给了我们退路,实在没理由再逼进啊。”
  李照源在这里碰了钉子,想起她漂亮的容颜却一点儿也不生气,甚至还有点高兴。他欣然地对身后的家丁吩咐道:“哎,往后这祁府的动静多留意着点儿,尤其是这位貌美如花的二小姐,更要给我多盯着点儿。”
  说完一行人翻身上马而去。
  ——
  云雾清渺的五峰山显得静谧而又神圣,满山遍野的松树、杨树、桦树,郁郁葱葱,山涧清泉汩汩流淌而下,鸟语啼鸣,蜂蝶飞舞。每到百花盛开的春夏,河湟谷地辛苦劳作的各族人们便会穿着节日的盛装,四面八方汇聚于五峰寺祈求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这一天,祁瑛梨带着朵海等人骑马绕了几个弯路后便来到五峰山下,远远地便听到人们欢乐唱歌的声音。她美丽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色,欢快地打马前行,“朵海,你们也快些。”
  朵海望着在前面衣袂飞扬的祁瑛梨,忍不住担忧地喊:“小姐!不是,公子!山路难行,您注意安全。”以前不被管制的时候,她们主仆每次溜出来时,都像放回天间的鸟儿般畅快。可如今她可以借着生意都头天天往外跑了,怎么还像原先那般欢快呢。
  祁瑛梨哪里听得见,她顺着人们歌唱的声音一路寻去,果然在五峰山下找到了花儿聚会的人群。
  这些在五峰寺祈祷完的人们,走累了便在五峰山下的林间、草地、溪水边席地而坐,竟有几千人之多。他们中有穿着土族盛装的,也有藏族姑娘,还有撒拉族、土族、裕固族的人们,他们用不同的语言唱着各族自己的“花儿”。男女老少的脸上都充满了欢快的笑容,他们有完全不认识的,也有是一个庄子里的,携家带口,三五成群围坐着猜拳行令,饮酒赛歌,唱着“花儿”,他们在欢歌中描绘着大自然的莫大恩赐,也歌唱着生命里所有美好的悸动,尽情释放着平日里劳苦的心灵和生活里的伤痛。
  祁瑛梨和朵海将马拴在一处树上,留了随从看顾,便欢快兴奋地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那些精明的小商贩,单凭祁瑛梨的着装便判断出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像商量好了似得不时挤上前来问是否要买,朵海跟在她身后便会一一给她挡掉。
  那一日,她在戴洛商口袋中塞的纸条上写着‘五峰寺花儿节见’,也不知那个醉醺醺的家伙有没有看到,今天又是否会来。这花儿会的人这么多,也不知该从何处找起呢。
  朵海艰难地跟在她身后,早已满头大汗,喘着粗气道:“公子,你慢点儿,等等我!”她暗自感叹:即便是跟着一起往返了敦煌,也不见得体力能有多少长进。
  ——“哎呀!”
  忽然,祁瑛梨被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一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她回头瞪向来人,讶然惊呼:“九公子?!”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李照源却站的稳稳的,用欣赏的眼神上下打量她一番,忍不住笑道:“真是有缘啊,只不过……该叫你公子呢……还是?”她第一次见祁瑛梨穿着汉族男子的衣裳,一袭天水碧色的长衫,腰间系了银丝镶边的宽腰带,上挂一串玉佩垂下。黑色长发用发冠固定,垂下的长发及腰,更显英气俊俏。
  祁瑛梨不悦地看他眯着双眼打量自己,她对这个人实在没什么好感,不过碍于两家合作也不好当场甩脸走人,清冷地哼笑一声,道:“九公子真是闲情雅致,还有时间来花儿会游玩。”
  李照源自然不会说,这是他制造的偶遇。
  李照源自从在祁土司家与祁瑛梨见过一面后便便对她念念不忘,天下间美貌的女子不计其数,有美貌还又有智慧的却寥寥无几,何况这还是个让自己吃哑巴亏的女子。家丁前来通报得知祁瑛梨要来五峰山花儿会,他便心头一热,打马赶了过来。哪怕是看上一眼,说上一句话,他也满足了。李照源见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也不计较,欣然笑道:“我喜欢花儿会的洒脱和爽朗。不过,也是受二……公子的启发,来看看普通百姓们的生活,体察民情。”
  祁瑛梨知道这人难缠,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不动声色地淡然笑道:“九公子真是有心了。”但是,这不代表她愿意跟这样的人多呆一会儿,她想快些离开去找戴洛商。她故意露出为难的神色,道:“只是,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人,实在不便久留,就不奉陪了,还请公子多见谅。”
  李照源洒脱地一摆手:“哦。好。请自便。”可是,看着远去的美人儿,他心里顿时感到怅然若失,忽然轻轻一笑。转身的瞬间,他想:若能不必制造今日这般的偶遇,又该如何得见芳容?
  祁瑛梨回身却是揉着刚才被撞疼的肚子,俏脸上露出不悦的愠色,满腹埋怨:这个人真是讨厌,撞了人也不说一声对不起,却还在那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哼,以后再不跟你合作。
  ——“阿梨?”
  忽然,人群中一个欣喜的声音传来,祁瑛梨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仿佛是阴云中乍现的一束阳光一般,笑容顿时绽开在脸上,回头便一看看到戴洛商站在人群中对这她笑。几日不见,这个人似乎有点长高,一身蓝色长衫显得身形越发颀长,俊朗的眉宇流露出坦荡如清风般的气度。
  祁瑛梨惊喜地望着他,欣然喊了一声:“陵至!”便小跑着上去,道:“好久不见啊。”
  戴洛商拉着她上下打量一番,也带着欢乐笑道:“哎呀,……果然!回家休息些时日,气色都好起来了。这样光彩照人的气度才像祁公子嘛。”转而看向她身后的朵海,笑着打招呼:“朵海也是一样啊。”
  “你也一样换了新的衣服,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多了。”祁瑛梨眉眼弯弯,笑的开心,整个人神采焕发,道:“你怎么也在这里?有没有看到我给你留的纸条?”
  戴洛商闻言笑容一怔,纳闷地看着她道:“纸条?没有啊。什么纸条?”
  “哼!”祁瑛梨秀眉一蹙,美目瞪得圆圆地,有些急了,道:“那晚我赶着回家,我、我便给你留了纸条放在你衣兜里,上面写着‘五峰寺花儿节见’,你怎么能没看见呢?是不是弄丢了呀?”
  戴洛商看她一脸焦急的神情,忽然狡黠地露齿一笑,“骗你的。我都看到了。”
  祁瑛梨看着他洁白的牙齿,笑得一副“计谋得逞”的样子,顿时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便给了他一拳:“好啊,还敢骗我!”
  戴洛商笑呵呵地按住她的双手,忙解释道:“其实,就算没有你字条,我也会来花儿会。我们每年都会来这里摆摊,卖一些山上采的珍贵药材和我母亲做的绣件。”
  “你们?”祁瑛梨将双手从他手中挣脱,不解地看着他。
  “是啊。”戴洛商笑容坦荡,看着祁瑛梨和朵海,戏谑地道:“你可是要唱歌?来到花儿会,不唱歌可怎么行?”
  祁瑛梨吓得忙推辞,笑道:“我可不唱,自上次醉酒以后,嗓子到现在还难受呢。”心说,一唱就露馅了。
  戴洛商自然不会为难她,笑道:“既然两位都不想唱歌,那我带两位公子去家中小摊一观。”
  三人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七拐八绕的终于来到戴洛商摆的摊铺前。祁瑛梨一眼便看到摊铺后两个说话的孩子,一个是祁瑛梨见过的戴洛欣。另一个少年,却一时猜不到。
  戴洛商走上前去,指着女孩对祁瑛梨介绍道:“这是我小妹戴洛欣。阿欣,快叫人。”
  “给公子请安。”戴洛欣聪敏,看着这人面善,忽然想起是那日的救哥哥的人,惊喜地便要上前磕头:“谢谢救命恩人。”
  祁瑛梨慌忙将她扶起,笑呵呵地道:“啊,你不必客气,我与你哥哥是兄弟,你便也跟着叫哥哥吧。”
  戴洛欣便欢欢喜喜地叫了一声哥哥。
  戴洛商将一旁抱着双臂打量祁瑛梨的彦照一把拉过身边,笑道:“这位,便是你口中的小骗子彦照了。”
  “啊?”祁瑛梨有些尴尬,若是人后叫骗子也罢了,当然人家的面儿怎么叫骗子呢?一时不知如何搭话。
  彦照露齿一笑,痞痞地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头,嘻嘻笑道:“戴洛商是我哥,你是他兄弟,往后也便是我兄弟了。”他倒着实不客气,上来就要收小弟了。
  戴洛商知道祁瑛梨还在对彦照先前骗取祁连监军马粮草一事耿耿余怀,便将事情原因告诉了她。
  祁瑛梨听后惊讶无比,她没想到穷苦人家是连口粮都没有,当下便不再追究,道:“哎呀,实在是我不知了。”转而对彦照道:“虽然你的做法不甚光明。却难得有这样的侠肝义胆呢。”
  彦照被人称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日头转向西方,人影渐渐拉长,申时一过,戴洛商便要带着一天的收获赶回家中。他们此行挂了马车,彦照赶着马车带着戴洛欣,戴洛商与祁瑛梨和朵海等人则骑马跟在旁边。
  说笑间便来到遗关镇,行至哈撒府邸前,祁瑛梨不解他为何不回家,戴洛商拍拍马背上的袋子笑道:“马背上的这些药材是送给哈撒的,他之前提到过,这类药材很珍贵,他要看我们端午后去大理一行是否要带。”说到这时,看着祁瑛梨的笑容里闪烁着几分期待,道:“还有,咱们从敦煌贩回来的货品哈撒带去乐都很受欢迎,今晚我便要连夜赶工分清账目,过几日我们便要发分红啦。”
  祁瑛梨听着也开心起来,至少这是她凭借自己的体力赚的钱,忍不住打趣地笑道:“那你可要算仔细些,小心算错了,少给了我们。”
  戴洛商离开后,便剩下祁瑛梨与彦照、戴洛欣,都是十几岁的孩子,这下午的说笑早已熟络起来。彦照讲着他带着自己的兄弟们如何与恶霸斗争,戴洛欣讲着山上的花朵有多漂亮,怎么挖草药才能不摔下山崖。
  祁瑛梨看着他们说笑着充满着对苦难的调侃和美好生活的向往,心中反而有些羡慕。临近戴洛商家的岔路口,彦照向东走个百米便回家,祁瑛梨则向南回家,就此分道扬镳。
  西北落日来的晚,即便是寻常百姓家下午酉时吃过晚餐,日头还是高高地悬挂在天上,只是气温却随着时间慢慢降了下去。
  祁瑛梨摘下戴在头上遮阳的纱巾,悠然地哼着花儿会上听到的小曲儿。
  朵海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孩子气的样子笑道:“小姐今天心情很好。”
  祁瑛梨笑道:“出来散心,还听了那么多好听的‘花儿’,吃了那么多好吃的,当然开心了。”她回头看着朵海,眉眼里都是笑意,“你难道不开心么?”
  朵海被她的笑容感染,也笑起来:“开心。”
  这时,忽然从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祁瑛梨和朵海等人惊讶地回头,就见一队人骑马飞快地从后面冲了上来,卷起漫天黄土。
  祁瑛梨一行人忙将马拽到路边,她望着那绝尘而去的背影,恨恨地骂了一句:“这又是哪里来的恶霸。”
  “站住!”“站住!”“你们这些混蛋!”
  忽然,她们后面有人呼喊着,回头看,只见彦照狂奔着追过来。祁瑛梨大惑不解,大声喊道:“彦照!彦照!发生了什么事?”
  彦照见是祁瑛梨,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跑上前来气喘吁吁地喊:“他们!他们!他们抢走了阿欣!”
  “什么?”祁瑛梨愕然!
  “他们!他们抢走了阿欣啊!”彦照气的直跺脚。“那个恶霸王三柺。”
  祁瑛梨当机立断命家丁将马让给彦照,一行五人打马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