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曲之情
作者:嬿来      更新:2021-05-15 02:19      字数:10454
  天色在商队一步一步的前行中渐渐亮了起来,艰难地穿过暴风雪的唐古拉山,一路向下而行,走过冰雪覆盖的平台,行走晨霾飘渺、广袤无际的羌塘草原上,所有人的都心情舒畅起来。山沟盆坝里一洼地的湖水边野树都开着粉白色的繁花,长满紫花针茅、羊茅的碧绿的草原上牦牛和羊群随意地散落吃着草,一处处牧民栖息的帐篷冒着袅袅的晨烟。挂满经幡的玛尼堆、古塔随处可见,给这苍茫肃穆的草原增添了无数神秘。
  夏季的措那湖,清澈碧绿显得分外美丽,山水相映间野鸟飞舞着,自由自在的不食人间愁滋味。
  天气越来越热,呼吸也更加轻松。人们纷纷换掉了厚重的皮裘,只穿着棉衣继续前进。
  戴洛商和祁瑛梨结伴跟在商队中,她只需看顾三头骡子,朵海一个人便可以做好。二人闲聊间回头往一眼身后远处险些让他们丧命的唐古拉山,那山上已经恢复安静,山顶上的天空是湛蓝的,白云似棉花一般的,仿佛昨晚那么惊心动魄的暴风雪都是梦里的一般让人忍不住感慨万分。
  戴洛商前行中刚好遇到看到了玛尼堆,他便虔诚地行了跪拜礼,然后起身继续前行。如此三四次,祁瑛梨便觉得有些好笑,明媚的笑容里略带调侃的语气道:“陵至,你先前可不是这么认真叩拜的呀?”
  戴洛商知道她在笑话自己,也不计较,兀自拍掉膝盖上的土,道:“马帮路上遇到玛尼堆、寺庙、祈福的地方都要拜啊,这是咱们马帮的传统,我拜也很正常嘛。何况……”
  “何况什么啊?”祁瑛梨好奇地眨巴眨巴美目。
  戴洛商见她好奇心上来,颇有成就感地笑道:“何况,我们昨天能顺利脱险,全靠这些神灵保佑了,当然要拜拜了。”
  祁瑛梨回想起昨晚的危险时刻,倒也理解他的意思。可话里的意思却让人不甚明白,便继续笑问:“其实,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想到用神灵来吓唬他们的呢?这个主意实在是太……”
  “太不可信了,是吧?”戴洛商直到现在都觉得,在那么紧要的关头能相处这么出奇的一招,实在是神灵的点化,神色间便有了得意之情。
  祁瑛梨忍着笑,忍不住抛了个白眼给他,双手背在身后,抬头向前走道:“满招损,谦受益。这个道理你总会懂吧?”
  戴洛商忙快步跟上,笑容温和地道:“其实,这还是朵海帮了忙呢。”
  “我?”跟在身边牵着马的朵海惊讶地看着戴洛商,万分不解地道:“我能帮什么忙?我什么时候帮的忙呢?呵呵,你就拿着哈爷给的赏赐在这胡说八道吧。”
  戴洛商回身笑吟吟地揽着她的肩,提醒道:“昨晚我去看你们,你赶我出帐篷的时候,是不是说过,'这山里有神灵,要为你们家……公子诵经祈福‘的呀?”
  “哎呀,你、你这人实在太重了!”朵海猛不防被他揽着,吓得花容失色,急忙从他胳膊下钻出,整理着衣服慌张道:“本……本来就是,那唐古拉山里本来就有神灵的。我娘说的。”说话间便觉得脸有些烧。
  戴洛商根本没有察觉到朵海的不自在,依旧洒脱地甩着马鞭玩儿道:“我看到他们大多数人都穿着藏族人的衣服。我虽然从没来过这里,但是却深知藏族人对于山里神灵是非常敬畏。所以我就让大家先把火把都熄灭,那么大的风雪他们根本找不到我们的位置。”说话间他用手指了指身后那几个捆绑着的达杰马帮马脚子们,道:“就算是让人来探我们的路,那也是有来无回。只要把他们捆了,对方才会心慌害怕,当我们念诵起经文时,才会有好的效果,那些人才会那么着急地退下垭口。”
  祁瑛梨笑意盈盈的美眸带着赞赏的目光看向戴洛商,笑道:“这种办法也亏你想的出来。”虽说她也猜到了几分,可在那样紧张危机的时刻,他却能想的如此周全,让整个商队安全度过险关,实在是难得的聪明机智。
  戴洛商知道祁瑛梨心气高傲,能被她夸赞实在是难得开心的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所以,还是朵海的功劳啊!我也不敢居功自傲。”他笑着温暖的目光看向朵海。
  “我……我没做什么。”朵海家三代人都是祁土司府的家奴,她自记事起便跟着祁瑛梨,这十几年来尽心地伺候着她,陪伴着她,从未觉被这样自然地称赞与认可过,心中某个深处的快乐一点一点地被点燃,像是一粒石子丢进湖水里一般,荡起了微微的涟漪。
  这是羌塘草原上最美好的季节,风和日丽,湛蓝的天空仿佛是碧绿的湖水一般,大朵大朵的白云仿佛一伸手便可触摸到一般。一朵朵淡紫色的风毛菊,白粉相间的点地梅还有白色的火绒草在大雨过后纵情绽放着,装点着整个草原的夏季。
  商队中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山歌便肆意张扬地唱了起来:“
  山谷深处之花朵啊
  你是心爱的金莲华吗
  你如果真是金莲华
  我的心灵像蜜蜂般
  围着妳的身旁绕三圈
  庄中的姑娘啊
  你是娴雅的情人吗
  你若是娴雅的情人
  我是有教养的男子汉……”
  朵海小脸红扑扑的,跟着也瞎起哄地唱着、嬉笑着。戴洛商与祁瑛梨听不懂这藏语唱的山歌,可是从那些跟着唱和的马脚子们哈哈的大笑中能够感受到那份开心。
  啊!再也没有比马帮更刺激惊险的生活了。
  啊!再也没有比马帮更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忽然,商队侧前方的山坡上传来一阵阵的骏马奔腾和牧民的呼哨声。
  原本肆意开怀的商队顿时再次全神警戒起来。
  只见那声音越来越近,几十匹的骏马仿佛天神下凡一般向他们冲了过来。那些陌生的藏民各个穿着色彩斑斓的盛装,生龙活虎地挥舞着马鞭,瞬间便围着商队转起了圈。
  哈撒高声命令整个商队停下脚步,神情严峻地原地待命。这些部落里的人、马都是个顶个的彪悍强壮,他不能让骡子们受了惊。
  这马队围着商队绕了几圈,在一声呼哨响后便呼呼地打马而去。只有那头领却在哈撒的头骡前停下来。他是个年轻的藏族小伙子,彩绸丝线绣制的大褂斜挂在他左肩上,露出紫红色的长袖衣,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黝黑的脸庞上是棱角分明的鼻眼,他头上戴着一圈彩色的发带,右耳挂着一只约小指那么粗的银色耳环。
  他骑在马上来回踱步着找到了哈撒,带着好奇的口吻大声问道:“兄弟,你们是从哪儿来的?”这小伙子似乎很少见得到商队。
  哈撒见他并无恶意,上前一步,右手放在胸口行礼,含笑答道:“我们是从西宁卫来的。”
  “啊呀!你们真厉害,从那么远的地方来我们美丽的草原。”那小伙惊讶地看着他,说话间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他又看着哈撒微微俯下一些身子问:“你是这商队的大马锅头?你的头骡真漂亮!”他纯净的双眼里没有任何杂质,年轻人的天性一览无余。
  哈撒回头看一眼心爱的头骡,这些天的奔波它已十分疲惫,道:“对,我就是大马锅头。哈撒。”
  “哈撒?藏族?”那小伙子见他行的是藏式礼便好奇地问。
  哈撒哈哈笑道:“我是蒙古族,不过,我的商队里有很多藏族同胞。”
  这小伙非常的热情,继续问道:“走了好些天了吧?”
  哈撒微微沉吟思索片刻,笑道:“是啊,快两个月了吧。”
  那小伙子露出钦佩的神色,赞叹地竖了大拇指,道:“那你们一定是穿过了神圣的唐古拉山啦,你们是真正的勇士啊。”
  哈撒听到称赞忙摆手,笑道:“你们才是草原上真正的勇士。”他打量着他身上的装饰,便试探地问道:“小兄弟今天穿着这样的节日盛装,不知道是要去哪儿啊?”
  那小伙子笑容绽开,纯真的笑容仿佛能融化冰雪一般,骄傲地道:“我要和我们部落的年轻人一起去参加草原上盛大的赛马节。”
  “赛马节?”
  戴洛商和祁瑛梨在商队中听到他的回答,惊讶地望着对方的眼神里有着彼此都明了的欣喜和好奇。
  “纵马扬鞭,御风而飞。这羌塘草原每年夏季都要举行赛马节,这对牧人们来说跟过年一样重要。”德格在他们身后低声地解释着。“赛马节上得到第一名人就是草原上的英雄,他的名字会传遍整个草原的。”
  这时,那藏族小伙的同伴已在远处呼唤他了。他听到后回头向他们高喊了一声作为回应,转而对哈撒笑道:“尊敬的哈撒大马锅头,你们是远方来的尊贵客人,我扎西次仁邀请你们去参加赛马会。”
  哈撒开心异常,这正是他此番走唐蕃古道的原因,赶上了羌塘草原的赛马节盛会,便可在这盛会上将从西宁卫带来的丝绸、布匹、药材、玉石、茶叶卖掉,虽说茶叶是陈茶,可是价格低一些,对于那些贫穷的人来说会抢着来买的。他们能换得草原上珍贵的虫草、雪莲、毛皮和珠宝。更何况,在这样人多热闹的地方,达杰马帮是不会轻易找他们的麻烦的,整个商队也可以趁此在这里休养生息。他开怀笑着道:“啊!我们可以去参加吗?”
  扎西次仁哈哈笑着,扬鞭指着前方,道:“对,赛马场就在前面,今天会非常非常热闹的,我在那里等你们。”说完便洒脱地一挥鞭,骏马如剑一般飞驰而去。
  哈撒欣喜异常,回头冲商队高喝道:“走,大家加快点儿步子,咱们要去和赛马会的好酒啦。”说完便打了个呼哨翻身上马,大步向前行去。商队的马脚子们自然知道赛马节对他们意味着什么,步伐也轻快了起来。
  走在漫山遍野花草相间的山坡上,便看到远处那些藏北各地的牧民们穿着艳丽斑斓的节日盛装,佩戴着各色值得炫耀的珠宝首饰,带着酸奶酪、青稞米酒,糖果子,牛肉干从四面八方的部落里出来,纷纷涌向赛马场。他们有的骑着马,有的三五成群结伴说笑着,有的人带着帐篷便找地儿支了起来。
  戴洛商第一次参加如此盛大的节日盛会,望着那些开怀而笑的牧民们,忍不住欣然感叹道:“哎呀,真是热闹啊。”
  “是啊。真羡慕,他们怎么那么开心,笑得那么好。”祁瑛梨望着那些欢乐的人们忍不住羡慕地叹道。
  戴洛商回眸看了她一眼,淡淡的笑容绽开在唇边,“阿梨,你也会像他们一样快乐的!”
  祁瑛梨看着他清澈透明的双眸,英俊的脸庞在刺眼的阳光下有些看不清,只是这双干净的眼睛却看到她心里去了。她怔怔地看着他,有些恍惚。
  “哎呀,你看!”戴洛商忽然欣喜地拉住祁瑛梨转个身,指着前方笑道:“那个玛尼堆好壮观啊!”
  祁瑛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座需要上百人手拉手才能围的住的盛大的玛尼堆,中央一支高高的柱子牵拉出色彩斑斓的经幡,承载了无数人的祈祷与祝福。玛尼堆前不计其数的牧民们在前叩拜着。而在距离玛尼堆几百米外便是赛马场,白底蓝色花纹的毡子拼接而起如同行宫一般,俩侧是可以供人观看的场所,现在有很多人已经围在了那里。赛马场另一侧是喇嘛活佛的经堂行宫,不时地有人进进出出礼拜诵经。
  这些逐水草而居牧民们扎满了整个草原,以帐篷为家的他们展开鲜亮豪华的夏账,仿佛零散的星星一般装点了整个草原。
  商队看到赛马场后便真正地兴奋起来,脚步飞快地赶了过去。而那些藏民民看到有一支上百人的商队来到赛马场,纷纷驻足观看。她们在盘算着家里的家当和想要换取的财物。商队在赛马场附近找了合适的一处开阔地方安营扎寨。
  这时,草原上各个部落的土司们乘坐着宽大的轿撵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赛马场内,在这样节日的盛会,牧民们并未因土司们的到来而感到拘束而收敛笑容。
  戴洛商和祁瑛梨收拾好帐篷后,看着周围充满欢乐祥和的氛围,对一旁正在盘点货品的哈撒笑道:“哈爷,这样的盛会,咱们海日古马帮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哈撒笑容张扬地道:“那是自然,我们前期那么急的赶路就是为了这场盛会啊。”
  就在这时,刚才那扎西次仁带着几个同伴骑马找了过来,他们翻身下马,站在哈撒身边不远的地方看商队的人卸货搭帐篷。
  戴洛商认出了那些人,他轻轻在捅了捅哈撒的胳膊,“哈……哈爷……”
  “做什么?”哈撒不解地回头,却看到戴洛商手向前指了指,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身看去,便看到了扎西次仁,他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着上前打招呼:“哎呀,是你们啊?”他回头看了一眼忙碌的马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会儿还没准备好呢,下午,下午过来,这儿的摊铺都会支起来,选几个好看的首饰,送给你喜欢的姑娘。”哈撒说笑间拍拍他的胸牌。
  那扎西次仁的脸上没有太多笑容,神色反而有些懊恼,欲言又止。他的同伴推了推他,他才下定决心道:“尊敬的大马锅头,我们有一个同伴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受了伤。你们商队中不是有藏族的同伴吗?能不能找一个出来代替他上场比赛啊?”
  哈撒闻言有些为难,再次回头望了一眼忙碌的商队。若说平常,这个请求实在不算什么大的请求,可在这危机四伏的草原上,他有些拿捏不定。
  这时,赛马场传来一阵阵雄浑粗犷的发号声。
  这法号声似乎代表着什么,扎西次仁等人焦急地回头望了一眼赛马场,又带着请求的眼神看着哈撒。一旁的巴尔古听到后看着哈撒犹豫不决的表情,晃悠着上来拍拍哈撒的肩膀,“哈爷,多少年没比赛了,还能不能跑的动啊?”
  哈撒眉毛一竖,瞪圆眼睛反驳:“怎么跑不动!不要小瞧我们马背上长大的。”
  巴尔古笑嘻嘻地拍拍扎西次仁,“小兄弟,好好比啊。”说完便没事人一般又晃了回去,继续搭他的帐篷。
  扎西次仁咧嘴笑的开怀,看着哈撒,将多余的马鞭递到哈撒面前。
  哈撒看着对方白晃晃的牙,再看看马鞭,才反应过来上当,懊恼地瞪着祸首巴尔古,跳脚嚷道:“巴尔古,我竟然中了你的激将法!”
  各寺各派的活佛喇嘛们在赛马台前两侧披挂着各式各样的袈裟,吹着长长的法号,庄严的法鼓、法铃伴在其中,活佛们悠扬地诵着古老的经文。
  诵经的喇嘛们依次起身,向山坡上圣神的玛尼堆走去。各个部落的骑手们打马驰向玛尼堆。喇嘛们念着经围着山绕着圈,然后将旧的经幡换去,挂上新的经幡。
  哈撒将马帮交给达南巴图和巴尔古等人张罗,自己则跟在扎西次仁的队伍中。戴洛商和祁瑛梨站挤在人群中,身边是朵海和德格陪伴着。
  “赛马前活佛喇嘛都要祭山。”德格望着远处的喇嘛们,双手合十在胸前,也不念经也不祈祷,仿佛只是做着这样的动作都会觉得安心。“喇嘛们祈求山神保佑我们吉祥平安,人畜兴旺,这是老规矩的。”
  在山顶上挂完新的经幡后,马队和喇嘛们纷纷回到赛马场。赛马场内各寺各派喇嘛们穿着袈裟,佩戴着各种各色狰狞恐惧的面具,手持法器跳着祭祀的舞蹈,使得赛马盛会凭添了神秘超然的气氛。
  高原上的阳光非常刺眼,晒得人睁不开眼来,戴洛商将手搭在眼前向场内眺望。赛马场上彩旗舞动飞扬,四周都站满了观众,他们大多用纱巾遮着脸,只露出两只纯净水灵的大眼睛。主持赛马的是草原上德高望重的老人,他宣布比赛开始后各个部落的骑手们骑着披红挂彩装扮一新的骏马跑进场地,四周的观众发出阵阵的呐喊、欢呼和呼哨声。
  祁瑛梨望着那一匹匹精神的骏马,忍不住赞叹道:“哎呀呀,好精神的骏马呀。不必我们青海骢差呢。”
  德格呵呵笑道:“这些比赛的骏马在十几天前便每天跑一圈儿,主人会耐心地给他们冲澡刷毛,还会给他们喂红糖吃,比赛前两天便让他们的马好好的放松休息。这草原上的牧民靠马生活,一匹好马是一个家庭甚至是好几个家庭赖以生存的伙伴。”
  那些英姿勃发的骑手穿着薄薄的黄色绸缎做成的藏服,有的头上戴着雁翎,有的带着毡帽,脚上蹬着靴子,发令之后,骑手们扬鞭抽马,疾驰狂奔,向终点冲去。赛马道周围的观众呐喊着、喝彩着,吹着呼哨,在催马疾驰呼喝之中响成一片。
  名目繁多、新颖有趣的赛马活动让所有人多沉醉其中,有的骑手飞驰中捡起了低声的哈达,有的骑手单脚踩在飞驰的马背上,还有的钻在马肚子下,还有骑手从马背上摔下来,奔马在人群里嘶鸣乱窜乱跑。乐观开朗的牧民们在辛勤劳作一年的时节里,看着赛马场上的各种洋相和娱乐,呼喊着,欢笑着。
  看到下午,祁瑛梨嚷嚷着肚子有点饿,扶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噘着嘴巴。
  “我们回商队弄些吃的吧。”戴洛商第一反应便是回商队,那里才有食物。
  祁瑛梨不满地摇摇头:“我才不要吃那些牛肉汤,糌粑,窝头呢。我都已经吃了两个月了,今天好不容易来到这儿,咱们就不能自己找点儿好的,改善一下生活么?”
  戴洛商有些为难地看着她,“可是……”可是商队的人怎么办?虽说有人留守有人看货,但他们这样会不会被其他人排斥?他是账目先生,可以不必在乎那么多,但是她们可是跟其他人一样的马脚子啊。更何况,这样单独出行,会不会遇到危险。
  德格见他面露难色,似乎猜到些什么,便笑道:“公子不必多虑,这里的牧民淳朴善良,也极为好客,这样盛大的节日里每家帐篷里都摆着最好的食物,最香的酥油茶,我们随便走到哪一家进去都会吃到饱。不会走远的。”
  祁瑛梨见他犹犹豫豫的样子,西里呼噜地拍着他的肩,“哎呀,你怎么啰里啰嗦的?不就是去吃些东西么,一会儿再回去不就好了。”边说边向前走着。
  戴洛商见德格和朵海等人都跟上了她,无奈,便只能跟着。
  祁瑛梨边走边悄悄用眼角余光瞥着戴洛商,她有些不明白戴洛商的意思,刚一抬头便被前面的一个摊铺吸引,兴奋地笑道:“哎呀,前面那个摊铺卖酸奶酪,我们就去那里吃点吧。”
  这酸奶酪摊铺不大,一个五十多岁饱经风霜的老阿妈带着她的小孙女儿在开,那小孙女儿玩儿的小脸和小手都脏兮兮的,却笑得异常开心。
  朵海上前跟老阿妈要了几份酸奶酪,一行人便坐在一旁的石堆儿上边闲聊边吃。
  祁瑛梨望着满目热闹的画面,甚是感慨地笑道:“哎呀,没想到昨天还在鬼门关,今天便做了神仙啊。”
  “哪里是神仙,不过是贪玩罢了。”戴洛商笑呵呵地吃完奶酪将那瓷碗递还给老阿妈。忽然被五个人衣着脏污,甚是狼狈的人吸引了目光,他们每个人的后腰都别着一把刀,为首的是个满脸络腮胡的藏人态度恶劣地跟那老阿妈要吃的。
  那老阿妈不敢争辩,颤颤巍巍的打了五碗酸奶酪给他们,他们这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戴洛商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神色忽然一肃,悄悄多给那老阿妈碗里了几枚钱,转身便催促着祁瑛梨等人离开那里。
  一整日喧嚣的草原随着夜幕降临又迎来了它夜晚的狂欢。一团团红色的篝火照映在年轻的姑娘、小伙儿的脸上,笑容里绽开如同花朵一般。他们手拉着手跳着锅庄舞,这节奏欢快的舞蹈,草原上的每个人都会跳。
  今天第一名的骑手和骏马已经传遍了整个草原,很快就成为草原上的传奇英雄。而这夜晚也是“打狗”好时机,牧民们一年到头都在劳作,很少有机会谈恋爱,所以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氛围烘托下,他们会对喜欢的姑娘表白。
  戴洛商和祁瑛梨悠然地躺在商队后的山坡草地上,浩瀚的星河仿佛黑色绒布上那点点闪烁的宝石,仿佛一伸手就能摘到一般。
  祁瑛梨听着音乐忍不住兴致很好地跟着哼了起来。
  “这音乐可真好听,跟咱们那里跳锅庄的音乐不一样。不过都那么欢快喜庆。”戴洛商嘴里叼着一根草,清淡微甜的草味在舌尖慢慢地化开,没有比这草原更惬意的地方了。
  祁瑛梨停了哼唱,悠悠地道:“我记得小时候家里逢年过节都会有各式各样的庆祝仪式,也会这样围在一起跳锅庄。只可惜,后来阿爹越来越忙,逢年过节就是简简单单的祭祀,很少再跳锅庄了。”
  戴洛商听出她语气里的忧郁和遗憾,笑道:“那你以后想跳了可以来遗关镇啊。虽然那里的人们也没有多富裕,大多数的时候也不跳锅庄,可是会跳安昭舞啊,很热闹。安昭舞也和锅庄一样,一群人围着篝火跳,你这么聪明,那步子肯定一学就会。”
  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如愿地逗笑祁瑛梨,她只是不易察觉地轻轻叹了一声。
  祁瑛梨望着那数不清的繁星,淡淡地问:“陵至,你想家了么?”
  戴洛商神情微微一怔,轻轻地咬了一下青草,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最上却有些不好意思,道:“呵呵,是有些。我们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道娘亲他们在做什么。阿欣是否有人再骚扰她。彦照是否有照顾好她们。”
  祁瑛梨见他提到戴洛欣,秀眉微蹙着思索片刻,最后只说了一句:“你放心,那个王三柺再也不敢去骚扰阿欣。”
  “啊?”戴洛商不甚明了地扭头看着她,不解地问:“你怎么……”
  祁瑛梨感觉到他看自己,飞速地瞥了他一眼便继续仰头望天,打断他的提问道:“陵至,我一直好奇,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戴洛商怔了怔,道:“恩,什么问题?”
  祁瑛梨忽然歪过头来,两个人面对面,她用一只胳膊支着脑袋,美目里闪烁着好奇,问:“你看,在西宁卫的遗关镇生活的,大多都是土族,蒙古族,回族,撒拉族,汉族虽有,却不多。你是汉族,难道你们也是跟我娘一样,家中曾是戍边的将士,便留在了里成家立业么?”
  戴洛商借着远处篝火的微光,望着眼前的人,心中满是感慨:不得不说,她清丽俊逸的面容是他认识的人中容颜最为姣好的少年,出身高贵却知书达理,毫无蛮横纨绔之态。在那似是含水的眼睛注视中,他愿意告诉她自己的心里话摇头,道:“不,不是。我很小就听我娘说,我们家祖上,曾是应天(今南京)珠玑巷的人,因元宵节扮演社火,有人化装了猴戏,倒骑在马上,明太祖皇帝恰好在南京看了百姓闹元宵,被他碰到拿到后大发雷霆,说百姓们是在污蔑马皇后,于是便把整个巷子的人或是杀了,或是发配边疆。我们祖上,其实是被发配到了那里的。”
  祁瑛梨讶然睁圆美目,“哎呀,竟然是这样的原因?”
  “唉,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在那样艰苦的环境里活了下来,我想应该就是真的了。我们家里祖辈做梦都想回到中原,这也便是我字’陵至‘的由来。”戴洛商悠悠地叹口气,那是离他有些久远的家族历史,他不曾感受到发配边疆之苦,只是一遍遍地听母亲讲给他听而已。他说到这时,看着祁瑛梨笑问:“你呢?你想家么?”不能只让他一个人出丑啊。
  “我想。”祁瑛梨淡淡地叹了口气,旋即又轻轻躺倒在草原,只用胳膊枕在后脑勺下,道:“又不想。”
  戴洛商万分不解,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想,还是不想啊?”这样的猜谜游戏,他可赢不了。
  祁瑛梨轻轻抿了一下双唇,道:“想呢,是因为我想我娘了。我娘……我娘是二房,她将我养这么大特别辛苦,特别不容易。”说完,又顿了顿,道:“不想呢,是因为这样在马帮、在路上的日子虽然艰苦异常,却是自由自在的,没什么烦恼,没什么忧虑,只要跟着大马锅头一直走啊走啊,就好了。”说完她顿了顿,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呢喃道:“我的那个家啊……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寒冷。”
  戴洛商听了就更不解了,问:“这我就更不明白了,马帮虽然自然,可是也危险啊。这有什么好的,谁不愿家财万贯,不必出门来辛苦啊?我说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一个富贵人家长大的小公子,即便是庶出,也不会过得不如他们这些老百姓吧。
  祁瑛梨淡淡地笑了笑,叹道:“也许吧。也许我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那个。”她说完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笑问:“对了,我听说,你之前还想去参加科考呢。后来为什么又没去呢?”
  “哎?这个你都知道啊?”戴洛商大吃一惊,一轱辘坐起来,单只胳膊撑着上身,俯视着笑容坏坏的祁瑛梨。
  祁瑛梨悠然地歪歪头,狡黠地笑道:“那当然了。嘿嘿,我是谁,整个商队还能有我不知道的事么?”
  戴洛商见她唇角泛着得意的笑容,心里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心情也放松了许多,“这件事也没什么,我们那附近的人都知道我是要去参加科考的,只可惜世事难料。如今我已渐渐适应了马帮的生活,只怕今后是没有太多机会能参加的了。”原以为自己会伤心的事,现在说起来,却好像在评论别人的事一样轻松了许多。他忽然看着祁瑛梨,她才情也不错,家中富足,有能力支撑她去京城,便问:”难道……你不想么?”
  祁瑛梨被问的愣了一下,旋即略带轻蔑的哼了一声,道:“我才不想呢。我可不想当官,当官多没意思啊,还是这样自由自在的好。”
  戴洛商闻言轻轻叹了一声,双手枕在脑后,道:“是啊,这个年头的官,真是没什么意思。皇上不上朝,一味沉溺于道学,那严嵩父子把持朝政多年,侵吞国帑,残害忠良,仿佛这天下是他们父子的。只可惜我无缘科考,否则定要……”
  祁瑛梨吓得花容失色,一轱辘翻身伸手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道:“喂!你想死吗?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他说完四下看了看,才忽然发现这是广阔的草原,并非她的土司府,会有朝廷的眼线。“怎么?你还想搬到严嵩?”
  “唔……”戴洛商被她问的哑口无言,他知道这是异想天开的事,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他将她的手慢慢掰开,淡淡地笑道:“怎么会呢……”
  祁瑛梨这才发现自己挨他太近,脸上顿时有些烧,急忙将手抽出,掩饰着自己的羞赧,道:“科考,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唉,这也就是说说算了的。科考离我已太过遥远,是上辈子、梦里的事了。”戴洛商说到这时心中忽然释然许多,耳朵里听着锅庄音乐和欢声笑语,眼里望着浩淼星海,畅然笑道:“不过这样也好啊!如果我去参加了科考,咱们只怕还是仇家呢,又如何能与你相遇,共经风雨。还能闲情雅致地看这天空星海呢。”
  祁瑛梨听了这样的话,心中泛起丝丝甜意,小声地道:“说的也是。”
  戴洛商反而好奇祁瑛梨的选择,问:“可我始终好奇,像你这样富贵人家之人,根本不必这么冒险辛苦亲自走这古道,你们只需雇佣一个忠诚能干的大马锅头和他的马帮就好了啊。很多乡绅都是这样啊。”
  祁瑛梨无奈地笑了笑,带着调侃的语气道:“唉,我在家中只是个庶出的孩子,自小也吃了不少的苦。父亲知道老大不学无术,贪慕虚荣,无法支撑家中事业。便着意开始培养我,我虽不知道最终会怎么样,但至少父亲开始认可我了。今年茶叶生意大好,此番前往云南也是为了能给家中多带回一些,所以,我不但不会怕吃苦,还要努力证明给他看,他没有选错人。”
  戴洛商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那样决绝的表情还是他认识她以来第一次见到,一想到这来时一路的艰难险阻,心中没来由的心疼,柔声道:“没想到,你也有这样不开心的事,人人都道你家境富贵,却又有几个人知道你心里的苦涩呢?实在让人心疼。”
  戴洛商的话仿佛是一计重鼓敲在了祁瑛梨心中,她既震惊又欣慰,震惊于他说出这样不知轻重的话来,欣慰的是他理解自己的苦衷。
  空气里弥漫着温暖的气氛,祁瑛梨有些不想打破这氛围,她轻轻坐起身来,望着不远处商队中哈撒喝的开心的吼叫声,笑道:“今天哈爷可真是神武威风啊。”
  戴洛商跟着她也坐起身来,一起看着哈撒和巴尔古等人哈哈大笑大闹,道:“是啊。”
  扎西次仁今天比赛得了第一,这样的好成绩所有人跟着都开心,这一路来的压抑和紧张便在今晚全部爆发。
  这时,朵海从商队走了过来,一点点地爬上山坡,笑容满面地说:“哎呀,没想到大马锅头今天获得了那么好的成绩。本来嘛,蒙古人是马背上的民族,这样的赛马节,他参加的太开心了。”
  戴洛商闻言英眉微蹙,问:“他们喝了很多酒么?”
  朵海没有察觉他的担心,笑道:“是啊。扎西带了很多青稞酒来,今天那么高兴的日子,大家多喝几杯很正常的。连我都忍不住想凑热闹呢。”
  戴洛商想到下午喝酸奶酪时遇到的那些人,便又追问:“谁喝醉了呢?”
  “有大马锅头,巴图老爷,巴尔古……还有铁豹子。”朵海边计算着边笑道。
  “铁豹子也醉了?”戴洛商大吃一惊,眉头紧锁。马帮全靠武师来保护,平日清醒的时候虽说马脚子们也能抵挡,可是哪里比得上武师来的更厉害。这样人多混杂的赛马场,一旦发生危险,只怕后悔莫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