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因缘际会
作者:嬿来      更新:2021-05-15 02:19      字数:10237
  祁瑛梨见戴洛商眉头紧锁,神色严峻地望着商队的方向,她歪着头瞅着他,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地问:“陵至,你怎么了?”
  戴洛商回头看着她,她如水的双眸注视着自己,天真毫无防备甚至带着些许的关心,他心中如沐春风般温暖,忽然微微笑了笑道:“没什么。”
  夜深露重,祁瑛梨穿着两件单衣,白天还没觉得,一阵风吹过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朵海是心思最为细腻也最了解祁瑛梨的,看出她有些冷了,便上前将一件枣红色的麻布披风披在她身上,轻声劝慰道:“公子,夜深了,咱们回去休息吧。”
  祁瑛梨紧了紧披肩,含笑摇摇头,这样难得的时机,这样温和从容的夜晚,她还想和戴洛商再呆一会儿。
  “公子……”
  戴洛商望着朵海求助的眼神,知道她为难,便含笑劝道:“阿梨,草原上的白天虽然很热,可夜深露重难免容易着凉,你前些日子身体本就不舒服,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反正我们还要在这草原上呆好几天呢。你要是明天还想来,我明天再陪你来,后天想来,我后天陪你。”
  祁瑛梨被他如此说,反倒觉得自己娇蛮,便不好在坚持,问他:“那你呢?你不回么?”
  戴洛商摇了摇头,笑道:“今晚轮到我值守了,一会儿会有人给我交班,今晚怕是没时间休息的。”
  祁瑛梨闻言便没再多问,只点点头道:“恩,那你也早点休息。”她语气里带着微微的不舍和掩藏的关心。说完便伸手由朵海将她拉起来,带着几个家丁一起回了商队。
  戴洛商立身而起,长然挺拔的身姿站在草原上,目光中带着微微的不解和迷惑,目送着祁瑛梨安全地回到帐篷。他神色渐渐沉静下来,望一眼安静平和的浩瀚星空,这才大步向商队走去。
  他要去找个人,现在只有这个人能帮到他。
  今日扎西次仁的部落马队赛马取得了好的成绩,便和马队的年轻人们带了许多的青稞酒来致谢哈撒,一群人围着旺盛的篝火边喝酒边跳舞。哈撒和马脚子们更是开怀忘形,哈撒更是一手抱着一个酒坛,摇摇晃晃地唱着蒙古酒歌助兴,达南巴图、巴尔古也难得放下平日的矜持,一顿一挫地跳着蒙古舞。
  戴洛商将衣袂收起,穿过东倒西歪的马脚子,推辞掉巴尔古递上来的酒杯,终于在商队最西头的一处篝火旁找到了勒其赫哲。
  这是海日古马帮性情最古怪的一个人,他与巴尔古简直是两个性格的极端,巴尔古是只要睁开眼睛的时候,嘴巴就一刻不停。但勒其赫哲却恰好相反,他很少说话,做事干净利落且冷静异常,戴洛商从未见过他为什么人什么事着急过,不过二十几岁的人却像上了年纪的人一样沉得住气。古铜色的肤色让身形高瘦的他没有一丝羸弱之感,反而填了这个年纪应有的性感。最特别的是他的衣着永远干净整齐,跟常年混在马帮的马脚子们有着天壤之别,如果不是戴洛商知道他是马帮的人,还以为他会是哪家豪绅的公子呢。
  勒其赫哲冷静沉默的仿佛一座山一样静静地坐在篝火前,火光映红了他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偶尔会用棍子把篝火捅旺些。
  ——多日的奔波劳碌,海日古商队的马脚子们总算能放松地喝喝酒、唱唱歌,大多都是敞开了喝的,到了后半夜早已支撑不住,有的刚进帐篷还没走到窝铺前便爬倒在地上呼呼大睡,有的则抱着酒坛东倒西歪地躺在篝火旁。骡子悠闲地吃着草,偶尔还会从鼻子里喷出气来。
  这时,有十几个人提着刀鬼鬼祟祟地穿行在商队的帐篷阴暗处。其中领队冲身后跟的人下了个指令,这十几个人便分为两队,一队拿着刀去划放货的帐篷,另一队则从背上的包裹中取出了一个罐子,打开罐子后便往骡子的饲料里洒。
  ——“上!”
  半空里忽然传来一声大喝,仿佛霹雳一般吓得所有人都停止了行动。
  瞬间从四周呼啦啦冲了二十几个人出来,各个凶神恶煞般提着明晃晃的刀剑,二话没说围上前来便将那一干人等按倒在地。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是谁?”那伙人被按倒在地还不安分,不住地挣扎着想要挣脱束缚。
  这时,人群缓缓向两侧分开,一个潇洒清逸的年轻人举着火把悠然地走了过来,他歪着头,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轻蔑地瞥了一眼按在地上的人,“呵!真是又见面了啊。”
  那些人被按着脖子,勉强抬起眼睛却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还是个小孩,便猜测定然不是主谋。
  只见这小孩回头向身后的人朗声笑道:“勒其赫哲大哥,看了咱们今天的收获可不小啊。达杰马帮的人不死心啊,自动送上门来了,我还正愁怎么找他们呢。”
  这位年轻人便是戴洛商。
  勒其赫哲板着脸,表情甚至有些凶悍,走上前挨个地将达杰马帮的马脚子们瞅了一番,才冷声哼道:“哼,你们行动可真慢,咱们都等累了才出来。”
  他一说这话,达杰马帮众马脚子便知中计,顿时懊恼万分。
  勒其赫哲可没功夫看他们那恼丧的表情,对其他马脚子们命令道:“把他们都捆紧了,收缴每个人的武器,跟昨天晚上逮的那几个人扔到一个帐篷里去。多派几个人好好看着。”
  看着被关起来还在央求的达杰马帮马脚子们,戴洛商不耐烦地将帐篷的门帘放下,将声音挡在了帐篷里。
  他看着勒其赫哲问:“大哥,现在怎么办?”
  勒其赫哲英挺的眉微蹙一下,沉声道:“先等哈撒明早醒来再说。今晚多派人好好看着他们。”
  “好!”戴洛商点头同意。
  二人商量完毕后便开始继续巡逻。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正是戴洛商万分困顿之际,他将一根棍子杵在地上,抱着棍子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
  “陵至?”“陵至?”
  戴洛商听到有人叫他名字,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忙站直了揉揉眼睛,见是达南巴图便不好意思地笑道:“二爷,不好意思,有点困。”
  “困了就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时间我来吧。”达南巴图略带安慰道语气道。
  戴洛商知道他今天喝了酒,估计这会儿还没醒酒,慌忙摆手道:“二爷,不用。今晚是我值班,怎好意思让您替换呢。咱们今晚抓的达杰马帮的那些人我得好好看着。我看今晚您喝了不少的酒,还是快些去休息吧。”
  达南巴图神情有些愣怔,“你们又抓了达杰马帮的人?”
  “是的。已经把他们和雪山抓到的那一伙儿绑了关在同一个帐篷内。”戴洛商便将事情经过一一告诉了达南巴图。
  达南巴图愤恨地骂了一句“这端尔只老混蛋”说完便主动请缨般道:“你去睡觉,今晚由我来看着他们。”
  戴洛商拧不过他便只好服从命令。
  第二天早晨,勒其赫哲喊了戴洛商去找哈撒,祁瑛梨和德格等人听说了昨晚的惊险都有些后怕和惭愧。
  哈撒一早醒来头发仿佛狮子一般乱炸着,听到勒其赫哲和戴洛商的回报吓得一身冷汗,顿时睡意全无,揉揉有些发胀的脑袋,批了件薄的大褂大步走出帐篷:“走,带我去瞧瞧那帮人。”
  勒其赫哲和戴洛商前方带路,后头跟着哈撒、巴尔古等人,浩浩荡荡地来到来到帐篷前,只见门口三个马脚子睡眼惺忪看到哈撒气势汹汹地过来,忙站直了喊了一声:“哈爷早。”
  哈撒没理他们,只问:“达杰马帮的人呢?”
  其中个子稍矮的马脚子指着帐篷,略带殷勤地道:“都在里面捆着呢。”
  “好,我看看。”哈撒看也没看他便掀起帘子,率先走进了帐篷,身形却忽然停滞,大喊:“人呢?达杰马帮的人呢?”
  戴洛商和勒其赫哲在帐篷外相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忙绕过巴尔古、铁豹子冲了进去,却见帐篷里毫无一人,只剩地上扔下的一堆捆人的绳子,而帐篷后一道大口子随着风一张一合仿佛在笑话他们人跑了却还知道。
  勒其赫哲折身一甩手将帐篷的帘子掀起在顶上,瞪着眼睛问看人的马脚子:“人呢?”
  这时,达南巴图也挤了过来,望一眼空荡荡的帐篷,抓着其中一个马脚子吼道:“人呢?让你们看的人呢?”
  那些马脚子们看着空荡荡的帐篷吓得直发抖,“这、这、晚上看的时候还在呢啊……明明就在这里啊……”
  戴洛商走上前捡起地上的绳子,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又换了一条绳子观察,拿着两条绳子走到哈撒面前,道:“哈爷,这绳子是被刀割断的,您看着断口处整整齐齐的,肯定是有人……”
  “这里也是,帐篷裂开的口子很齐整,一看就是刀划的。”勒其赫哲一手掰着裂口沉声道。
  哈撒铁青着脸,沉声道:“是有人帮他们逃走的?”
  戴洛商大惑不解地望着勒其赫哲道:“难道……是我们收武器的时候没收完?”
  勒其赫哲摇摇头,道:“不,是我亲眼看着他们搜完的,而且,每个人我都最后检查过。”
  哈撒横眉怒视着众人道:“昨晚是谁轮值?”
  戴洛商和勒其赫哲再次相视一眼,坦然道:“是我们。”
  戴洛商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训人的达南巴图,才道:“后来,后来,二爷看我辛苦便换了他轮值,后面的我就不知道了。”
  勒其赫哲解释道:“那帮混蛋给马的饲料里下了药,有一匹马吃了中毒了,我带着人把其余的草料都换过,可中间我也来这里看过了两次,那时候还好好的。”
  达南巴图神色沉郁,对哈撒说:“后半程是我换了陵至。派了三四个人来看这儿。可这么多人,还是没看住那帮捆了手脚的人。”
  哈撒冲他摆摆手道:“我只知道了。”他说着环视一眼众人,皱眉问:“铁豹子呢?”
  达南巴图环顾了四周一番,道:“估计还在睡,昨天大家都高兴,喝的都有点儿多。”
  哈撒满脸不爽地揉了揉睡姿不当而引起的肩疼,道:“算了,人都已经跑了,现在追也追不上了。找人把这帐篷缝好,这帮混蛋还害我坏了一顶帐篷。”他说完走出了帐篷,回头看到巴尔古和达南巴图道:“你们今天先把货摆出来吧,趁着这几天天气好,赛马场的人那么多,咱们的货好只怕两三天就出完了。”
  “是,哈爷。”达南巴图和巴尔古答应道。
  哈撒又走出了几步,回头看着戴洛商、勒其赫哲、德格,指着他们道:“你们三个,跟我去挑挑货。”
  戴洛商正皱着眉头思忖为什么手脚都捆绑的那么结实的马脚子们,竟能如此轻易逃脱?如果有人用刀划开的,那么那个人是谁?是达杰马帮的人……还是……海日古里有内奸呢?他本欲留在帐篷内调查,可还没开口哈撒已离开,他只能淡淡地应了一声。“好。”
  可是,这个谜团却一直留在了他的心中。
  在羌塘草原接下来的每一天,商队万事顺遂,既没有盗匪骚扰也没有遇到坏天气。加上扎西次仁的帮忙,商队的货品非常顺利地在三天内出完。而扎西次仁还带着哈撒、戴洛商等人在草原各处搜寻珍贵的药材、厚实的兽皮等货品。
  离开羌塘草原的海日古马帮带着丰富的货品继续向目的地丽江方向行去。
  千百年来由马脚子和骡马踩踏摸索出来的茶马古道,有时会穿过人烟稀少的村庄,有时会踏过河水涛涛的木桥,有的时候是山林间的羊肠小道,还有悬崖峭壁的险路。翻过一座座高山,下行一条条幽深的峡谷,千里跋涉,为了生活而奔波。
  气势磅礴的澜沧江在崇山峻岭间奔腾而过,壮丽秀美的风景让人流连忘返。在川藏、滇藏茶马古道线上,昌都是最大的集散地。海日古马帮在这里再次进行交易挑选货品。
  这一夜,哈撒和达南巴图等人巡逻完商队后回到了客栈,这客栈共有三层,老板与哈撒是相交多年的老友。他拒绝了达南巴图加晚饭的邀请,拿着马鞭准备回房休息。
  路过戴洛商的房前,透过窗户边看到戴洛商正坐在书桌前整理账目,他身姿端正,眉目清朗,右手执笔,左手边放着算盘,偶尔会发出“噼里啪啦”的生意。哈撒望了望天,时辰尚早,便轻轻敲了敲他的门。
  戴洛商正理账听到有人敲门,自以为又是祁瑛梨和朵海,便头也没抬地道:“门没锁,进来吧。”
  哈撒挑了挑眉,推门而入。
  戴洛商听到有人进门,依旧没抬头,唇角泛起微微的笑意道:“你先随便坐一会儿,待我将剩余两个数字核算出来后,再陪你说话。”
  哈撒双手背在身后也不说话,四下端详戴洛商的屋子,这是一间套房,推门而进的是客房间书房,侧方一个门是卧室,全木雕的大床上摆着枕头和被子,被子上放着几件叠好的衣服。整间干净整洁,一尘不染,最重要的是,屋子里不但没有异味还有些许的茶香。这可是别的马脚子打马都追不上的好品行呀。
  哈撒微微点点头便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来等他。
  戴洛商虽觉得祁瑛梨和朵海今天这么安静有些奇怪,却也没多想,认真仔细地将账目算完后才放下笔,揉着有些酸困的胳膊笑道:“今天好奇怪,你们安静的我都有点不习惯了。是不是……”话到这时,他忽然停住,抬头便看到哈撒正端着茶碗喝茶,忙起身上前作揖讶然笑道:“哈爷,怎么是您?您没说话,我还以为是……我、我这实在是太失礼了。”
  哈撒忙放下茶碗一摆手笑道:“什么湿礼干礼的?你们文人就是太讲究了。我没事,刚好路过瞧瞧。你还继续忙你的。”
  戴洛商心说,你都坐在这里了,我还怎么忙呀,忙笑道:“哈爷,我已经算完了,这几天咱们在昌都的出入账目都已经核算清楚了。”
  “哦?这很好,这很好。”哈撒笑呵呵地道。
  戴洛商总觉得他笑得有些奇怪,便试探地问:“哈爷,是不是想……看看账目啊?”
  “恩?不不不,我不看。”哈撒忙笑道:“我信得过你,你的账目一清二楚的。”
  “那……”戴洛商总觉得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哈撒犹豫片刻,才起身将门关好,再次回到座位时,他的神色异常严肃:“陵至。你年轻好学,做事认真又非常机敏。我……我哈撒要收你为徒,不知道你……”
  “啊?”戴洛商讶然,他完全没想到哈撒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收我为徒?”
  哈撒从敦煌回来后便一直留心观察着戴洛商,都说读书人多数是酸腐书生,可戴洛商却没有丝毫迂腐之气,遇事沉着冷静,机敏聪慧,几次三番解救马帮于危难。他既有自己缺乏的书海知识,却又不乏马帮男儿的心胸气概。这马帮里多的是有勇无谋之日,这样的人才若是能好好培养,或许能与德格一样成为一个好的大马锅头,我海日古成为西北第一大马帮的夙愿便指日可待。
  戴洛商先是震惊,紧接着便是异常的欣喜,他欣赏哈撒的做事风格,又羡慕哈撒能有茶马古道上丰富的经验和人脉储存,如果他能教自己,简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啊。当下直接跪在地上,欣喜地抱拳道:“师父在上,请收徒弟一拜。”
  “哎哎哎!”哈撒被他激动的样子吓一跳,忙扶起来,低声道:“你小声点儿呀,傻小子。”
  戴洛商笑容还挂在脸上,不解地问:“您反悔啦?”
  哈撒懊恼地道:“哎呀,不是!”他将戴洛商按在椅子上道:“私底下,我会当你是我的徒弟,凡事都会教你。可面儿上,你是我海日古马帮的戴小爷,是我的谋士,专门解决马帮疑难问题的人,地位嘛和达南巴图一样。”
  “这……”戴洛商略有犹豫地看着他,他知道哈撒是在保护他避免别的马脚子们嫉妒,可是……他再次试探地道:“跟二爷平起平坐,会不……”
  “不会。马帮上下的兄弟对你的能力还是有目共睹的。”他说到这时,指着自己的眼睛说:“他们脑袋上也长着眼睛呢,那不是两颗死鱼眼珠子。”
  事已至此,戴洛商便不再推辞,异常开心地接了哈撒的安排,兴奋的一夜都没睡好觉,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被祁瑛梨和朵海笑话了好一阵。
  离开昌都后再向南行便到达了盐城芒康,在这里戴洛商第一次见到从江边排列到山上的数千块盐田,登高俯瞰,盐井热气腾腾。银光闪烁的盐田与盐与湛蓝的澜沧江水和漫山遍野的花草树木相互映衬,美景如画。除了盐井,这里还有丰富的银矿、铜矿、金矿、铁矿。再往南行去便是美轮美奂的中甸,雪峰峡谷、庙宇深邃、森林环绕、牛羊成群的风景宛如仙境一般。
  冰山融川的洁净流水晶莹地泛着光,欢快地涌入古城,化分为无数的小溪流流变整座古城的宽街小巷中。溪边杨柳葱翠、繁花盛开。海日古马帮终于在走了近三个多月后来到了丽江。
  光滑的五花石板路、木桥、石桥串连起这座城的亭亭院落。四方云集而来的商贾走贩在这集市上往来交易,客栈日日门庭若市,热闹非凡,远处的玉龙雪山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保佑着整个古城的百姓们。
  海日古马帮一行人来到老住所“云集阁”,这里亦是哈撒的老相熟,戴洛商跟在哈撒身边出出进进已将各色事物看在了眼里。这云集阁不似以往的客栈,前厅是售卖藏靴、刺绣的店铺,进入店便是客栈,中井和后院可栓马匹,存放货品的地方也在底楼,再往上便是客栈房屋。纳西人好客,当他们走进客房时,每间客房的桌上都摆了新鲜的果品、米肠、酥油茶等。
  落日而下,那神秘的绯红色云朵如绵柔的沙粒倾洒在古老的丽江城,远处那天半参差的山雪浸染着温柔的红晕,仿佛是一朵绽放在高空的鲜艳花朵。
  祁瑛梨站在四楼的高台上眉目温和地望着远处的雪山,心中情绪久久不能平静。她终于来到了丽江,传说中的丽江,这里是普洱茶、边茶、黑茶、古树茶汇集之地,如若带着上好的茶叶回家,那她就是为整个土司府做了一件大事。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戴洛商收拾完屋子后走出来,却见祁瑛梨独自一人站在楼前,抚着枣红色的栏杆望着远山。
  祁瑛梨见戴洛商干净整洁地站在夕阳余晖下,一身月白色银丝花的襟袍,外罩一件浅青色纱衣,腰系丝绦,头戴玉簪,乌发垂下随风而舞,脚上一双深灰色软靴,仿若远处雪山般让人眼前一亮,她歪着头打量着他笑道:“哎呀,果然还是汉衣更适合你,整个人精神了许多。若是走在路上,只怕有很多热情的纳西姑娘会看你的。”
  戴洛商忍俊不禁地笑道:“你才是高贵气质浑然天成,又这么能说会道,只怕到时候会吸引更多姑娘的青睐才对。”
  “朵海呢?”戴洛商向她屋内望了一眼,笑问。
  祁瑛梨道:“还在里面歇息呢,她今天被一只老黄狗给吓了一跳,这会儿还没回过神呢。”说着露出鄙夷的神色。
  戴洛商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我没想到他是那么能干的男子,天天跟我们出生入死都没吓到,竟然被一条狗给吓到。”
  “可不是么。”祁瑛梨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巴尔古和勒其赫哲恰好也从房中走了出来,听到二人的说笑声,回头望去,便见两个年轻美好的少年在夕阳下彼此笑意盈盈的脸,那般干净清爽的气质与他们这些常年混在茶马道上的人完全不同,又仿佛有种不同的情愫萦绕在两人身上,却说不清道不明。
  巴尔古和勒其赫哲看了一眼,笑道:“哎,你们俩个。”
  戴洛商和祁瑛梨一起回头看着巴尔古和勒其赫哲,二人同样换了干净衣服,看起来精神多了。
  “咱们好不容易到了丽江,不出去走走怎么对得起这几个月的辛苦呢?”巴尔古笑嘻嘻地对二人说。
  戴洛商和祁瑛梨相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答案。祁瑛梨笑道:“我们正想呢,第一次来到丽江,不知去哪里吃饭?去哪里看夜景更好呢。”
  巴尔古哈哈笑道:“不怕,跟着小哥哥我,保准你们一个个腆着个肚子回来。”
  “喂,阿梨……”戴洛商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之色。
  巴尔古似是看出戴洛商的顾虑,笑道:“戴小爷,放心吧,哈爷今晚不会回客栈的,他去会他的老朋友去啦。”
  戴洛商和祁瑛梨相视笑着喊道:“好,那我们去。”
  朵海在屋内听到祁瑛梨那么大声的说话,连忙起身穿好衣服,冲出屋子,“去哪儿?”
  祁瑛梨回头看着她衣服还没整好,笑道:“不会丢下你的。你去将我的钱袋拿来。”
  灯火下的丽江古城古朴、幽静,鳞次栉比纳西族排楼林立,一座座小桥弯弯如同彩虹般横跨溪流,无数巷弄弯弯绕绕,纵横交错,仿佛湿润淋漓的水墨画一般,别有一番韵味。
  朵海边走边拿着一根棍子,生怕再有一只狗跑出来咬她,边走边道:“真是丽江这名字也好听,风景也好看。是因为美丽所以叫丽江么?”
  勒其赫哲沉声道:“不是,是金沙江,金沙江的别名是丽水,金沙江自高原犁牛石而出,犁因同丽,所以人们叫丽江。”
  “哎呀,勒其赫哲大哥很有学问啊。”朵海笑眯眯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巴尔古斜睨着勒其赫哲,脸上带着贱贱的笑意,胳膊肘拐了他一下,道:“嘿嘿,是你在的相好跟你说的吧?哈哈哈。”
  “哼。”勒其赫哲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哎呀,那是什么地方?好热闹啊。”戴洛商望着前方一座木建高楼,灯火通明,络绎不绝的人出出进进着,周边还有很多小摊贩围着。
  巴尔古眯着眼,揽着戴洛商的肩嘿嘿笑道:“那里就是咱们要去吃饭的地方。”
  戴洛商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真的?那里的饭菜会不会太贵啊?”
  “不贵,不贵。”巴尔古忙否定,安慰着戴洛商一起走上前。
  祁瑛梨正心中犯着嘀咕,这样好的酒楼,这样多的客人,怎么可能不贵呢?但想想自己带着钱,便没做声地跟了上去。
  一行人站在酒楼前望着门顶的匾额发愣。
  “花想容?”
  祁瑛梨秀眉紧蹙地念出了酒楼的名字,独自嘟囔道:“这名字怎么怪怪的。”
  恰好这时从酒楼中走出几个妖艳的女子,摇曳着上前招呼起来:“几位公子,请啊,里面有上好的普洱茶,青稞酒,摩梭人的猪膘肉,冬虫夏草熬制的汽锅鸡,美味佳肴应有尽有。”
  那几个女子也不害羞,径直上来挽着他们的胳膊便往里拉。
  祁瑛梨、朵海和戴洛商这才反应过来这酒楼是什么酒楼,忙挣扎着要离开:“哎呀,不要在这里吃吧,这里是……”
  巴尔古只当她们三个年轻害羞,上前展开臂膀拦着三个人往里走去,还笑呵呵地安慰:“哎呀,咱们都是男人,有什么可矫情的?何况这里也真的是吃饭的地方嘛。”
  众人走进酒楼,便在一楼大厅找了一处微微偏僻的地方坐下,巴尔古熟练地叫了小二来点菜,一看便是这里的常客。
  勒其赫哲见祁瑛梨和朵海脸色难看,便解释道:“这酒楼一层大厅便是我们这般散客吃饭的地方,大约上百张桌子。二楼是贵客间,三楼往上便是住店。各位安心吃饭即可。”
  祁瑛梨和朵海闻言脸色这才好些。
  大厅中间有方形一米多高的舞台,自顶上垂下的牵绳挂满了芳香馥郁的鲜花,自二楼高时,便有四个角牵出一座红色的纱蔓的亭子,四侧玲琅装饰垂下,光彩夺目。戴洛商不解地问:“那个又是什么?”
  巴尔古恰好点完菜,望着那台子,略带神秘地笑道:“那个,哈哈,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这时,饭菜一一地布了上来,一群饥肠辘辘的人早已忘了初时的尴尬,狼吞虎咽起来。
  忽然,大厅角落响起一阵悠扬地胡笛声来,紧接着便是酒楼中如潮般的叫好和欢呼声。
  戴洛商和祁瑛梨等人好奇地寻声望去,只见那舞台上站着的酒保冲四方敬了一礼,大声笑道:“今晚由我们美丽的姑娘阿史丽娜纱蔓为大家跳一曲舞蹈,喝酒助兴。大家热烈欢迎!”
  “好!”四方的宾客们再次响起掌声和欢呼声。
  这时,音乐欢快动听,只见从顶上的悬挂的一处绸蔓上翩然飞下一朵彩霞来,轻轻落在了舞台上。翩然飘渺地转身间,一双凤眼柔媚含情的望向场中所有人,白色轻薄的面纱遮挡不住她的异域面容,一袭嫣红色绸罗裹出曼妙身姿,拖地的烟色白水裙露出柔若无骨的腰身,随着欢快的异域风情的音乐翩然而舞。
  “哎呀,这新来的姑娘跳的真好看,那腰身真是白呀。”巴尔古笑眯眯地说。
  朵海有些尴尬地微微垂着眉眼,不太敢看。
  祁瑛梨望着那跳舞的姑娘看的入迷,那样好看的舞蹈,她从未看到过。
  戴洛商欣赏着那美好的舞蹈,跟祁瑛梨道:“这音乐和乐器,在敦煌时,咱们好像听到过呢。”
  祁瑛梨微微回忆一下,恍然笑道:“哎呀,是的,西域,西域的音乐和舞蹈,只怕这姑娘也是西域女子呢。”
  这时那舞娘身后出现十几位舞伴,她们穿着与她一样,都露着玉脐,莲步翩翩轻移走下舞台来围着整个大厅边舞蹈边倒酒给宾客敬酒。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戴洛商看着越来越近的舞娘,脑中忽然想起大诗人李白,当年是否也是这等场景,不禁吟出他的诗句。
  谁知那舞娘却微微一怔,回眸看向吟诗的戴洛商,翩然两个转身便来到戴洛商身边,从身边舞伴手中接过美酒,递到戴洛商面前,声音甜美地道:“春风得意马蹄疾,公子既来到酒肆之中,便请饮了此杯酒吧。”
  戴洛商一时怔住。
  巴尔古嫉妒地嚷嚷着起哄:“哎呀,戴小爷便喝了吧,美人敬酒不能不喝呀。”
  祁瑛梨看着戴洛商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些许。
  “你喝了吧,你不喝她不走的。”勒其赫哲在戴洛商身后轻声道。
  戴洛商闻言,落落大方地站起来,双手接过酒杯,温和地笑道:“多谢姑娘美意。”说完便一饮而尽。
  “公子客气。”那舞娘含笑接过他喝完的酒杯,随着音乐几个曼妙舞姿后,忽然将脸上的薄纱摘下,玉手轻轻一扬,那薄纱飘飘然便飞到了戴洛商的脸上,他忙在快要滑落的时候接住。
  那含情的美眸里带着柔媚的笑意,墨眉弯弯仿佛带春的柳叶,艳丽明媚恍如盛开的鲜花一般。她含羞看了戴洛商一眼便继续向别人去敬酒了。
  大厅里想起热闹哄吵的掌声、呼哨声。
  祁瑛梨微微皱着秀眉,有些吃味地夹了一口菜放在嘴里,见戴洛商还看着那姑娘,便用脚用力地踹了他的蹬腿一下。
  “啊?什么?”戴洛商冷不防险些摔倒,回头地看着祁瑛梨,一脸茫然。
  巴尔古笑哈哈地揽着戴洛商,端着酒杯上前碰了他的茶杯,道:“哎呀,戴小爷好运气呀。咱们这花想容的头牌舞娘每个月可只摘一次面纱呀。今儿却让你小子碰上了,来,喝一杯。”说完兀自将酒杯“噹”地撞在戴洛商的茶杯上,仰脖子便灌了下去。
  戴洛商一脸的茫然看着他,又看看低头吃菜的祁瑛梨,再看看手中带着香氛的纱巾,直愣愣地对巴尔古道:“那……给你。”说着便要将手中的纱巾递给他。
  “哎哎哎,小子。人家姑娘可是给你的,你给我又算什么?”巴尔古忙将他手按了回去,他瞅着戴洛商有些红的脸,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忍不住哈哈笑道:“哎呀呀,原来你小子是害羞啦?第一次有姑娘喜欢你么?你都多大了,还没尝过姑娘的滋味儿?”
  戴洛商本就害羞,第一次有姑娘这么大胆的向他表白,正不知所措呢,哪儿还经得起巴尔古的调侃,气结地瞪着他:“你!你!莫名其妙!”虽说巴尔古说的都是实情,可正是实情才让人难堪呀。
  “哼,只怕他是心里乐开了花儿吧?”祁瑛梨淡淡地吃着青菜,微微抬眸看着他,语气里带着不被人察觉的酸意。
  一旁的朵海看着她,神色一怔,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二人。
  “怎么连你也开始起哄了呢?”戴洛商越发不知如何是好,见祁瑛梨不但不帮自己,还跟着奚落自己,越发急起来,“我……我一个穷小子……”
  祁瑛梨微微一愣,心知自己说的话不对,就知他果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心中反而有些开心,忙含笑给他夹菜,“来来来,多吃菜,多吃菜。多大点儿事儿啊,今晚离了这里,以后都没什么机会再见的,你就当是为我们这顿饭助兴吧。呵呵。”
  戴洛商忍不住笑道:“好啊,你们拿我助兴取乐啊?”他说着将酒到在自己的空酒杯里递给祁瑛梨道:“既然你乐了,便补上这杯吧。”
  众人看着祁瑛梨懊恼的神色,哈哈大笑起来。
  一行人说说笑笑,吃饱喝足后才大摇大摆地回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