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芳心初定
作者:嬿来      更新:2021-05-15 02:19      字数:10343
  第二天,当东方天际露出了鱼肚白,晨曦的微光照耀着宁静的丽江,薄如蝉翼的淡雾轻柔地笼罩着的大地,偶尔的一阵清风吹过,那河畔的柳条懒懒地摇曳着,涓涓河水轻缓地流过城中去向远方。坐落于云贵高原西北横断山脉过渡地带的丽江古城,正迎来它一天最美的时候。
  戴洛商很早便洗漱完毕,换好了衣服,牵着马在楼下等着哈撒等人。自从哈撒暗自收他为徒后,他便日日跟在他身边,明面儿上商队里是非常认可他这个“谋士”的,毕竟确确实实地几次三番地救了他们的命,马脚子们都是重情重义之人,所以上上下下见面都喊他戴小爷,只有祁瑛梨却依旧习惯叫他名字。
  片刻后,哈撒等人都纷纷下楼来,大家都开始收拾货品,今天可是要去集市的重要日子。
  “昨晚睡的可好?”戴洛商见祁瑛梨不甚有精神地走过来,上前关心地问道。她昨天喝了很多酒,回的路上还是朵海和他一路搀扶着回来。
  祁瑛梨不太记得昨晚是怎么回到客栈的,早起迷迷糊糊地醒来听到朵海讲述昨晚的惊情,吓得花容失色,好在她没在醉酒的时候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不然戴洛商就会发现她的女儿身了。她揉了揉有些微疼的脖子,回避着他的眼睛,低头往前走道:“还好,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脖子有点酸。”心中默默地发誓,以后在也不要喝醉酒。
  戴洛商见她并未像以前一样站在自己身边说话,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迷迷糊糊地拉着自己的马,忙跟了上去。
  这时,古城的店铺已纷纷打开门,熙熙攘攘的商贩们开始四面八方赶到集市,有用扁担挑着的,有用背囊背着的,还有捆在马车上赶着马车来的,络绎不绝的商贾云集在这里,嘈杂热闹的叫喊声此起彼伏。不愧是茶马古道上的集市中心,巧夺天工的蜀锦,精妙轻薄的杭州绫罗,秀眉的苏州绫罗,云滇的锦缎如一条条彩虹一般披挂在马身上。还有那些雕文刻镂的金银器皿,图案色彩艳丽的霞帔在阳光闪烁着霞光。这集市的边角竟然还有还有音乐场,花木场,演剧场,牛羊场,饮食场。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物品——茶叶。
  祁瑛梨自然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她跟在德格身后,不断地打听着茶叶的价格。德格会带着她学着怎么品尝茶叶,分辨茶叶好坏,她要带着非常丰富的茶叶和各类珍宝回去。
  戴洛商跟在哈撒身后,与祁瑛梨一样,认真地学习着如何分辨货品好坏,如何与不同语言的纳西人、藏族人们打交道,这是一门非常复杂且内容丰富的学问。偶尔哈撒会故意让他去直接洽谈,以此来锻炼他的谈吐和眼光。
  转眼间,一个上午的时间便飞速地在不知不觉间溜走了。
  哈撒与德格撞到一处,彼此分享着收获,谈论着各自对于这一年各类货品的市场行情和质量好坏。
  祁瑛梨有些渴了,阳光刺眼晒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加上跟人说了太多话,这会儿好不容易能歇会儿,便更显得无精打采,“陵至,帮我取一下水囊。”
  戴洛商见她无精打采的样子,嘴唇也有些干裂,帮说:“好。”他走到祁瑛梨的马旁问朵海:“阿梨的水囊呢?”
  抱着一个包裹的朵海用下巴努了努,道:“在马背上的背囊里。”
  戴洛商望了一眼在马另一侧的水囊,便伸手探过去去取。
  “嗨!原来公子也在这里呀。”一个柔媚甜美的声音从马侧传来。
  戴洛商闻声抬头一看,竟然是昨晚那位跳舞的舞娘,“咦?你怎么也在这里?”
  阿史丽娜纱蔓穿着艳丽的纱裙,头戴一顶原型小帽,柠檬黄色的纱蔓一直垂到臀下,明媚皓齿,望着戴洛商的媚眼里有着欣喜和说不出的热情。
  阿史丽娜纱蔓却媚眼回答他的问题,笑道:“哎呀,我以为是认错人了呢,没想到还真是你啊。”
  戴洛商有些不习惯一个漂亮美丽的女孩子这么殷勤大胆地跟自己说话,他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哦。我,我们马帮今天都在集市呢。”
  祁瑛梨见昨晚那个舞娘忽然出现,还跟戴洛商有说有笑,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美丽的脸上,不开心地催促道:“陵至,我要喝水。快点儿。”
  “哎,好。”戴洛商听到祁瑛梨有些急了,终于顺利地取到了水囊,跟阿史丽道:“不好意思,失陪一下。”他说完便忙拿着水囊给坐在一旁的祁瑛梨。
  祁瑛梨不悦地瞅着他:“怎么磨磨蹭蹭的?”
  戴洛商知道她娇蛮的小性儿,便含笑道:“没什么,刚好遇到了昨天花想容的舞娘,就聊了几句。”
  “我可不全是舞娘。”阿史丽娜纱蔓的甜美的声音传了过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二人闻声抬头,只见她妖娆的身姿仿若柳条一般飘了过来,衣着艳丽的颜色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非常明艳显眼,她目光在祁瑛梨身上流连一番,微微笑了笑,才抬眸对戴洛商笑道:“我们家的商队也在集市,我们带了好些西域的奇珍异宝,公子如果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带您过去。”
  戴洛商一听有西域的珍宝,立马打起了精神,站直身体笑问:“在哪儿?”
  阿史丽明艳地笑道:“就在西边,不远。”
  “陵至,哈爷还在等你呢。一会儿他找不到你会生气的。”祁瑛梨依旧坐着,拿着水囊边喝水,边观察着二人的动静,淡淡地提醒着戴洛商。
  “这。”戴洛商一时有些为难,既想去看看不同的东西,又不想哈撒因他乱跑需要的时候找不到他而生气。一时间有些为难。
  阿史丽淡淡地瞥了一眼祁瑛梨,继续对戴洛商笑道:“还好,不远,你先去认一下路,等你有空的时候再来仔细看也可以啊。”
  戴洛商实在是被奇珍异宝吸引着,蹲在祁瑛梨面前温言央求:“好阿梨,我看一会儿就回来,哈爷如果问起,你就帮我说说话。”
  还没等祁瑛梨反应过来,戴洛商起身便向阿史丽娜纱蔓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二人便结伴而去。
  “喂!陵至!”她看着两人异常和谐的背影霍地起身,气得直跺脚,“哼,见色忘友。”
  谁知这时,她却看到阿史丽娜纱蔓似是微微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带着些许的戏谑和嘲讽,让她很不舒服。
  祁瑛梨气恼万分,赌气直鼓鼓地拉着马往前走。
  “哎?阿梨?”德格和哈撒正在说话看到她拉着马走过来,忙问,谁知她理都不理径直往前走。
  哈撒不明所以地冲她的背影喊:“阿梨,陵至呢?”
  “他被那个西域狐狸精勾走了。”祁瑛梨头也没回地丢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朵海抱着包裹刚好走到二人身边,微微耸耸肩,无奈地摇头道:“有个西域来的姑娘说他们马队有珍奇异宝,小爷过去看了,就在西边。”说完便小跑着去追了祁瑛梨。
  留下哈撒和德格二人一脸茫然地看着对方。
  ——阿史丽娜纱蔓仿佛是一只翩然的蝴蝶一般带着戴洛商穿行在熙攘的集市中。
  “哎,公子,还没请教高姓大名呢。”阿史丽如水的目光望着他。
  戴洛商被她看的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我,我叫戴洛商,字陵至。”
  “戴洛商?”阿史丽轻轻念着他的名字,唇角含着浅笑:“这个名字简单又好听,很容易记得住。”
  戴洛商总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什么好听,可是被她念出来却又有着不一样的感觉,心中泛起一阵阵的莫名情愫。他清了清嗓子,道:“没想到,你也是马帮中人。”
  “是呀。”阿史丽含笑认真地看着他,“我的名字叫阿史丽娜纱蔓。”
  “啊?”戴洛商愣怔了一下,可是她的名字实在太长了,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不好意思,你可以说慢一些么?”
  阿史丽看着他略带懊恼的样子,忍不住娇笑起来,放慢速度道:“我说,我的名字叫,阿史丽娜纱蔓。”
  “阿史丽娜纱蔓。呵呵,这个名字好特别。”戴洛商总算清楚地能喊出对方的名字,笑问道。
  阿史丽嫣然一笑,道:“因为我是西域天山脚下长大的人,我妈妈是波斯人,爸爸是鲜卑族人。所以,我的名字就很复杂啦。”她说到这时轻盈地一个回身指着不远处的一帮西域人的摊铺笑道:“那便是了。”
  戴洛商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几十个西域而来的商贩站在摊铺前,跟来看货的商人讨价还价呢。他兴奋地加快步伐赶了过去。
  阿史丽娜纱蔓来到商铺边与大马锅头讲了几句话,便回到戴洛商身边。
  这些西域来的商人,带着特有的香料、巴旦木,红枣、精美大气的玉雕、红润的玛瑙珠串应有尽有。
  戴洛商目光忽然被其中一个小物件吸引了过去,他拿起来绣盒仔细端详。
  阿史丽忍不住笑道:“那是波斯的寸金胭脂膏,公子难不成是有喜欢的姑娘要送的么?”言语间有着些许的调侃。
  戴洛商有些许的局促,认真地解释道:“不,姑娘误会了。我曾去往敦煌,曾在那里买了这胭脂膏。这样好的东西如若不是再去敦煌,便很难得见了。我想带回去给家中小妹。”他说着看向阿史丽,笑道:“只可惜跟姑娘走的急,口袋空空如也。”他言语间坦坦荡荡,没有丝毫窘迫。
  阿史丽恍然轻笑,她从他手中接过来打开盒子微微嗅了一下,忍不住感叹道:“哎呀,好香啊,却不油腻。”说完便将那一盒放进他的手里笑道:“那么,就送给你了。”
  “这怎么好。不行不行。”戴洛商忙将胭脂放回摊铺上。
  阿史丽将它再次捡起放道他手中,笑道:“我们便是从敦煌而来,你便拿着吧,这样的货品很难得。”
  戴洛商被她的话所吸引,惊讶地问:“你们是从敦煌来?”
  “正是。”阿史丽淡淡地说。
  “敦煌……敦煌距这里……”戴洛商惊讶的下巴都快要掉了,他去过敦煌,敦煌到这里可不是一般的远的,“那,你们……怎么会到了这里呢?而你……又……又去酒楼……”
  阿史丽看着他诧异的神色,笑道:“我们确实是从敦煌来,先是翻过当金山口,穿过柴达木盆地,再翻过昆仑山,从藏北草原道玉树再到了拉萨。”她说到这时,美丽的脸上浮上淡淡的忧伤道:“自从敦煌被吐鲁番占领后,连年战乱不断,家族长辈们无可奈何便带着家眷便四处流离失所,方才逃到这苍山洱海间。”
  戴洛商自然知道,自嘉靖三年(1524年),朝廷下令闭锁嘉峪关,将关西平民迁徙关内,废弃了瓜、沙二州。此后二百年敦煌旷无建制,战乱连年,百姓流离失所,田园渐芜,敦煌渐渐衰败,成为“风播楼柳空千里,月照流沙别一天“的荒漠之地了。
  她垂首看着纱巾轻轻用手指缠绕着,低声道:“我们在丽江,已经好几年没有回敦煌了。其实是有目的的。而我在酒楼里跳舞,也是有目的的。”
  戴洛商不解地问:“目的?”
  阿史丽忽然回过神,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便灿然一笑,换了话题:“唉,不说这个了。对了,你又从哪儿来?什么时候去的敦煌?”
  戴洛商也没再追问,道:“我们是从西宁卫来。”同时又将马帮在敦煌之事一一讲给了她听。
  两个身为异乡的客人在美丽的丽江,在热闹嘈杂的集市中彼此聊着对故乡的想念和丽江的美景,不知不觉间已是黄昏又上之时。
  戴洛商看着夕阳余晖笼罩下娇媚的阿史丽:“那么……你今晚还会去花想容么?”
  阿史丽笑眼弯弯,柔媚地化了一个舞姿,道:“是呀,那里给的银子很丰厚呢,晚上我就在酒肆里跳舞,白天就跟哥哥们在这里一起卖香料。”
  戴洛商望一眼天色笑道:“那你的时间也快到了啊,就不打扰了。”
  阿史丽娜纱蔓这才发觉时间已经不早了,笑道:“哎呀,时间确实不早了。我得去准备了。”她说着这样的话,脚下却没有移动。
  戴洛商虽然身处马帮,却是饱读诗书之人,方才她故意说“酒店给的银两丰厚”他却没有丝毫轻蔑之色。他与那些凶狠彪悍、粗犷豪迈的马帮人不一样,他身上有一种沉稳和干净的气息让人心生好感。
  阿史丽第一次怀疑自己引以为豪的美丽容貌,她鼓起勇气,看着戴洛商的眼神里有着说不明的热情:“你……你们明天做什么?我,我怎么才能在见到你呢?”
  “这……”戴洛商迟疑片刻,大方地笑道:“我们这一路来时死了几匹马,后天已安排了去拉市海的纳吉马场看马。俗话说有缘自可相逢,你们的香料我还需带着大马锅头来呢。”
  阿史丽眼眸里再次现出欢喜的神色,笑道:“是了,有缘总会再相见的。”她说完娇羞地垂了一下眼眸,忽然鼓足勇气在戴洛商脸上轻轻“吻”了一下,仿佛蜻蜓点水一般轻柔,旋即害羞地跑了开去。
  戴洛商顿时呆若木鸡,望着她跑开的倩丽身影,一时不知所措。
  古城闲适光阴里的一花一木,让午后的一寸阳光一下子照进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脚下仿佛才了云彩一般的戴洛商飘飘然地回到了客栈,刚上到二楼,却看到祁瑛梨站在四楼的栏杆处低头看着他,那眼神里带着一种莫名的情愫,仿佛能一下子看透他心里一般,谁知还没等他打招呼,对方却哼了一声甩脸便回了屋子。
  戴洛商一头雾水地将举到一半想要打招呼的手,尴尬地抬起来挠了挠头。这个家伙这两天怎么了?脾气简直越来越奇怪了,难道是今天去看新鲜玩意儿没有和他一起去生气了?
  戴洛商回到屋内将阿史丽娜纱蔓赠送的东西放好,坐在椅子上边到了杯茶边琢磨着祁瑛梨这两日的情况。
  直到夜深暗了下来,他才起身出了房间来到了祁瑛梨门口,并不是他想出了什么原因,也不是想出了什么哄她高兴的方法,而是实在想不出原因才来找她。
  “咚咚咚!”
  戴洛商看到屋内点着灯,便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谁啊?”里面传来朵海的声音。
  戴洛商上半身微微靠近门含笑道:“是我,陵至。”
  屋里是一阵莫名的沉默,片刻后才又传来朵海的一句:“有什么事吗?”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同以往的紧张,这让戴洛商很是费解。
  戴洛商心想,祁瑛梨果然是在跟自己生气,很快就会给自己开门的,今天却问来问去就是不给开门,便继续关心地问道:“阿梨,你今天看起来精神不好,现在好些了么?”
  “哼,我好不好的,关你什么事?一整天都不知道去哪儿了,现在还来问我?”祁瑛梨实在憋不住,没好气地大声道。“”
  戴洛商茫然地抬头看了看依旧紧闭的门,忙解释道:“不是,那位阿史丽娜纱蔓姑娘是从敦煌来的,而且带了很多的香料来。我一时看的忘了时间。”
  祁瑛梨不领情地哼道:“哼,原来是有美人在侧,就见色忘友了吧?”
  戴洛商深感莫名其妙,忍俊不禁地笑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可是生死之交啊,怎么会忘记呢。”他说完见对方还不开门,他四下张望一番,低声央求道:“喂,阿梨,开门吧。你再不开门,别人的门却要开了呀。”
  “我、我现在不方便。”祁瑛梨有些紧张地冲屋外喊,
  戴洛商皱眉将耳朵贴近门缝听了听,里面似乎有些许的水声,他便笑呵呵地道:“有什么不方便。你呀,就是故意躲着我。”想到这时,他嘿嘿笑道:“你不让我进,我便要进。”
  戴洛商说完,像个无赖一般用力将撞开门。
  在屏风后的祁瑛梨和朵海吓得花容失色,顿时惊叫起来。朵海急忙冲了出来,双手推着戴洛商:“哎呀,你,你,都说了不方便啊。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戴洛商还是第一次见朵海如此慌张,忍不住更想逗她,不顾她的阻拦兀自往里走:“哎呀,有什么不方便的,又不是大姑娘。”
  “哎呀,不行,公子在洗澡呢。不方便。”朵海见拦不住吓得魂儿都要飞了,死命拽着他的衣袖大声喊。
  这时,屏风后的祁瑛梨也慌了大声喊:“你,你,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真生气啦。我、我我身上有伤疤,你要是敢过来,我们就绝交。”
  戴洛商不敢惹她真生气,便转身找了椅子坐下道:“好好好,我不过去,我就坐在这里等你。”
  朵海见他安分了,忙跑到屏风后与祁瑛梨赶紧收拾穿衣服,“你,你就在那边,不要过来。”
  戴洛商忍俊不禁地笑道:“好,我知道。都是男子有什么好看的。”他实在不知道祁瑛梨在紧张什么。
  片刻后,收拾利落的祁瑛梨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刚洗完热水澡的他脸颊上飘着两朵红晕,白净的脸上没有了白天的疲惫,明眸皓齿更添了风流倜傥。
  戴洛商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哎呦,看起来,精神多了呀。”
  祁瑛梨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唇角却是怎么也掩藏不住的笑意:“哼,真是个无赖。”
  戴洛商见她不在生气,便哈哈笑道:“好吧,你说我无赖,我便是无赖吧。”他说着边打量着她的屋子,整洁干净,焦白色的木床前有淡黄色的薄纱帷帐,画着花鸟的屏风挡在浴室前,淡淡的香氛让人心情很放松,忍不住感叹道:“哎呀,你这屋子真是……精致,不过,倒也符合你的身份。”
  祁瑛梨微微低头喝着茶掩饰着自己的神情,朵海见状忙解围道:“呵呵,也不是,公子的寝室大多由我来布置,所以必须要精致才好。”
  戴洛商不疑有他,他忽然兴奋地拉着祁瑛梨的手,笑道:“哈撒说明天集市就由二爷他们处理,后天去纳吉马场,你也去么?我知道你家里有驯养青海骢,可是也不妨去看看滇马。”
  祁瑛梨没有摇头也没有肯定,瞅着他笑道:“你不是有你的那位敦煌姑娘么?干嘛还问我?”
  “她叫阿史丽娜纱蔓,你别乱讲,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戴洛商忙笑着解释。
  祁瑛梨饶有意味地瞧着他,半晌才悠悠地道:“但愿如此。”
  相安无事的二人便在客栈中休息打发时光,第三日,众人收拾停当后便准备整装出发。
  谁知一开门便看到一位,最不可能出现的女子——阿史丽娜纱蔓。
  她穿着纳西族姑娘的衣服,上身白色短衫,下身是彩虹色的百褶裙,头发简单地用丝巾挽起来,既利落干净又不失柔媚。她站在门口的阳光中看着戴洛商,巧笑倩兮地冲她打招呼:“戴公子,真是有缘啊,我们又见面了。”
  祁瑛梨跟在身后看到她,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她回头看戴洛商,却也看到了他眼中的惊讶。
  哈撒哈哈大笑着上前,介绍道:“这位姑娘大家应该都不陌生吧?这是我请来给咱们带路的向导。大家一路要多多关照啊。”哈撒高声冲大家说,说完便又跟戴洛商喊道:“陵至,阿史丽姑娘便由你陪着吧。”
  巴尔古、铁豹子等人跟着起哄地嚷嚷起来。
  戴洛商脸皮薄,有点挂不住,却不知所措地看向祁瑛梨求救,哪知对方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丽江的拉市海马场本是木土司老爷的狩猎场,这里的云滇名马名扬天下。一行人一路说笑着便来到了马场。
  碧绿色的草原,青黛色的远山,湛蓝的拉市海湖水还有自由吃草的马儿,构成了一副天然而和谐的自然生态。
  哈撒和巴尔古等人去挑选马匹。
  戴洛商与阿史丽娜纱蔓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反而没了起初的尴尬,祁瑛梨满怀着心里的不悦便带着朵海去下场看马,试马。
  阿史丽有些害羞地笑道:“陵至,你……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啊?”
  戴洛商闻言哂笑道:“说来惭愧,我家中贫穷,多亏了大马锅头赏识才能在马帮谋生,一年里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外奔波,哪里有时间啊……”他说到这时,微微叹气道:“自然也不能辜负了女儿家。”
  阿史丽闻言,美目中闪烁着欢喜的神光,大胆地拉着他的手,红着脸道:“那,那我说我愿意你?”
  “啊?”戴洛商一怔。
  “我说,如果我愿意跟着你呢?我也在马帮讨生活,我不怕辛苦,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我愿意跟你走到天涯海角,你带我走吧。”阿史丽娜纱蔓目光灼灼地看着戴洛商,这个男子是他见过最为倾心的人。丽江的人来来去去那么多,茶马古道的马帮来来去去那么多,却让她遇到了他,她不想就那么轻易地错过。
  戴洛商没有回答,他的一双眼睛一直在祁瑛梨身上留意着,虽说知道她马技不错,可也不是今天这样的一个试法,专挑那些生马,没怎么跟人接触的烈马去试。
  “你很关心她?”阿史丽看着戴洛商,望向远处的祁瑛梨,淡淡地问道。
  戴洛商并未回答,却有些担忧地道:“她昨天不舒服,今天这样试会出问题的,我去看一下。”他说完便疾步向祁瑛梨走去,与其说走,却更像是逃跑。
  戴洛商来到祁瑛梨的马前,她刚驯服了一匹马,满头大汗地看向戴洛商,神情却冷冷的。朵海在一旁跑上前来,埋怨道:“哎呀呀,你怎么才来。”
  戴洛商上前拉住她的马,有些担忧地劝导:“阿梨,你这样试,容易摔疼。”
  “怎么?不陪你的美人儿了?”祁瑛梨低头瞅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却乖乖地翻身下马来。
  戴洛商已经习惯了她的小脾气,便换了话题问:“这马比起青海骢如何?”
  祁瑛梨边用手摸着刚被驯服的骏马,道:“这种云贵的滇马虽然个头矮小,但是体格健壮,能耐负重,能远行,最适合在崎岖的山道上长时间驮运货品。我听德格讲过,他以前的马帮有一半用了这里的马呢。”
  阿史丽娜纱蔓望着两人说笑间轻柔的时光,还有彼此看着对方时笑意真诚的目光,微微蹙了黛眉,美丽的容颜浮现忧伤的神情。
  哈撒挑好了几匹马,便带着众人回到丽江城中。哈撒将酬劳送给阿史丽时,她挽着哈撒的胳膊俯在他耳畔含羞说了一句话。
  哈撒哈哈大笑着回头看着戴洛商,笑道:“这个自然,你放心。”
  阿史丽娇羞地看一眼哈撒,转而看着戴洛商,美目流转,“我等你的回答。”说完便当着众人的面儿在戴洛商脸颊再次一吻,转而笑着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戴洛商吓得捂着脸颊,第一反应是看祁瑛梨,可瞬间便被众人哈哈哄笑着将他围住。祁瑛梨气冲冲地回到屋内,“啪”地一声把门摔上,直接将朵海也关在了门外。
  “公子!”朵海又急又吓,忙推门进去反锁后走到床边,看着趴在床上赌气的祁瑛梨不知如何是好。
  “公子……”
  “别烦我!”祁瑛梨怒吼道。
  朵海每天跟在她身边,看着她和戴洛商一天天的越来越亲密,心中亦是无比担忧,忍不住轻声道:“二小姐,你为什么在生气呢?”
  祁瑛梨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朵海见状忍不住轻叹道:“他是戴洛商,海日古马帮的一个马脚子。您是祁家土司府的二小姐……”
  “我知道。”祁瑛梨满腹委屈地打断了她的话,闷闷地道。
  朵海无奈地看着她。
  祁瑛梨忽然翻身坐起,美丽的双眸微微发红,“我知道,我知道!”
  朵海不忍地看着她的双眼,可是有些事不说便会迟,“何况我们都穿着男装,他一直把我们当男子看待的。”
  祁瑛梨忽然欣喜地跳到地上,眼里含着泪花笑道:“对啊,我们是兄弟嘛。有人喜欢他,我应该恭喜他,替他高兴才对啊。”说完便旋风一般冲出了屋子。
  “小姐……”朵海吓得忙跟了上去。
  戴洛商刚回到房中,正无奈地用洗脸巾擦掉脸上的胭脂唇印。听到有人敲门,便叹道:“进来吧。”见到来人时,仿佛看到救星一般:“阿梨……”
  祁瑛梨故作悠然自得的样子笑道:“我都听说了,恭喜啊。”
  朵海进门看到气氛融洽到诡异的两个人,弱弱地退到一旁观战。
  戴洛商本以为他会帮自己想办法,哪只也是来调侃他的,忍不住没好气地翻个白眼,擦脸的力道仿佛是搓铁板一般。
  祁瑛梨见他不理自己,便走上前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侧脸,道:“都擦掉了,再擦都要磨破一层皮了。”
  戴洛商负气地将洗脸巾仍进洗脸铜盆中,回头瞪着祁瑛梨气结道:“你还是不是我兄弟?”
  祁瑛梨一听“兄弟”二字便心中满是酸楚,她转身回到座位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美人在怀,以身相许。哪个不羡慕啊,怎么就你……”
  “哎呀,你还笑话我?”戴洛商气急了,在屋子来回踱着步子,呼呼地喘着气,目光死死地瞪着祁瑛梨。
  不行!得马上找阿史丽说清楚!不能耽误她的前程!
  戴洛商想到这时,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
  祁瑛梨吓了一跳,忙喊道:“哎?你去哪儿?”只见戴洛商一路跑下四楼,牵了自己地马便走了出去。
  “戴洛商!你去哪儿?”
  祁瑛梨见他不回话,只顾闷头往外走,急忙也跟着跑下楼,牵了马跟了出去。
  戴洛商一路飞奔赶到了花想容,他通报了一声后便站在酒肆对面的路边,望着挂满灯笼的高楼,等着阿史丽娜纱蔓出来见他。
  没过多久,阿史丽娜纱蔓穿着舞服翩然走下楼来,看到马路对面的戴洛商,定了定脚步,微微敛眉收起淡淡的忧伤,含笑迎了上来,“你来啦?”
  戴洛商看着她如同仙女下凡一般,飘然而至,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淡淡地道:“是!”
  阿史丽娜纱蔓望着戴洛商的神情心中已经知道答案,可还是不死心:“我不美丽么?”
  “不,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姑娘。”戴洛商摇头,不,这个不是重点。
  “可是你不喜欢我?”阿史丽美眸中露出万分不解的神情。
  这时祁瑛梨和朵海已经骑马赶到,见二人在说话,便在离二人几十米开外的地方下了马。
  戴洛商看了一眼祁瑛梨,回头坚定地开口,却忽然感觉唇上温润的温度。
  阿史丽将手指竖在他唇间,淡淡地笑道:“我已经知道了。”她语气坚定地样子让戴洛商无法反驳。
  可是对于戴洛商而言,这根本不是喜不喜欢的事。
  阿史丽娜纱蔓不愿为难他,看着停在远处牵着马,低头踢着石子儿的祁瑛梨,她淡淡忧伤的笑容浮现在唇角,道:“你不喜欢我。却喜欢着别人。真幸运,那个人也喜欢着你。可是,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什么?”戴洛商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谁?”
  阿史丽双眸中带着氤氲的水汽,笑道:“请原谅我不会告诉你,也许,是我留给自己的最后一点私心吧。”说完她看着戴洛商满腹的心事,却最终只化成了一句话:“多保重。”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回了酒肆。
  戴洛商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怅然若失。
  “我们走吧。”祁瑛梨已经知道他的决定,看着他忧伤地看着花想容的酒肆,心中不知是高兴还是失落,却总是说不清道不明。
  转眼间,已经到了商队离开丽江的日子,众人收拾了行囊、打包了货品,开始踏上返回家乡的路程。
  玉龙雪山留在身后,连同美丽的古城和在那里的人们一同留在了身后。望着渐渐离去美丽的丽江,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舍和复杂的情绪。
  巴尔古拉着马,慢慢地走到戴洛商和祁瑛梨身边,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一盒波斯寸金胭脂膏递到了戴洛商面前,脸上是难得认真的表情,道:“这是她给你的,她说,原本是一套的,另一盒之前送给你了,这盒她拿着也没法用,便送给你。”
  戴洛商讶然过后,是默默地接在手中,脑海中是阿史丽娜纱蔓那美丽的容颜,不解地看着巴尔古。
  “她人呢?”祁瑛梨美目睁的不能再睁,急切地看着巴尔古问。
  “她死了。”巴尔古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叹息着,说出让戴洛商和祁瑛梨万分震惊的话,也是他最不愿承认的事实。
  巴尔古淡淡地笑了笑,极力忍着自己眼里漫出的泪水,他可是铁骨铮铮的草原汉子,是不会流泪的,“她在花想容跳舞,只为了找她的杀父仇人。就在前天晚上,她和她的杀父仇人同归于尽了。”巴尔古顿了顿,声音沉郁地道:“我没能救她。”
  戴洛商和祁瑛梨震惊的望着巴尔古。
  戴洛商心如刀割一般,脑中忽然回忆起她近乎央求的话来“你带我走吧”,那样明媚灿烂的女子,眼神里却永远有着看不懂的淡淡忧伤。他到现在似乎有些明白了她话里真正的意思……忽然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陵至!”祁瑛梨吓得忙一把将他扶住,担心地看着他。
  “她……原本想自己来送行的。”巴尔古的语气似乎有些哽咽,他望着天空,笑意中带着悲伤的语气,“可是,她好不容易喜欢上老子……”
  可是接下来的话却哽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来。
  巴尔古大步地向前走着,脊背挺直,昂着头,放声唱起了一首歌:“
  白云驾白鹤,鹤随鹰,鹰随鹤。
  慢慢地,飞走了,飞过了玉龙雪山。
  飞远了,不再回头……也不再回来……”
  豪放洒脱的歌声里那掩藏不住悲怆在天地、山间、松林中回响,随着风,一点点地飘向了天际……